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他们很快到了密林边缘。

        远离了那片森林，各种鸟叫声和着上山的游人说话的声音便热烈起来，一如这燥热的盛夏。

        傅娴拦住了要出去的神明，她小心的偷瞧神明的脸色，轻声说道：“可以请你换个样子吗？现在是法治时代，你这样……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神明皱眉，祂垂下眼帘，伤痕遍布的手抬起来，傅娴看到一点绿光在祂指尖闪烁，旋即跳跃着的幽蓝鬼火席卷了那点绿，张狂缭绕在祂指尖，林间的风吹过来，山下的风也吹过来，带着热意的风吹动着神明的衣袍，在某一瞬间，傅娴似乎听到了风的细语。

        越来越近的游人察觉到了风的异常，傅娴听到有人在说：

        “呀！这阵风吹得好怪！”

        “咦？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傅娴心头一紧，忙去看神明，她没有看到神明，只看到了漂浮在空中的一只黑色小猫，那猫飘过来落到她怀里，懒洋洋的挥舞了下前爪。

        与此同时，循着声音过来的游人出现在傅娴身后，傅娴抱着猫转身，跟同样抱着一只猫的女孩子打了个照面。

        “咦？你的猫跟我的小豆好像！不过我的小豆是白色的！”

        傅娴僵硬着一张脸含混过去，旋即抱着猫匆匆下山。

        她没有多停留，趁着时间还早，火速买了票往回赶，离开了麓山，幻化成小猫的神明便陷入了沉睡，哪怕路上颠簸都没有醒。

        等到了家已经很晚了，傅娴将神明安置在客房内，洗漱过后回了房间，她躺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没有睡着。

        大概三点的时候，外面有了动静，傅娴打开门，看到黑色的小猫从窗户缝隙里飘了出去，她匆匆换了衣服往外跑，等她跑到楼下，早就没有小猫的踪影了。

        傅娴皱着眉头犹豫，好半天才决定回去，就在她打算回去的时候，那未知的力量又控制住了她，她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坐进去，双手不受控制的搭在方向盘上，钥匙并未插进去的小车，被不知名力量控制着往外驶去。

        傅娴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只好拼命的在心里呼唤，指望那未知的力量能‘听见’。

        【请让我自己开车。】

        她喊了好几次，那未知的力量终于解开了对她的控制，它由着傅娴漫无目的的开，但在该转换方向的时候，它会出现给傅娴短暂的指引。

        于是傅娴猜测，它是要带她去找神明。

        它也确实是要带她去找神明。

        三点四十，傅娴将车停在一个老旧的小区外，她下了车，被未知力量催促着往里走，老旧的小区没有大门，也没有守门人，她畅通无阻的进了小区，然后在一栋几乎快要废弃的居民楼三楼止步。

        昏黄的灯光闪烁着，破旧的客厅里，浑身滴血的神明刚收回祂鬼火缭绕的指尖，而在离神明不远的地方，一个被鬼火缠绕的人扭曲着抖出一张黄符，在黄符无风自燃的那一刻，那人也被一瞬间变得庞大的鬼火吞噬。

        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

        傅娴往后退了一步，借着闪烁的灯光，她也看清了神明的样子，她看到神明本就伤痕交错的脸上再度出现了一条伤口，那伤口狰狞着从祂的脸颊蔓延到咽喉，浓郁得发黑的血从祂咽喉处冒出来，淋湿了祂本就不见多少白的衣袍。

        神明没理她，祂轻抬手指，那已变成一团黑灰的黄符从地上飘到祂指尖，祂冷笑着碾碎，自祂身上流下来的血液化作的幽蓝鬼火在一瞬间变得庞大，携裹着浑身杀意的神明离去。

        傅娴踉跄着跑下楼，这一次，那未知的力量没有再试图控制她，她回到家，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不知是怕还是为着什么，她一直在控制不住的抖，她抖了很久，直到一股不容她拒绝的强烈睡意将她包裹。

        傅娴睡着了。

        她又见到了神明。

        她看到了被禁锢的神明，神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流不尽的鲜血将祂污浊，在神明前方，是看不清脸的一群趾高气扬的人。

        他们说：

        “高贵的神明大人，请你实现我们的愿望！”

        画面一转，她看到了被幽蓝鬼火烧灼着的密林，看到了站在破败的神庙之上被鲜血包裹着的神明，在神庙前，许多许多的怪物在鬼火中嚎叫，又在鬼火中化为飞灰，每消失一个怪物，神明的脸上或者身上便多出一条鲜血淋淋的伤痕。

        那是罪孽的证明。

        嚎叫持续了很久，她看到无数的人涌上麓山，或穿着道袍，或拿着卦盘，她看到神明被剥去力量，削尽皮肉，一身白骨埋于镇神碑下，她看到幽蓝鬼火升起又灭，灭了又起。

        有人在说：

        “留下祂的命，这真神的力量，合该归我等所用。”

        “可怜了我们的族人。”

        “那是怪物，不是我们的族人！”

        “让他们留下！”

        傅娴昏昏沉沉，于那昏沉中，有一道声音如闪电，劈进她的心里，那声音温柔的说：

        “信奉神明，拯救神明。”

        “消除……神明的罪孽。”

        傅娴醒来，天已大亮，她抱着被子坐在床头，睡着前的惧意早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反而不知为何心里闷得喘不过气来，房间里的空调还在尽职尽责的吹着冷气，她身上汗水未干，被吹得直打冷颤。

        傅娴扯了扯凉被，忽感觉到手里握了个东西，她张开手心，看到里头躺了个小小的，白玉雕刻的神像。

        【信奉神明，拯救神明。】

        傅娴又想起那不知是人是神说的话来。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将那小小的玉神像放在床上，盘着腿双手合十，分外真心的说着：“愿吾神，平安喜乐。”

        她想，若是她，也会想有人对自己说‘愿你平安喜乐’。

        微小的愿望化作流光，飞越过高楼大厦，停在站在山前的神明面前，那一点微弱光芒调皮的在神明肩膀跳跃，最后钻进了神明的肩膀。

        神明转头，遥遥凝望远方，祂慢半拍似的抬起手，摸了摸那点微弱光芒停靠过的地方，祂被痛苦包裹的神魂被那点光芒蹭过，竟得到了短暂安宁。

        有人在说：“愿吾神平安喜乐”。

        神哈哈大笑，又骤然收起，祂久久凝视那布满防护的山林，最后也只留下一句：“来日方长！”

        神走了，那股缭绕在山间的压迫骤然消失，绿树掩映的古旧小楼里，神婆走了出来，挂在檐下的风铃叮铃铃响，远处山间安静的鸟儿重新啼叫。

        神婆对身边的徒弟说：“你替我下一趟山，打电话请我大哥来。”

        傅娴勉强吃了早饭，正在洗碗，消失的神明回来了。

        她站在厨房里往外看，黑色的小猫从厨房门前过，竟意外的停下来了，祂偏头看她，头一次不带各种情绪，十分平静的看了眼她，随后才慢悠悠的走了。

        傅娴呆愣了片刻，匆匆将碗筷收拾了，去到神明所在的客房。

        神明这会儿已变成原本的样子，穿着污浊的白袍，浑身的狰狞伤口，祂站在窗户那儿，没有拉开窗帘，祂背对着门口，抬起的右手指尖跳跃着幽蓝鬼火。

        这一幕何其眼熟。

        傅娴猜测是祂在借助某种力量了解这个世界，就好像在山上那会儿，祂借助某种力量窥见了游人怀中的白猫，于是祂也化作了猫。

        神明很快收回了手，祂转身看她，不带恶意的问她：“说吧，有什么愿望，我会满足你。”

        傅娴想到了那在鬼火中挣扎的怪物，她没有将自己的愿望说出口，她潜意识觉得现在的神明无法满足她的愿望，但她又觉得，如果是那个爱笑的神明，一定能满足她的愿望。

        她犹豫着说：“有人要我信奉你，要我帮你消除罪孽……”

        她看了眼神明咽喉处的新伤，“我想将愿望暂时存着，我想，我应该是能帮你的。”

        神明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尖锐，又在一瞬间变得平和，祂盯着傅娴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到傅娴不自在，才意味不明的说道：“可以。”

        傅娴松了口气，没有再打扰祂，小心的退了出去。

        神明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继续了解这个世界，神明又变成了黑猫飘浮在空中，在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静静的观察她。

        十一点半，人类在书房对着一个闪光的东西看，那是人类的电脑，上面写着：

        【如何让人信奉神明？】

        一点，人类毫无防备的在沙发上睡着了。

        三点，人类打了个电话，神明听见她说：“周琳，我想见一见神婆。”

        五点半，神明看到她又打了个电话，这个电话是她犹豫很久才打出去的。

        “傅承哥，我想知道那位老祖宗的联系方式。”

        傅娴犹豫了一会儿，又似想开了，她跟电话那边的人说：“还有，我想见你一面，就，你想要的东西谈一谈。”

        神明抬手，幽蓝鬼火无声钻入人类的身体里，又很快的离开人类身体，重回神明指尖。

        于是神明相信，这个人类是真的要信奉祂了，在祂看到她所求为何之后，神明玩味的笑了。

        神明头一次没有生气，或许是因为那点微弱的信仰光芒，哪怕这人所想与那些人没什么不同，祂也不生气，祂喊住了人类，说：

        “吾名毕羲。”

        神允许人类知道祂的名。

        这也代表着，神将她当独立存在的个体看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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