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许嘉易对她也算不错。也许是出于对邻家小妹妹的关心，也许是家里大人的唆使，也许是阅屹确确实实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孩，许嘉易就这样让阅屹在自己身边。

        她的要求全都答应，她的问题全都替她解决，就连她从小体弱入秋之后需要喝养生茶这样琐碎的事，从她嘴里满怀希冀地说出来，他虽稍有不耐倒也答应了。

        但至于为什么答应，许嘉易自己很难把原因归结于喜欢。因为这些事，在他眼里，其实只能算得上是无关紧要的事，他只是恰好有能力做，又不经意做好。

        但现在，他觉得阅屹是一个全新的阅屹：那天穿正装的严谨，说话的柔和，言行举止的自我与丰盈，以及不经意展示的，一种底气。

        他甚至一点都不想用以前的身份和相处方式来重拾这段感情，而他对眼前这个阅屹充满兴趣。

        饭桌上，许嘉易就看着阅屹一口一口地把东西吃完。

        他有一种想法，点再多的东西，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阅屹都能一点一点地吃完。

        他问阅屹这些年在哪里。

        “沧州。”

        “好地方，有山有水养人，变漂亮了。”

        原来的阅屹带点婴儿肥，虽然性格不热切甜腻，但是总是有一种软乎乎的味道。如今她出落得纤细，轻盈，穿着白裙子，像白玫瑰。

        阅屹说是，沧州是个好地方。

        闻言，许嘉易反而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嫌弃它不如海市。你原来过生日，我给你送洋娃娃，下一次的一定要比上一次的更华丽，不然不要。”

        说到这里许嘉易停顿了一下，瞥了阅屹一眼，看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下去。半是开玩笑半是自嘲地说：“我给你送东西还得给自己留个后路。”

        阅屹恍惚。她几乎忘了自己喜欢洋娃娃。是了，洋娃娃呆在自己房间一个单独的柜子里，深藏于记忆的角落，即使在自己拼命挖掘从前的蛛丝马迹之时，也从未记起过它们。

        “我都不太记得了，没想到我以前还挺刁钻的。”

        最后许嘉易问阅屹愿不愿意跟自己去个局，是某位朋友生日，一起去坐坐。

        阅屹想着吃完饭就走也不好，充当女伴就算还了一顿了，于是说好。

        原来是个是个浑不吝富二代的局。一进门就是一个礼物堆，包包，手表，皮带，现金就那样堆了半个人高，也没摆个正行，仿佛这些东西原本就一文不值。

        许嘉易正准备丢个车钥匙进去，没想到被眼尖的正主拦住了。

        “哥！我亲哥！这玩意儿你也舍得丢？”一边做后怕的模样，惹得众人发笑。

        许嘉易挑眉，说这不是入乡随俗吗，又风流笑笑。

        那个笑，阅屹觉得，一点没变。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潇洒，就着一副好皮囊，轻轻松松就迷了阅屹的眼。

        阅屹在心里感叹，有些人真是，无论何时，无论什么人，都无法抵抗。

        那富二代不认识阅屹，见她婀娜聘婷清新脱俗，以为是舞蹈学院学生，只夸许嘉易好眼力。

        局里有些人认识阅屹，也是不做声，等许嘉易的态度，又或者是纯粹看热闹，等着新的笑料。

        “妹妹，这一堆，你喜欢什么，尽管拿，算是嘉易额外给你的小费。”

        小费。阅屹把这个词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好笑，又觉得自己给许嘉易的这个报酬至少值三顿饭。

        许嘉易也不做声，他同样好奇阅屹的回答。阅屹想重回以前的生活，方法就不外乎这一条路。他摸不清现在阅屹的脾气，带她来这场局，算是试探。

        “谢谢你，但不用了，我觉得我配不上这些东西。”

        整个包厢慢慢安静下来。原来门口的动静他们早已感知，只是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喧闹。但他们没想到阅屹会这么直白。在场不乏拼了命想挤进这个圈子的人，他们穿着透支自己生活的奢侈品，让自己看起来与这个圈子相配，但他们从未承认，自己和这些东西，本来就不相配。

        阅屹说这句话的语气其实相当轻松欢快，没有任何故作清高的傲气和觉得自己一文不值的卑微。

        在场认识阅屹的人觉得这句话从阅屹嘴里说出来像是看到养尊处优的公主竟然可以怡然自得的生活在草棚子里那样惊奇。

        阅屹大概能猜想到那一瞬间的安静是因为什么。但是她确实不太在意他们那些无数种的想法了，人对人未知全貌的猜测太可怕了，就像刚刚的“小费”，就像三年前的无数谩骂与伤害，就像——太多了，甚至已经习惯了，甚至分不出精力再去单独在意了。自我在三年前崩塌之时已经重建，新的自我就是阅屹坦荡的底气。

        圈子里也不缺暖场的人，短暂的安静过后又是心照不宣的热闹，刚刚的小插曲像是没人在意甚至从未发生。

        许嘉易过了个场子就准备离开了。他默认地把阅屹送回学校，他暂时还不知道要和阅屹谈什么。今天一起吃饭时自己那种优越感已经荡然无存，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阅屹和以前完全不同。不似他想象中的怯弱畏缩，也没有经历重大挫折后的应激障碍，即使换在以前的生活环境里也不可能长出这么一个平和坦荡的阅屹。

        车内，阅屹靠着车窗打量海市的五光十色，灯红酒绿。她发现有些自己以前没见到过的高楼拔地而起，街边的装饰越来越繁华。记忆里那些满载着历史的沧桑建筑似乎变得不那么厚重，反而感到了一种革新和创进的恢宏感。她觉得有些陌生。

        竟觉自己也许本就只是这座城市的过客。

        许嘉易余光捕捉到阅屹靠着车窗在看风景。她确实更瘦了，窝在座椅上也只是小小一团。他甚至能通过衣服被撑起的地方勾勒出她的骨架和弧度。略带着卷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路边昏黄灯光照进车窗，乍一看，好似一支蒙尘的玫瑰。

        他莫名想起以前在阅屹房间看到的一首小诗，他隐约知道那是写给自己的，但他那时不想因为这些毫无意义的事费心。现在想来，如果是写给自己的，那他此刻似乎也能明白阅屹当初的那种情感。

        “好美啊，

        好美啊。

        好像在做梦。

        我怀疑，

        是不是因为你要来，

        所以休假的风和叶子，

        都要来。”

        什么感情呢——大概是觉得周身所有目力所及的东西，都是为她量身打造的附属品。

        风和树叶也不例外。

        那天以后，许嘉易开始频繁地找阅屹。

        阅屹一开始以事情太多回绝，但没想到许嘉易直接拎着饭盒去学校找她。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甜的。”食堂里，许嘉易揭开饭盒。

        “嗯，我现在爱吃辣。”

        说完，阅屹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问：“陈姨做的吗？”

        陈姨是许嘉易家里的保姆，工作很久了，大家都叫她陈姨。

        “你还记得？”

        确确实实是惊讶的语气，阅屹疑惑。

        “为什么不记得？”

        阅屹觉得奇怪，如果只是觉得自己不记得陈姨，通常的回答应该是“没想到你还记得”或者“你竟然还记得”。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得到出乎意料的结果，回复也应该继续朝着原来的话题去，而“你还记得”，则将话题引向了这件事本身。

        仿佛自己不应该记得。

        但阅屹很快驱散心底的奇怪，因为许嘉易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

        “最近在忙什么。”

        “年后有个比赛，好像挺有意思的，想去试试，先学inv、3d□□ax这些软件。”

        许嘉易这才知道阅屹学的是工科。

        阅屹爸爸从政，妈妈是精英律师开自己的律所，从阅屹中学时代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来她在文学和语言学道路上的天赋——作文比赛，诗词赛，英语竞赛的奖杯“俯首即拾”，甚至高中部的宣传栏上都有她的文章，而自己常年担任她的数学辅导老师，天赋在哪儿显而易见。

        “你学的工科？我记得你第一次在报刊上发文成功后跟我说你以后要念文学系。”许嘉易试探道。

        确实是这样，甚至自己绝大部分的兼职都依赖自己的文学素养。

        可她需要快速改善自己的生活，而高精尖的科技人才更具有不可替代性，加之附中是向来重理轻文的学校，理科的教育资源显然更优渥。

        所以许嘉易，我该怎么回答呢？

        “理工科也挺有意思的”，阅屹淡淡地回答道。

        许嘉易内心的天平又倾斜了一分，他更加认定现在的阅屹和以前不同。隐秘的欣喜在胸腔中荡开，像是春风在体内盘旋，温暖又开阔。

        他看着眼前这个扎着简单丸子头的阅屹，比上次见到更具有真实感：眼底还有淡淡的青灰色，额头有一块淡红色的痘印，穿着简单的打底衫牛仔裤，手边一个电脑包和一沓资料，简单干练。

        她伸手去够餐桌上的纸巾，手臂在长袖打底衫下绷得笔直，腰部向前伸展被勾勒得更加纤细，牛仔裤包裹的线条更紧绷圆润了。

        眼前这个是，全新的阅屹。

        “是很好，你很耀眼。”

        阅屹忽然抬眸盯着瞧许嘉易，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任何一点并非发自内心赞美的蛛丝马迹，但是没有。

        他现在看起来光风霁月，此刻他往常的那种无声的倨傲感和淡漠感都削弱了几分，他的眉头舒展，甚至隐隐有些笑意，嘴唇偏薄，平常看起来疏离而漫不经心，此刻竟然让阅屹感到久违的熟悉和温暖，她想了想，她今年十八，他们已经认识十八年了啊。

        回忆被轻松勾起，她或是无奈或是甘愿地被拽进过去地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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