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宋浓棠来海市只带了一个包，就是阅屹送的那个包。宋浓棠连手机都没舍得装进去，拎着一个空包就来了海市。

        暑假在家里的时候，她经常看见阅屹窝在沙发上处理工作，明明是高挑的人，却一点肉都没有，窝起来就小小的一只。她收到这个包都快哭了，她下意识地觉得阅屹是因为给自己买包才变得那么瘦的，偏偏阅屹还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认认真真地给她说生日快乐，还附上一张做了不知道多久的手账。

        其实她知道阅屹从来不做这些东西，因为为了生存，她不做任何实用性不大的事。她用的便签纸都是最简单的素纹白底，身上从来没有一样非必需品，唯一的饰品——手表也是实用工具。

        可是那张手账纸是她特地问自己要在自己的活页手账本上取下来的，所有的胶带，各种墨水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上面的照片也是用花花绿绿的边框纸贴好。

        这一切都和阅屹不符，但却都是她喜欢的。那天晚上，两个女孩在阳台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没，天边留下大片浓重色彩。晚风恰好吹乱阅屹别在耳后的头发，她轻轻地对阅屹说：“你就是我的月亮。”

        阅屹真是月亮啊，宋浓棠想。阅屹第一天来到班上时，大家难得安静下来。她语速不快，大家都耐心听完她的自我介绍后，有个男同学便不知怎么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站起来时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解释说：阅阅阅阅阅屹同学我的书立快倒了，我急着去扶，又支支吾吾地说那我们可不可以叫你月亮。

        阅屹本来被一通巨响搞得不知所措，闻言又笑起来，眼睛眯成弯月，说好啊。

        那天阅屹穿的一件白色针织外套，头发挽成麻花辫垂在耳侧，看起来温柔恬静。

        后来宋浓棠知道，那段时间她刚交完房租安定下来，没钱吃够一天三顿饭，可她笑得那么柔和。

        就像月亮一样。

        阅屹和宋浓棠出门的时候，给宋浓棠用丝带编了一个发式，点缀好花里胡哨的小发卡，又给自己梳了同款头发。

        女孩子真的很奇怪，明明前一秒觉得难过到窒息，觉得自己对一切事物都无能为力，可是只要戴上这些幼稚无比的发卡穿好可爱的小裙子准备好和姐妹出门时，就又觉得自己元气满满能做到所有不可能的事。

        许嘉易本来在商场视察，转眼就看到阅屹和朋友欢声笑语地走过。她们好像在看奶茶杯身上的什么俏皮话，突然就笑起来。

        和自己昨天见到的僵硬不同，也和自己印象里的怯弱腼腆不同。现在她笑得极其开朗自由，眼睛眯起来也挡不住眼里的光。像是一只在海风上荡漾的风筝，丝毫不害怕什么时候会断线，只要有风，她就敢上天空去闯荡。

        阅-宋搭档因为出众的外表被美妆店老板强行赠送了一个星星眼妆和一个看似非常鸡肋实际也非常鸡肋的仙女魔法棒。

        老板娘说老远就看见她们，年轻真好，无拘无束的，什么都敢往身上穿，也不怕别人眼光，快快乐乐的多好。

        宋浓棠嘴甜，说我们也老远就看见您了，想进来试试妆，但是怕东西太贵了买不起，因为您一看就很贵气，您用的东西我们这些小姑娘要不就是用不起，要不就是撑不起来。

        一通乱夸哄得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阅屹也笑，在镜子面前一直摇头晃脑，就为了看光线折射到那个星星亮片上blingbling，一旦光线闪到眼睛，她就笑得眯起眼来。

        这一幕恰好落在门外的许嘉易眼里。

        像精灵一样，眼里盛满笑意的轻灵。

        阅屹不知道这些，可她在送棠棠上车之后回到家就收到许嘉易发来的短信，说是改天要一起吃顿饭。阅屹说他应该很忙，要不就算了。阅屹以为许嘉易不会回信息了。

        叮。新的短信。

        许嘉易：我不忙。后面附上的是餐厅地址。

        不是三年前两人常去的那家餐厅，而是一家更加高档，非常商务的餐厅。

        阅屹心想许嘉易应该经常在那里会客，酒桌文化许嘉易绝对是一把好手。又自嘲笑笑人家凭什么为你区别对待，都是高档餐厅了有什么好挑。

        阅屹没再回消息，她也意识到自己再次掉入名为许嘉易的怪圈——不需要他多说一句的服从。他真的有这样的魔力，能让她时隔三年也仍然毫无招架之力。

        阅屹和许嘉易是发小——总之是，阅屹孩童时期唯一可靠的玩伴。

        阅屹小时候，跟着同区的小朋友一起玩，小朋友们每天都要轮流去一个人家里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等到了去阅屹家的那天，小姑娘支支吾吾地说：我家里没有大人，只有阿姨在。

        别的小朋友家里都有妈妈招待，在孩子们眼里，母亲就是玩具是好玩，动画片是好看，东西是好吃的代名词。可是阅屹家里竟然没有妈妈，于是阅屹就被抛弃出这个团体。

        他们因此觉得阅屹头上精美的发髻是冰冷的代名词，小朋友的头发竟然是阿姨梳的，还有那些小裙子，好看的衣服，统统不对劲，就像动画片里恶毒小公主。

        后来阅屹就每天坐在自家院子里的秋千上，看着他们辗转于每一处花坛，草丛，树荫。

        许嘉易就是那时候注意到阅屹的。明明是最最好看的小姑娘，穿着也是最得体，却每天就像一个瓷娃娃一样坐在门前，眼巴巴地望着那一群皮猴子。

        有天，阅屹放学后照常坐在家里花园的小秋千上，一只小皮球飞了进来。朝院子外望去，阅屹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哥哥站在铁栅栏外，眼睛安静地搜寻着什么。

        看样子皮球是他的了，阅屹想。

        许嘉易看着小姑娘慢腾腾的从秋千上滑下来，抱起皮球，推开院子的门，把球递给自己。

        “你为什么总坐在院子里，不出去玩？”

        坐在院子里当花仙子吗？许嘉易没将这句话问出口。

        妈妈给自己讲的童话故事和爸爸告诉自己的唯物主义观在小许嘉易的脑袋里冲突很久了，他暂时不知谁对谁错，他从不说没把握的话。

        小阅屹吸吸鼻子抿抿嘴，整张脸都快皱起来，嗫嚅着说道：“他们不爱和我玩。”

        “为什么？”你这么可爱。

        阅屹细声细气地嗡了半天，最后说：“因为妈妈不在家。”

        那时候的阅屹也说不明白妈妈不在家和小朋友不待见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这像是小朋友之间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则，她虽然想不明白，但也默认接受。

        听到这，许嘉易立马懂了。他说：“下次到去你家的时候，就把他们带到我家好了，就说那是你家，我不用带他们去家里。”

        好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能自然而然地成为圈子里的领导者，既默认允许维持圈子秩序的潜规则存在，但又能使自己成为一种新的潜规则——不遵循所有的潜规则。

        于是从此，阅屹总算是，勉强挤身这个小团体。

        是从那时候开始崇拜他的吧，阅屹想。但那种感情到底是什么呢，崇拜？感激？依赖？迷恋？兼而有之吧。

        她明知自己深陷一种并不那么健康的情绪里，过分在意一个人的行为举止，过分容易受到一个人的驱使，但是自己毫无招架之力。他在自己这里已经形成权威，自己也总是会为他的这种特质着迷。

        只有阅屹清楚自己到底是无法抽身这种情绪还是甘愿沦陷。

        在孩童时期小朋友们就无条件地服从他，当他拿他那种特质来解救自己的时候，自己怔怔地看着他好久，尽管许嘉易后来描述她“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是自己心里那种为他骄傲又感激得抑制不住的情绪，每每在心底浮现时，自己都几乎哭出来。

        阅屹在成长路上为他一遍又一遍地写诗，为他歌颂，她至今还记得自己用硫酸纸写好贴在玻璃窗上的一首：

        “今天的太阳被云层挡住了

        所以天空是沉闷的白

        但幸好有风

        你从柏油路的那边走到这边

        树叶不断地落

        有的落不到你周身

        我就不看那些叶子了

        有的经过了你的身边

        打了一个旋

        好美啊

        好美啊

        好像在做梦

        我怀疑

        是不是因为你要来

        所以休假的风和叶子

        都要来”

        那天是运动会，阅屹偷偷混到高中部，在许嘉易班级旁边等了很久都没见他来，可她最后还是等到他来。

        那时是三四月的天，梧桐树上的叶子簌簌往下落，许嘉易就从柏油路路的尽头走过来，路上熙熙攘攘人不少，但周遭场景往后退却，她只看得见他。

        那种莫名而来的激动与能遇到他因而对命运的感激，让她眼眶发酸。那时她无比确信，自己喜欢的就是这个人。尽管这份感情一旦开始便注定不会平等，还有大人世界里许多盘根错节的利益参杂在其中，甚至也许根本就是自己自作多情，但是，什么都无法否认，当时阅屹喜欢的，就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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