第7章 春日暖阳

他愣了一下，让荆女士以为这事儿黄了，刚想开口安慰的时候，男孩子拍拍她的肩，乐呵呵的。

        “教练说我现在是试用期，要练一段时间，如果到时候结果还不错，就正式成为运动员，反正我觉得还行，哦我看见我同学了,商野！”

        他朝不远处喊了一声，那人应声回头。

        明长安欢快地跑过去，姿势看起来像只正在跑步机上蹬着腿的小仓鼠。

        “大队长，好久不见，你也在这儿啊。”

        商野的右手拉了一下双肩包的带子，问，“你面试通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来面试？”明长安嘴比脑子快，说完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陈教练的微信是商野推给他的，商野是体操队的，有新人来面试，他知道很奇怪吗？

        没等明长安的脑子转过来，商野就说他刚刚看见明长安面试了。

        明长安一口气没上来，卡在喉咙里，差点被这口唾沫呛死。

        商野怎么这么会挑时间，刚好在他社死的时候跟他待在同一个地方呢？

        明长安的内心很复杂，连带着看人的眼神也很复杂。

        商野大概是没被同性的孩子用这么复杂的眼神盯着看过，他有些不好意思，夕阳一照，脸像真的红了一样，

        正好这时荆女士走了过来，他不自觉又揪了一下书包带子，移开眼神。

        荆女士今天的装扮很休闲，一袭卡其色风衣，大衣敞开着，她喷了香水，走过的地方都氤氲着香气。

        她看着商野，笑着说，“你就是商野啊，那天跟我发语音通话的小朋友？安安经常提起你，说你很厉害呢。”

        商野的耳朵有点红，不知道是真的害羞还是怎么，说话都有些不利索，“阿阿姨好。”

        打语音电话时的冷静沉着跑得一干二净，那个说话做事都很沉稳的男生和现在判若两人。

        荆女士看着眼前的小男生，没来由地想，凭她五岁练体操的经验，这个孩子如果能好好培养，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她混了这么多年，早已练就如炬慧眼，从那通语音电话的内容来看，这个孩子观察力强，聪明细心，心思敏捷，做事沉稳成熟，现在见了真人，又是个害羞的内敛的小少年，孩子的稚气被保存得完好。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细腻的心思，这样稳重的风格，上了赛场一定是队里的主心骨，这样好的心性，又何愁上不了领奖台。

        荆女士一边赞叹别人家孩子的不同凡响，一边瞟了眼身边那个自己家的孩子，冒冒失失风风火火，好奇心重还执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荆女士拉了一把明长安，“好啦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啊，小朋友，你怎么回家啊，不然阿姨捎你一程？”

        商野冲站牌扬了扬下巴，腼腆地说，“谢谢阿姨，我坐公交车回去。”

        见他这样说，荆女士也不好勉强，明长安有点失望，小幅度地挥挥手，跟商野说了拜拜。

        商野站在站台，不经意般望了一眼远去的奥迪轿车。

        明长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开始了体操生涯。开学之后，他的周六日都被训练占领，他刚来，要从最基本的练起，队里安排了陈教练带他，明长安的柔韧性无可挑剔，陈教练一边练他一边考虑他的发展方向，觉得他能上平衡木或者去练高低杠。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明长安上课的时候全神贯注，下课了也有条件接着练一—家里有外公指导，这是一大助力，明长安一天一个样，进步神速。

        转眼就到了四月天，全校学生也终于把春游盼来，明长安练体操练得团团转，对春游没什么兴趣，但他对去春游的人很感兴趣。

        比如商野。

        明长安每次下课了特别喜欢去看商野训练，他觉得那是美的享受，商野的实力无可挑剔，动作标准，落地的瞬间站得稳稳当当。

        困扰着每个体操运动员的问题在商野这里压根不是问题。

        明长安揽着着高低杠的柱子，探着脑袋，看得心服口服。他打算找商野探讨一下他在训练时遇到的问题，平时学校不让串班，四年级和五年级也不在一个楼层，明长安一天都未必能见着回商野。

        春游是个好机会，他可以一整天都跟商野待在一起，把之前的时间都补回来。

        春游说到就到，明长安把手机和耳机揣进口袋里，把背包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很好，零食带了，纸巾带了，毛巾带了，水杯带了。

        万无一失！明长安拉上了拉链，荆女士换好了鞋催他出门，瞟见儿子口袋里露出来的手机一角。

        “你要带手机？你们班主任不是说不让带吗。”荆女士走过来，帮他理了理衣领，疑惑地问。

        “要说我们班没人带手机，班主任自己都不信。”明长安把包甩到背上背好，蹲下来换鞋。

        荆女士平时会让儿子带电话手表回学校，她工作忙，这样可以方便联系，但手机肯定不能带，毕竟教育部的规定摆在那里，万一被抓给了处分怎么办，孩子还有两年才毕业呢。

        至于春游，荆女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阻止，这是个好日子，何必扫孩子的兴。

        明长安两只手揣在口袋里，愉快地回到学校集合，上了大巴车。

        集合的时候他看见商野，于是屁颠屁颠跑过去问他带手机了没。商野点了头，明长安很高兴，然后很小大人地嘱咐他解散之后不要乱跑，他有大事要商量。

        商野性格偏内向，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加上这几周他们俩熟络起来，望着明长安诚恳清澈的眼睛，他点点头。

        明长安上了车就带上耳机开始听歌，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坐在他旁边的男生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问，“明长安，你春游乐傻了？”

        明长安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矜持地嗯了一声，又满意地合上眼听歌。

        男生：“……”

        前排的孩子们正在起哄要唱歌，明长安眼睛一闭，游离于尘世之外，阳光从车窗打下来，他的睫毛轻轻颤动，被染成了棕色。

        前排的女孩子转过来，跪在椅子上，小臂搁在靠背顶端，探了出来。她兴致勃勃，“明长安你唱不唱歌啊？”

        明长安正在享受日光浴，巴士偶尔晃动，他的脑袋也跟着摆了一摆。

        他眯着眼，摇了摇头。

        大巴很快到了目的地，是一个隔壁市有名的游乐园，孩子们下了车，在园区门口拍完大合照，就地解散，明长安四处张望几眼，

        这里人来人往，就是没有商野的影子，他赶紧发微信问商野在哪。

        商野在过山车入口。

        明长安把手机一揣准备去找人，被同班几个玩得好的男孩子叫住。“明长安，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约了人，你们自己去玩吧。”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准备去拿张地图，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或许是被他的冷淡刺激到了，一个男孩子很大声地问，“你干嘛啊！是不是不想跟我们玩？”

        明长安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啊，我是真的有事要找人。”

        男孩子们见他认真，识相地闭了嘴，一群人咋咋呼呼地走了。

        明长安在游客中心拿了地图，其实过山车那么高，他看得见在哪，但跟商野见面之后还要去别的地方，而且万一迷路了呢，这么大个游乐园，没有地图那基本就是个瞎子。

        他考虑得周全，很快找到了人，商野就站在过山车的入口，明长安三步作两步跑过去。

        过山车太过刺激，明长安不敢玩，商野也自然不会去，他们挑了个4d影院，慢慢往目的地走。

        “对了，你说有大事跟我商量，什么事啊。”

        “啊？哦，不是大事，我不是最近练基本功呢吗，想问问你怎么样可以速成体操。”

        “怎么样都速成不了。”商野低头走路，语气很认真。

        明长安有点尴尬，他啊了一声，又听见商野说，“没有什么事能够真的速成吧，就算短时间内掌握了一定的技巧，那也是败絮其中，比不上一天一天落到实处的训练来得扎实。”

        明长安本来也不是想问这个，他换了个问题，“那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厉害的啊，感觉你跳马的时候好轻松啊，落地也很稳，为什么你落地这么稳啊。”

        商野猝不及防被夸了几句，结巴了一下，“我也没有很厉害，落地那个，就是训练好平衡能力吧，多练就行。”他大概是还想再补上几句，话到嘴边就变成“算了，就多练。”

        明长安觉得商野最擅长的不是体操，而是把天聊死。

        他试图拯救一下尴尬的场面，于是问，“可是我也多练了…”

        话被打断了—-商野冲迎面来的一个女生笑着挥了挥手，明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这不就是他同桌吗！自称商野表妹的那个！

        苏落澄很好奇，停下来问，“明长安你不是说不认识我表哥吗？”

        商野立刻转头看向当事人，当事人尴尬又慌乱，“我是不知道你是他表妹，我才说不认识你表哥的好吧？商野跟我是同事我怎么会不认识他，苏落澄你不许胡说！”

        “那你们俩怎么这时候在一块啊？”苏落澄八卦地往周围看了看，“就你们两个人？明长安你的兄弟们呢，我说你们俩已经这么熟了吗？”

        “你管我！”明长安满脑子官司，怎么跟商野在一块就这么艰难呢，这个也问那个也问，他明长安人缘有这么差吗？多个朋友不是很正常吗？

        苏落澄撅着嘴，哼了一声，商野赶紧掩饰说他们俩是有大队委的事情要商量。

        苏落澄看在表哥的面子上没再计较，拉着身边的女生走了。

        商野转头问明长安，“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明长安卡了一下壳，两个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他才开口。

        “我要是好好练，也会跟你一样厉害吗？”

        影院到了，他们走到入口排队。

        商野不知怎么感觉有些烦躁，他的修养压着情绪，说，“跟我比没什么参考价值，你要是真的没什么耐心练体操，天天想着速成想很快变得很厉害，那你…”

        后面的话有些伤人了，商野不愿意再说，他停了一下，明长安利用这个空当插了句嘴。

        “那我怎么样啊？”

        明长安的质问有些出乎意料，商野也觉得刚刚自己的语气不太好，他试图解释，“不是的，我我是觉得你确实有点急功近利，我……”

        明长安心里有些委屈，他是为了缓解尴尬才会问这些问题，商野性子安静，他怕商野觉得跟他在一起玩一天，要是一句话都说不上会无聊。

        他不想让商野无聊，他只是想跟商野待久一会儿而已，毕竟他们又是同事又是同志，一起工作，一起练体操。

        明长安前一天晚上甚至兴奋得睡不着觉，就是因为终于有机会跟商野一起玩一起聊体操，可是，这个机会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他图什么呢？

        他转头想走，身后已经排起长队，商野拉住他。

        “看完电影再说吧……”他声音不大，但带了挽回的歉意。

        明长安在原地站了几秒，还是决定回头，少年很有自己的人生准则，不愿白白排队付出沉没成本，就算再生气，来都来了，电影还是要看的。

        毕竟来都来了。

        4d电影的剧情跌宕起伏，效果很逼真，讲的是一个海洋主题的冒险故事，明长安出来的时候头发都是湿的一—被水滋了一脸，商野也是。

        冒险情节很刺激，椅子摇晃的时候两个人总算再次接上了话题，身边的同龄人都在笑着尖叫，明长安小声跟商野讨论着剧情，他的心思全在聊天上，电影里虫子爬到脚边，座椅底下伸了个什么东西扫过他的脚踝，他也没有吓得把脚抬起。

        两个人相伴着出了影院，四月份的天气很温和，很明朗，天空中悠闲地漂浮着几朵棉花糖。

        明长安抹了把脸，他的发尾湿了，脸上也挂了水珠，不知道正在想什么，就站在太阳底下，看起来有些懵。

        很像折耳猫洗澡时刚沾了一点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样子。

        商野从包里抽了一张纸巾递了过去，“擦擦吧，头发湿了会着凉。”

        明长安接过去胡乱抹了几把，匆匆说了声谢谢。

        明长安站在太阳底下，被照得很暖和，他突然想起一句诗，出自一位很有才华的诗人。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他背了出来，商野偏头看他，“你也喜欢海子的诗啊。”

        明长安作为一个专业摸鱼人，从来不内卷，躺平是常态，这句诗是在他外婆的微信个签里看到的。他外婆是退休的语文教师，捧一卷书可以读上一整天，托外婆的福，明长安的寒假作业在语文这个科目上全部交齐。

        他不知道商野在说什么，疑惑地啊了一声。

        “你刚刚念出来的那句诗是海子写的。”

        “海子是谁？”

        “一个很有才华的诗人，”商野笑了一下，“这首诗的题目是《夏天的太阳》。”

        明长安才不管太阳是哪个季节的，太阳么，哪个季节都一样，他只是想到一句诗随口这么一说，觉得应景，主要是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说“今天天气真好”太平淡。

        阳光值得用高级一点的句子去赞颂。

        不，没有文字可以用来褒扬阳光。

        最好的辞藻堆砌，也描不出它万分之一的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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