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if线-戒指

敬神节当日，全岛居民都汇聚在阿卡街上。

用盼青绿堆成的游行花车承托着一座巨大的神像，欢笑声徘徊在岛屿上空。

盛大的庆典让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姜寻茉也不例外，她兴奋地拉着沈栖山在街上逛来逛去。

这条街他们已经走过了无数遍，可庆典当日，节日的氛围却仿佛重新给街道刷了一层滤镜，一切都焕然一新。

街边多了很多新开的小铺，姜寻茉停在不同的首饰摊前，在闪亮的宝石里挑来选去。

沈栖山挑眉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不作言语。

拍卖会的真品她不屑一顾，对于这一桌假石头倒是兴致勃勃。

她自掏钱包，买了堆亮晶晶的首饰。

“和田玉”手环，“海蓝宝”项链，“鸽血红”胸针，都被姜寻茉阔绰地收入囊中。

沈栖山低头问道：“我给你的戒指呢？怎么不戴？”

“太大了，我戴不住。”她伸出大拇指，比了一个“很棒”的手势，“当扳指的话就太奇怪了，我只能把它藏起来了。”

沈栖山笑说：“藏哪里？”

“……包里。”

“我找人帮你改改指围。”他牵住姜寻茉的手，说道：“这样就可以戴出来了。”

“好哇。”姜寻茉从包里把红宝石戒指拿了出来，递给他，“拿去吧。”

晚上，沈栖山带姜寻茉去了他说过的那家还不错的餐厅吃饭。

菜品味道确实没得挑，但比菜色更好的是餐厅的夜景。

二楼的露台正好能俯瞰阿卡街最繁华的一段街道，对面是如瀑布倾斜而下的盼青绿花墙，底下是川流不息的人们，大家聚集在花墙前，每人手上都捧着一盏天灯。

盛典的音乐变得祥和温柔，满街灯光都是盼青绿的颜色。

饭后，服务员送上了甜品和酒水，姜寻茉撑在栏杆上看街上的人们。

一时间，所有的店铺街道的灯光都熄灭了。

而人们手上的灯盏却分外明亮。

眼尾有微光萦绕，她转头，见沈栖山接过服务员送来的两盏天灯，其中一盏递给了她。

沈栖山说：“拽紧这里，一会儿大家松手了，你跟着一起放就行，它会升上天。”

姜寻茉眉眼温柔，双手接过天灯，火光温热，幽幽明灯照在她的眼眸里，像荡漾的水波纹。

“要许愿吗？”她问。

沈栖山轻笑：“随你。”

“如果愿望实现了，算不算是神的功劳？”

“或许吧。”

“那我要来还愿吗？”姜寻茉望向天，看明月皎洁，她遗憾地说道：“等我工作了，估计再没有这么长的假期了。”

“收到入职通知了吗？就想着以后的假期了。”

姜寻茉看着远处，转了转眼眸，她狡黠一笑，“我肯定能找到工作，你放心吧。”

“嗯。”沈栖山也看向她目光所及之处，他语气淡然，“我相信你。”

她看向他，下一秒，街道上的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人们的祈愿声。

岛上的原居民说的是当地语，大家的声音都混在一起，她听不清也听不懂。

但她知道，他们正在对神明许愿，每人的最后一句都要感谢诸神庇佑，祝他们心想事成。

最后一刻，大家放飞天灯，向天空浮动的灯盏像是无数朵盼青绿，它们带着大家的心愿，向星河倾泻而去。

姜寻茉在心里许了个愿，随后探出栏杆，双臂高举，将她的那盏灯放走，任其化作灯河中小小的一粒。

她兴奋道：“快，许愿！放灯！”

沈栖山抱着灯走到姜寻茉的身边，看着缀满夜空，星辰一般的天灯，他也松开了手。

姜寻茉笑问：“许了什么愿？”

他收回目光，望向她。

星河不能替他说话，但神明或许能听到他的祈祷。

他突然觉得，眼前无数盏明灭的天灯，也像一场倾盆的大雨，带着上天的旨意滴落成一段命中注定的旋律。

仿佛回到了和她初遇的那天。

“我许愿。”

“姜寻茉心想事成。”

-

敬神节在祝福声中结束了。

夜里，他们相拥而眠。

沈栖山又一次问到那日被她在雨中捡回的小猫。

姜寻茉闭着眼睛，蹭了蹭他的下巴，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我宝好着呢。”

“你这么久不在临京，谁替你照顾它？”

“我爸妈呀。”她说：“他们比我还喜欢它。”

“嗯。”沈栖山点头，按住了她动来动去的脑袋，“那就好。”

“可惜了，如果是被你捡回去，吃的喝的玩的肯定要比在我这里好。”

沈栖山不觉得可惜，他平静地说道：“我不会带回去的。”

“为什么？”她从沈栖山的掌心里抬起头，而后又沉了下去。

想起当日的场景，如果不是她敲了敲窗户，只怕沈栖山就要把车开走了。

她闷声道：“算了，当我没问，你估计不喜欢宠物。”

“不是的。”沈栖山停顿了片刻，缓缓说道：“我曾经也养过一只白猫，养了十二年。”

姜寻茉注意到“养过”这两个字，静了下来。

“当时我想，我不会再养第二只猫了，因为相遇就意味着分别，它的离世让我伤心了很长时间。”

听到这里，姜寻茉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回到和它遇见的第一天，你还会选择养它吗？”

沈栖山沉默着，半晌，他微微地摇头，“不会了，如果能再选一次，我会给他另寻一个主人。”

姜寻茉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每一次心口的震颤，都似乎在对她倾诉同一种答案。

——相遇和相伴的美好，都不如结局的重要。

和她在海港岛的十天是过程。

而联姻，是结局。

如果一开始沈栖山就知道他要和蓝昭联姻，他在最初，或许连车窗都不会摇下。

怀里的人伸出手，抱住了他，换了一个话题，姜寻茉说：“谢谢你给我许愿哦，它灵验了。”

沈栖山无奈地笑了笑，尽管姜寻茉的思维和话题总是跳来跳去的，但他有一种习惯了的错觉。

“什么愿望？这么快就灵验了？”

姜寻茉思索片刻，仰起头说道：“我收到入职通知了。”

沈栖山凝眉，想到这里和国内确实有时差，他们睡下了，而临京还是上班点，这个时间让她收到入职通知似乎也算合理。

女孩儿的手探入他的衣衫，在他的小腹上留下轻柔的痕迹。

很快，她的手腕被沈栖山捏住。

“你许的愿望是入职吗？”

她忍笑，“……是呀。”

沈栖山无意嘲讽，但这个回答确实出乎他的意料，“许愿也不舍得许个大胆点的愿望，入职算什么心愿。”

“我本来就胆子小，胃口也小，入职挺好的？对我来说工作很重要。”

“入职是你四面应得的结果，跟神明无关，何必浪费一个愿望？”

男人的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掐，姜寻茉拍他笑骂：“少管我。”

-

再逢清晨，沈栖山被邮件的提醒音叫醒，他低头亲吻熟睡的姜寻茉，随后穿上衬衫，如往常一样离开酒店处理工作。

今天要评估另一座岛的商业价值，航线拉的远，半日船才停岸。

蓝老板靠着船边围栏对沈栖山挑眉说道：“心情不错啊。”

那是自然。

然而，此时助理却放下手机，在沈栖山的身侧说了几句话。

男人蹙眉，“刚才？”

“是的，前台说，姜小姐已经离开了。”

“她订了几点的机票？”

“三个小时后。”

沈栖山沉默不语，他不悦地蹙眉，下意识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这一刻，男人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蓝老板一脸狐疑地望着沈栖山，这个上一秒还在“心情不错”的男人，现阶段明显冷了脸。

沈栖山打开了他和姜寻茉的微信界面。

两人朝夕相处了十天，消息却只有四五条。

因为海港岛太小了，她不在酒店就在沙滩，不在沙滩就在阿卡街。

找到她。

这原是对于沈栖山而言最容易的事情。

简单的对话后，是来自姜寻茉的一条长消息，这是她的告别。

“沈栖山，我走啦，我的旅行结束了。别嫌我的愿望小，我们社畜生来就是要上班的！”

“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开心，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个七月，永远不会忘记和你在海港岛的夏天。”

“感谢相遇，后会有期。”

蓝老板第一次在沈栖山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紧绷的下颚，冷戾的眼神。

他的愤怒被隐忍，霜寒在眼里碎裂成一片两片，就连捏着手机的手指都带着微微地颤抖。

身后的助理噤声，沉默着不敢说话。

蓝老板笑着走过来，他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沈栖山的手机屏幕，“哎呀”了一声。

情场老手一眼就能看出今天沈栖山心情好因为什么，看到他微信界面上，来自对面的一篇白底小作文，更是立刻找到了他冷脸的原因。

“被分手了？”

沈栖山按熄了屏幕。

对于蓝老板调侃他置若罔闻，脑中只有她。

是雨中的明眸，伞下的试探。

是朦胧雨幕后工作的神态，纤细的手腕，和她嘴里虚假的“喜欢”。

还有误入眼眸的一袭露背白纱裙，一杯气泡薄荷占比都很多的橘子酒。

是与她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你这情人可以啊，这么舍得你这棵大树？”蓝老板一手搭在沈栖山的肩上，戏谑道：“这种手段我见得多了，别急啊，过两天她就会来找你了。”

沈栖山扒开他的手，冷漠地说道：“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哦。”蓝老板心里呵呵了一声，看破不戳破地顺着他的话问道：“那是什么关系？”

“……”

“你看，你也说不出来？那还能是什么关系？”

船靠岸一段时间了，谁也没有下船，接引人在港口等待已久，他探出车窗，朝蓝老板的游艇看了又看。

沈栖山却没有下船的意思，他在估量，从这个岛屿去机场岛要花多长时间，他不能接受她用一条信息作为告别。

一直游刃有余，能把控局势的自己，竟然在一段莫名其妙的告别消息面前乱了阵脚。

沈栖山自嘲，这可真是狼狈……

“兄弟，我求你别难受了，女人太多了，你要喜欢她那种类型的，我就按着她的样子今晚给你再找几个。”

“……不是，你们认识多久啊，才十天吧？对吧？从酒吧那天开始到现在。”

“十天，你爱上她了？别吓死我了，你这把年纪还搞纯爱吗？”

蓝老板越问心越慌，看着沈栖山的表情他是真的有些怀疑自我了。

安慰的话语到了最后变成了质问。

“所以你真的是因为她才不娶我妹妹？宁愿拿买一座岛的钱去拍那枚破蓝钻戒指，都不考虑联姻？”

“你是真的疯了……”

是的。

他或许真的是疯了。

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做出了许多他本不该做的事情。

联姻是最好的办法，他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肯定会娶妻，婚姻对他而言就是一笔交易，他只用考虑如何让其利益最大化就行。

蓝家就是最好的合作对象，在听到蓝老板说出他有一个妹妹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答案。

——两家结合，就是利益最大化。

可他偏偏就是遇到了姜寻茉，在她一遍又一遍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

一切答案都作废了。

他是疯了。

最适合与他联姻的对象明明都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他却选了她。

不仅疯了，还厌恶自己的愚蠢。

他一次次地把姜寻茉带到蓝老板和蓝昭的面前表明态度，冒着风险拍下蓝钻戒指用来推拒联姻，承受着不接受联姻带来的后果，他必将付出更多的精力和财力才能谈成这场合作。

沈栖山必须承认，十天的相处不一定能生出爱情，他也不能确定姜寻茉是否爱他。

可他没想到，正为他们的以后做打算的时候，姜寻茉却已经把他们的十天，当成了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

她并不在意，也不留恋。

她什么也不求，什么也没要，不要珠宝，不要首饰，唯一要的那枚红宝石戒指……

沈栖山抬手，被指间的红光刺痛了眼尾。

……就连她唯一要过的东西，竟然都原封不动地，缠在了他的手上。

而她走得无牵无挂，像一阵风。

沈栖山可悲地发现。

他选择的答案，原来没有选择他。

-

最后，沈栖山没有选择上岸，也没有去机场。

他回到海港岛的酒店，站在了雪白的床前。

床头柜摆着一堆姜寻茉从阿卡街上买的假玉石，有只木雕小猫和它们摆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小猫的雏形他见过，脑海里闪过姜寻茉在阴凉下低头雕刻的模样。

那时他没认出来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现在看出来了。

她雕了两只猫咪，留了一只给他。

助理犹豫地站在房门外，终于听到了沈栖山的传唤。

“沈董……这些东西？”

“扔掉吧。”他说。

助理一愣，“……全部吗？”

他看不见沈栖山的表情，男人背着他，像一座沉静而寂寥的孤山。

“是的。”

“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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