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傅娴又打了个电话，然后又花了很长时间走进麓山深处。

        围绕着神庙的血色已经消失了，坐在神庙之上的神明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傅娴又累又饿还困，她草草啃完山下买来的面包，又就着一点水勉强擦了擦身，换了身干净衣服就靠在神庙内看不出原样的破败神龛边睡了过去。

        傅娴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到了曾见过的怪物，她被禁锢着，眼睁睁的看着怪物大张着嘴靠近，令人不适的腥臭似乎近在面前……

        嗯？

        傅娴挣扎着醒来，她看见一座小山一样的怪物近在眼前，它张着嘴很快就要吃下她。

        傅娴向后爬，一时间忘记了身后是神龛，没防备一脑袋撞到了神龛边上，正头晕目眩心惊胆战，一簇幽蓝鬼火凭空出现，它挡住了怪物，落到了想要逃的怪物身上，鬼火一瞬间大涨将怪物包围，然后吞噬掉。

        “过来。”

        傅娴抬头，她看到神明那布满血痕的手撩开了破烂的纱帘，自昏暗的神龛内朝她伸过来。

        傅娴觉得她被蛊惑了，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眼看着着就要碰到神明的手了，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往地面跌了下去。

        “痛！”

        傅娴轻嘶一声，捂着脑袋爬起来，这会儿天已经微亮，有一点风，风吹动着破烂的纱帘，里面隐隐看得到一点阴影，神庙里很安静，除了她一个，根本没有神明的踪影。

        她在做梦，

        梦见神明邀请她。

        傅娴用力揉了几下额头，轻呼一口气，然后钻进了神龛里。

        神龛内部很大，但很空，除了里面立着的一座神像外，什么都没有。那神像是石凿的，久无人打理，早就落满了灰，傅娴走近了伸手去拂，手指刚挨近，那石像就好似显灵了，自个儿抖落了一身灰尘。

        灰尘散去，神像显出了原形，那神像就跟这破败的山神庙一样，身躯布满了裂痕，不止有裂痕，在神像的肩膀上，双膝及脑袋上，还有着被人砸过的痕迹，神像的手指断掉了，它的眼睛里流出血泪，那泪干涸在脸上，经年累月，变成洗不掉的污浊。

        傅娴忍不住后退，显出原样的石像静静的凝视着她，猩红的血液自眼睛里涌了出来，傅娴好像闻到了血腥气，也好像能感受到神像的哀鸣，她忍不住的流下眼泪。

        傅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近总爱流泪，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流泪了，神像的哀鸣也消失了。

        过了很久，傅娴才钻出神龛，傅娴简单清洗了自己，又干啃了几口昨晚剩下的面包，歇了好一会儿，看时间还很早，索性从神庙正殿开始，一点一点的清扫起来。

        到十点，傅娴停下来，神明一直没出现，她更不知道去哪里找，但她隐隐能感觉得到祂在，傅娴想了想，对着神龛小声说道：“神明啊，我需要下山一趟，会尽快早点回来的。”

        神像没反应，傅娴也不在意，她说了，祂大概也就知道了，于是她不再耽搁，捡了根棍子拄着慢慢下山。

        说起来，傅娴进进出出麓山好几趟了，这会儿还能拄着棍子走，也是极不可思议。她走得很慢，等她走到山下，已经是下午。

        这会儿很热，路上没有人，在山脚一棵大树下，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蹲在一个小推车上，烦躁的挥舞着帽子扇风，在他身边放了好几堆东西，像一个个小山包似的。

        男人叫傅理，比她小半个月，算是傅家人里跟她玩得最近的，也是她最信任的了。

        傅理看到她就大叫起来：“傅娴！大热天的，你弄这么多东西来做什么？”

        傅娴快步跑过去，挨个检查了一下，见都是自己要的，满意的点点头，她也不回答傅理的问话，直直朝他伸手讨要：“我的东西呢？”

        傅理一边嘀咕，一边从兜里掏出个小小的玉神像。

        “真是的，不就是个玉么？瞧你紧张的，又不会给你弄丢……”

        傅娴捧着玉神像，小心的摸了摸，随后珍重放进衣兜里，她挥手赶人，“东西我收到了，你先回去吧！”

        傅理不敢置信：“干什么！用完了就丢了？真是个无情的女人！”

        傅娴敷衍的应了几声，将他往一边推，傅理转悠了半天，看她只顾着弄自己的，他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没走出多远他就打电话跟周琳告状：“琳姐，你知道傅娴最近怎么了吗？她叫我帮她搬了东西到麓山……你不知道都有什么！斧头铁铲……还有水泥诶！她是要在麓山建房子吗……”

        傅娴将大件的东西搬到一边，将自己的生活用品全部搬上小推车，随后顶着大太阳往山上拉。傅娴的东西很多，将推车堆得满满的，一开始路平还很好拉，等到走到一半，山势陡峭起来，她开始拉得吃力。

        这样的吃力没持续很久，在傅娴喘着气停下来歇歇的时候，一朵幽蓝鬼火跳跃着从树丛间钻出来，它摇晃着变大，钻到推车底下将推车托了起来，并快速钻进了林子里。

        傅娴刚要追，更多的幽蓝鬼火出现，它们欢快的跳跃着奔下山，将那一堆傅娴打算拉上好几天的东西全部托起来，摇摇晃晃的钻进林子里。

        “神明……”

        “毕羲……”

        山风从林子里吹出来，赶走了满身燥热，也带来了神明的叹息，傅娴微微笑了一下，跳起来追着鬼火进了林子。

        这一趟，她走得很容易。

        东西都搬到了神庙里，傅娴歇了半天，等第二天一早，便开始动工了。

        她想修整山神庙，那天发生的事情她不想以后再发生了，所以思前想后，决定跟神明留在麓山，关于信奉神明，她现在还没有很好的头绪，她不急，打算一边修整山神庙，一边等神婆及傅家老祖宗那边的消息。

        傅娴准备咨询下她们再做决定。

        主要是老祖宗那边，对于神婆说的‘鬼气缠身’她很有些顾虑。

        山神庙自初建到今天，已经经过了十分漫长的时间，要修整起来并不容易，傅娴并没有将整个山神庙完全翻新的意思，凭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不说那些倒了的墙壁，还有那些破碎的屋顶，就是主殿的门窗，她想要修整都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傅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就是在变故之后，她也如旧，因不喜欢保姆在身前晃，知道个饭怎么煮已经顶了天了，对她实在不能报太大希望。

        神明对她并没有报很大希望。

        祂凝视着她，在她忙活了三天，连一扇窗户都没补好之后，神明也看不下去了。

        对于神明来说，这是很小的事情，于是幽蓝鬼火升起，它们钻进泥土里，钻进墙壁中，钻入屋顶里，也钻入密林里。

        于是墙壁一寸寸坍塌又复原，于是屋顶一点点消弭又重铸，带着清新香气的高大树木被鬼火拖来，它们成了窗户，成了庙门。

        幽蓝遮蔽的天空，在近似魔幻的场景下，傅娴看到了神迹。

        神明建造神庙，统共只用了一个小时。

        傅娴呆愣愣的看着，看着看着，突然就是一个激灵，她忍不住在神庙里找起来，她一边找一边呼喊：“神明！毕羲！”

        神明没有出来，很快的，幽蓝消失了，只留下宛如换新的山神庙，傅娴找了一圈找累了，走回主殿神龛旁休息，带着香气的轻纱随风飞舞，一下下撩着傅娴的鼻尖。

        “啊嚏……”

        傅娴打了个喷嚏，起身去系乱飞的轻纱，轻纱撩起，傅娴犹犹豫豫的看向神像，她以为会看的不一样的神像，然而并没有。

        神像在流血泪，以残破的样子。

        傅娴松开轻纱，她盯了神像好一会儿，然后忽然惊醒，朝着门外跑。

        傅娴拉回来一块极大的石头，在拉回来的那天，她对着神龛说了句‘神明，我给你重新凿一座神像’，随后开始闷着头对着石头凿。

        说来奇怪，这只是傅娴突如其来的念头，傅娴刨木头不会，拿水泥没辙，更不懂怎么补屋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做到什么样，但自她开始凿下第一刀，她就觉得很顺畅，更没有费力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超凡的力量在帮助她。

        她无需思考怎么下刀，也不用想神明该是怎样的五官，她闷头凿了半个月，在太阳初升的一个平凡早晨，她将小小的玉神像放进了石像里。

        在那一刻，残破的神像开始湮灭，新凿成的神像被突然出现的鬼火托着进了神龛，在那一刻，神龛前早就没有了香火的炉鼎里，突然出现了三支香，香烟袅袅吹进神龛，傅娴看到，被香烟缠绕的神像身上，出现了一缕一缕的金线。

        狼狈的神明在神像身上显现，那一缕缕的金线，无声无息的缝补着神明残破的身躯。

        神明朝她望来，祂被血色充斥的双眼，时不时的闪过一缕金线，金线每闪过一次，神明恐怖的眼神就平和一分，虽然很不明显，但她看到了。

        傅娴精神一震。

        【信奉神明，拯救神明。】

        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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