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四节

　　（四）

　　坂井支队西渡潜水、逼退国军后，得意于自己的战绩，想要乘胜追击，将杨森余部一网打尽。坂井派第十三联队第一大队向太湖方向进军，派第三大队向怀宁方向追击。大战之后，日军亟需粮草，便派出骑兵第六联队到石牌镇抢粮。石牌镇的守军不敌日军，也退至太湖、望江。这下，太湖、望江二地集结了国军大批人马，追击的日军不敢贸然深入，只能作罢，退回潜山。

　　坂井稳坐潜山县城梅城后，开始纵容士兵对平民百姓烧杀抢掠，还美其名曰这是对日本兵全力作战的嘉赏。街上到处都是整日烧不灭的火，一些普通人家的房子也被日本兵炸得摇摇欲坠，潜山县城笼罩在一片血腥和黑暗之中。裁缝店也被日本人祸害得一片狼藉，好在他们只顾得抢财物，没对徐东明的身份起疑心。这天，石牌镇的刘大夫冒死来潜山汇报情况，与徐东明在裁缝店互通消息。

　　坂井坐在政府大楼里，紧紧盯着地图上野人寨的位置。他后来才知道，派去野人寨的几个分队，八百多人，竟然被五百多人的中国军队歼灭。明明前半段时间里日军占据上风，这等奇耻大辱，他一定要向中国军队讨回来。

　　这时，王泉被押了进来。那个日本队长向坂井敬了军礼：“报告少将，这个就是说自己熟悉中国军队的潜山人。”

　　坂井回过神来，不屑地看着王泉，虽然王泉能为自己所用，但这种为了生存就对敌人奴颜媚骨的人，坂井打心底里看不起。不过，面子上还是要做做样子，坂井脸上堆起虚伪的笑，翘起了八字须，看着王泉说：“对待客人怎么能这么粗鲁，快让客人就座。”

　　日本队长给王泉搬了把椅子，王泉颤颤巍巍地坐下，双手紧撑着膝盖，上身前倾。坂井对日本队长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坂井装作友善地问王泉：“中国人，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干什么的？”

　　“小的…小的叫王泉，以前在县政府当过差。”王泉不敢说自己后来去了自卫大队，怕坂井把怒火发在自己身上。

　　“哦？县政府，原来是官员，那你对潜山各方面都很熟悉了？”坂井逼问道。

　　王泉头上冒出冷汗，小心地回答着：“小的就是个跑腿的职员，对潜山比较熟悉，太君，在治理潜山上，小的或许可以帮到您。”边说边把腰压得更低。

　　“很好，我们就需要你这种聪明人的帮助。你放心，只要你对我们忠心，大日本帝国是不会亏待你的，等我们在潜山建立了政权，你就是县长的不二人选。”坂井眯着眼睛，语气中半是诱惑半是威胁。

　　“谢谢…谢谢太君！”王泉赶紧站起来冲坂井鞠躬。

　　坂井摆了摆手：“王泉君，你不用这么客气，你坐，既然你能认清形势，选择效忠我大日本帝国，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只不过…”

　　坂井故意将话说到一半，重新调起王泉的恐惧。

　　“太君，只不过什么？有事您尽管吩咐，小的能做到的一定尽心尽力。”王泉生怕坂井要了自己的命，赶紧表着忠心。

　　“只不过，王泉君要拿出诚意，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是否值得大日本帝国将你当做朋友。”坂井缓缓地说着。

　　王泉一听，日本人肯定是有事用得上自己，心想不管日本人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下来，保命要紧，至于日本人安排的事情怎么做，办法总会是有的。王泉恭敬地说：“太君想要小的做什么？”

　　“野人寨一战，大日本帝国的勇士本来占据上风，后来被敌军围剿，英勇捐躯。你知道是哪支中国军队做的吗？”坂井尝试性地问了问王泉，他其实是想让王泉帮他探查此事，心里并没期望从王泉这里直接得到答案。

　　国军到底谁在打，王泉不清楚，但偏偏那天他看到了徐龙祥，把这些事都安在共产党身上不就行了吗？

　　王泉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叫好，面上装作淡定：“回太君，野人寨战斗小的就在附近，对日本勇士赶尽杀绝的正是共产党，他们在潜山有支队伍，叫游击队。”

　　“共产党？游击队？都说共产党穷得叮当响，没几件像样的武器，他们竟然能将我的勇士们打成这样？”坂井眉头一皱，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太君，您别看他们装备不行，但他们作战刁钻，打一枪换个地方，再加上他们本身对潜山一带比较熟悉，很会占据有利位置。”王泉努力地说服坂井。

　　“共产党的作战方式我倒是听说过，确实狡猾。游击队，这么说倒也很有可能是他们。王泉君，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的那天回老家，经过野人寨附近的山上时，正好看见一群人拿着枪到前线去。领头的我认识，那个人就是共产党。”王泉可不敢说自己是从打鬼子的阵地上逃出来的，胡编了个理由。

　　“你能找到他们吗？”坂井若有所思，想通过王泉查清共产党现在的位置。

　　徐龙祥他们去哪了，王泉当然不知道，要是这么说，坂井怕是马上就能要了自己的命。王泉转了转眼球，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共产党，小伙计，裁缝铺！对了，裁缝铺的小伙计如果是共党，那其他人就算不是共党，也跟他们脱不了干系，既然这样，倒不如给自己做个挡箭牌。于是，王泉假装为难地说：“共产党十分狡猾，随时更换驻地。不过我可以努力追踪他们，找出他们在哪儿。”

　　“王泉君，只要你能找到他们的线索，为我大日本勇士报仇，你的功劳我会记着的。”坂井满意地点点头。

　　王泉从政府大楼出来后，发现背后的冷汗涔涔，已然打湿了衣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咬咬牙，向裁缝店走去，正好看见刘大夫从裁缝铺出来。王泉心中有疑，日本人刚占了梅城不久，城里正鸡犬不宁，哪还有人开门做生意，更没有人出门买东西。裁缝铺虽然关着店门，却从里面出来个脸生的人，一定有猫腻。他找了个角落猫着，监视着裁缝店的情况，等到天要黑了，终于看到徐东明从店里出来。

　　徐东明正要赶在宵禁前离开县城，将潜山日军的情况告诉太湖的情报员，让他们早做准备。王泉见状，偷偷跟在他身后。眼看徐东明出了城，王泉怕自己一个人制服不了徐东明，便立刻跟了上去，当着哨卡日本兵的面喝住了徐东明。

　　“徐掌柜！这么晚了出城干什么去？”王泉一出声，引来了日本兵的注意。王泉把坂井给他的出入证亮出来，日本兵一看，让开了路。

　　徐东明心里一惊，不好，自己被王泉盯上了，竟然还毫无察觉。此时自卫大队随国军出征，没想到王泉竟敢不顾军法私逃。从王泉刚刚一系列的举动来看，怕是他已经投靠了日本人。徐东明脸上波澜不惊，回过头跟王泉寒暄：“这不是自卫大队的王队长吗？您怎么在城里？”

　　王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生怕日本人知道自己在自卫大队待过，急忙抢过话头：“徐掌柜，你不知道有宵禁吗？这个时间出城，有什么目的！”王泉又对身后的日本兵说：“你们这些检查哨卡的，仔细查过了吗？”

　　日本兵看他持有坂井特批的出入证，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感觉自己多半得罪不起。听到王泉这么说，便上前来要再查一次：“长官，我们刚刚查过了。既然长官觉得可疑，那就再查一次吧。”

　　徐东明坦荡地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日本兵，对王泉说：“原来王队长已经另谋高就。我等平民不像王队长，哪里都吃得开，城里这么乱，我还是到乡下避避风头。”

　　士兵们又仔细翻了一遍徐东明的行李，跟之前一样，只有几件随身衣物。搜身也没查出来什么。

　　“长官，确实没有可疑的东西。”日本兵跟王泉汇报。

　　“各位长官，既然没有问题，那我是不是能走了呢？”徐东明问王泉他们，脸上带着市井商人恭维的笑。

　　王泉心有不甘地摆了摆手，让徐东明走了。王泉看着徐东明的背影，越想越觉得不对，那个小伙计分明是共党，裁缝铺的掌柜能是个普通人吗？而且，刚刚徐东明虽然脸上恭维着他们，眼神却是冷的。

　　“站住！”王泉大喊一声，同时上前拽住徐东明就要搜身。

　　徐东明背对着他狠狠咬了咬牙，转身时换上一副无辜不解的样子，仍旧恭敬地问：“王队长，怎么了？”

　　王泉恶狠狠地盯着他，对身后的日本兵说：“搜身就要彻彻底底，这大夏天的，谁还穿着板板正正的长外衣？把他的外衣脱下来！”

　　眼看日本兵走过来要他脱掉外衣，徐东明知道躲不过了，心一横，飞身将两个日本兵踹倒在地，转身就向潜水方向跑去。王泉见状，立马追上去，边追边喊：“快通知太君抓共党！”城门内侧的日本兵闻声跑出来，一看这情形，端起枪开始射击。徐东明身手矫健，竟躲过了几颗子弹，眼看到了潜水边，徐东明一跃就要往里跳。

　　就在这时，王泉冲了上来，猛地拽住徐东明，两人一起滚到地上。两人手上都用力扭着对方，一个要向潜水移动，另一个死死拖住。为了安全通过哨卡的检查，徐东明将枪藏到了城外树林里，此时身上没有武器，难以脱身。王泉也看出了这一点，知道徐东明奈何不了自己，便死不松手。徐东明看着日本兵要追上来了，手中一狠，扭过胳膊，用肘部猛击王泉腹部，王泉因疼痛松开了一只手，随后向自己腰部摸去。两人僵持着，几秒之后，“砰”地一声，徐东明胸口上染出一朵血花。原来，王泉身上带着枪。

　　徐东明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王泉也躺在地上，猛地吸气，刚刚差点被徐东明勒死。日本兵围了上来，黑洞洞地枪口指着徐东明，日本参谋接到士兵的报告也赶了过来。

　　徐东明的衣服有夹层，不仔细翻根本无法察觉。夹层里带着的是三位同志的入党申请书，时局紧迫，这些还没来得及交给组织，徐东明不敢把申请书放在店里，出门时便随身带着。那上面署着名字，一定不能落在敌人手里。想到这里，徐东明用尽全身力气向潜水爬过去。

　　“都这样了还挣扎，你身上到底带了什么共党的秘密？”王泉爬起来，恶狠狠地踩在徐东明背上。

　　徐东明骨头咔嚓响，好像五脏六腑都错位了，他预感自己逃不出去了，提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将手伸进怀里，摸进夹层，用力撕扯着纸上署名的位置。这些申请书他都按顺序叠得整整齐齐，署名在哪里他不用看就知道。他将撕下来的纸揉成团，猛地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王泉一看，赶紧松开徐东明，将他翻了过来，扒下他的外衣。徐东明顺势翻身一滚，借着惯性一头栽入潜水，徐东明沉入水底，水面顿时翻涌着红色的涟漪。王泉和日本人赶紧上前，想将徐东明的尸体捞上来，可惜潜水湍急，徐东明随着水流被冲向远方。

　　“就这么死了，便宜他了！”王泉狠狠地说。本来指望从徐东明身上拿到一些关于潜山游击大队的消息，给坂井交差，没想到他先死了。王泉仔细翻着徐东明的衣服，发现了夹层里的东西，他看了两眼，心里暗喜，虽没找到潜山游击大队，但端了共党在潜山的一条线也算是能交差了。入党申请书，这可是铁证。

　　王泉拿着入党申请书与参谋一起去见坂井。参谋将潜水边发生的事告诉了坂井，坂井听后，也不好怨王泉没找到游击队，只能先安抚王泉：“王泉君机智多谋，识破了共党的伪装，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为皇军效劳是我的荣幸。”王泉谄媚地笑着。

　　“嗯，只是更要紧的是那只游击队，他们太善于利用地形攻击我们，不除掉他们，以后只怕会有更多勇士丧命在他们手上。王泉君，这件事还得拜托你。”坂井嘴上说得客气，但他阴鸷的眼神警告着王泉，不要妄想糊弄了事。王泉打了一个寒颤，连连答应。

　　又过了几天，国军杨森余部因损失过大，被上级命令调到湖北修整。太湖防务交给第二十一集团军韦云淞部，潜山周边又调来了第二十六军徐源泉部。国军充足的兵力让坂井不敢小觑，皖西的抗日形势又有了新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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