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

去往紫烟山的路程大概要花费一到两个时辰，所以他们做好了准备在山中留宿。但具体怎么样，都要看三皇子安排。

        寻常百姓若要留宿，会选择山脚的客舍旅馆，并且官办的旅店在秋季赏叶期间，对百姓免除费用。

        像一般的官宦人家，大多在紫烟山都有别业。皇家更是修建了数座园林，例如红瑛园、香叶园、华臻园，园中景致各有千秋。

        离开城市，近山路段马车反倒慢了起来。言灵掀开一点帘子往外看，只见远近都是香车宝马，浩浩荡荡，仿佛全皇城的显贵人家都出来了。

        她闻到空气里芬芳扑鼻，这香不像是山中的花香，也不是她身上的熏香。

        她看见前面马车上的言华问道：“哥，这是什么香味？”

        明泽双手松松地拽着缰绳，骏马优雅地迈步走着。他闻了闻，回答道：“这是宫里特供的香，所经之处，芳香半个月才会消散。”

        他抬头看向前方的马车长龙，说道：“估计今天来赏秋的，不止三皇子一位大人物。”

        明渊补充道：“这香名头很大，名叫‘振林香’，古籍里说‘振林香屑，是能蒸熏草木，发扬芬芳’，在这样草木山林间使用，很相宜。”

        言华又问道：“哥哥，用这香的是怀恩郡主吗？”

        明漾扑哧笑了一声，他转头对言华说：“不是郡主还是能谁？你哥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人家用的什么香都调查好了。”

        明渊闻言转身扬鞭，抽了明漾的马一下。只见那匹黑马猛地受惊，箭矢穿心般往前飞奔而去，带起一路灰尘，惊扰了不少人家的车马。

        “叫你话多！”明渊说道，朝远处嗷嗷乱叫的明漾挥手作别。

        “哎，他这样不会冲撞人吧？”明泽忧心道。

        言灵放下帘子，也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这两人打打闹闹的，还是一点没变。

        路况渐渐疏通，言灵感到马车明显快了很多。马车外快马扬鞭的人一个接一个，踏出袅袅香尘。

        忽然，马车猛地减了速，让言灵差点扑出车外。她稳了稳身子，揉了揉撞疼的手臂。

        究竟怎么了？

        “怎么回事？你拦我们的车干什么？”外面有人在争吵，出声质问的是言华的车夫。

        言灵掀开帘子一看，是两个身穿胄甲的护卫拦住了他们。明泽和明渊本来骑马跑出了一段距离，回头发现了不对劲，又折回来了。

        那两个护卫不卑不亢地对明泽说：“周公子，明漾公子受我家大人相邀，特来和您说一声，请您等先行。”

        “你们是将军府的人？明漾是不是冒犯到了什么？”明泽问道。

        “正是，我们大人是当今骠骑大将军。请周公子放心，没有别的大事，只是明漾公子冲撞了我们的车马，我们大人与他相谈片刻，会完好无损地送还回来。”护卫的声音平淡毫无波澜，却叫人听得胆战心惊。

        因为骠骑大将军唐摧海凶名在外，是平常人最不愿意接触的大人物。他战功赫赫但是非常嗜血残暴。相传他带兵独霸专权，用计狠毒，作战不惜兵力，对战俘更是心狠，攻下一城，便屠尽一城，以绝后患。

        这次明漾居然撞到了他的枪口，虽然护卫保证“会完好无损地送还回来”，但也不能全信他们。万一明漾不知好歹，与人争吵起来，触犯了那位阎罗王，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明渊在一旁脸色有些苍白，毕竟是他惹的祸，惊吓了明漾的马，才让它失去控制的。

        明泽放心不下，他好言好语地商量道：“明漾年纪还轻，他犯了错，是我身为哥哥，没有管好他。请让我一同前往受过，尽一尽长兄的责任。”

        “不必，大人只点名要他。周公子我们只负责传话，现在得回去复命了。”

        明渊将明泽拽到一旁，挺身站在前方：“纵马的事罪魁祸首在我，你们把我带去吧，要怎么惩罚随意。但明漾是无辜的，我要将他换回来。”

        言华出声阻止他：“哥——”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在对方眼里找到了答案，最终他们一同拒绝了明渊的要求：“请您不要担心，明漾公子很快便会回来。”

        ……

        明泽面带忧虑地望着护卫远去的身影，他对明渊说：“明漾耿直，我放心不下。等下见到三皇子，我想他请出面说和。”

        “大哥，是我不好……”明渊低头说。

        见明渊面有愧色，言华忍不住替他辩驳：“哥，你是有错，但是明漾也不是无辜的。谁叫他那么多嘴多舌呢？”

        明泽没有严厉地批评教育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平和地说：“没关系，这也不是你的本意，以后玩笑不要过火就好。”

        言灵放下帘子，心里有种预感，这趟紫烟山之行大概不会顺利。

        紫烟山不是单独的一座山，而是指围绕白潋湖周围的一片起伏的山，其中最高的是仙鹤峰，山势陡峭，高耸入云；而赏景角度最好的是沁霞峰，山势平缓，无遮无挡，远近山色一览无余。

        白潋湖三面都是山，一面是平阔的疏林草地，这一处酒肆茶馆成群，皇家和士族的别业选在幽静之处，大多倚山面湖而建。

        越靠近湖泊，水汽越重，空气里夹杂着醇厚的酒香、妇人的脂粉味和秋菊的浓烈药香，光闻味道就感觉热闹。树荫下湖畔边，处处是旌旗飘飘的店家、鲜艳华丽的马车和交谈闲游的人群。交谈声、笑声、车马声……各种声音混杂着，闷闷地向远处传去，惊起林子里的飞鸟。

        他们很快找到地方停了下来，当言灵下车时，看见明泽和一个松烟色衣服的人交谈，那人身边站着几个面目严肃的贴身侍卫。明渊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略有不安地四处查看，似乎在寻找谁的身影。而这群人的不远处，崔熠之携着言婉向这边走来。

        言婉一身踯躅色，娇嫩可亲；但崔熠之衣着很低调，一身宽松玄衣，隐隐有绣着金线松鹤纹样，头发用一根玉簪高束，显得面如冠玉。

        与明泽交谈的人忽然转过头来，看到言灵后表情一亮，朝她愉快地笑了。言灵反应了过来，那是三皇子。

        上次见面，她发现三皇子外出服饰低调，而这次，他也是一副普通士族子弟的打扮，全身上下没有一处镶金带银。当他和其他年轻子弟站在一起时，外形和衣着没有太大优势。因为相比之下，明渊比他更像王储，崔熠之比他更优雅。

        但是，他的言行非常从容不迫，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被比下去，可能脑子里都没有比较的念头。只有这种见惯了奢豪、享尽了排场的人，只有这种真正的皇族，才会衣着简朴但依旧稳重自若。

        言灵走过去，听到他们在谈论明漾的事。这件事一发生，就有耳报神禀告给他，因此，他对在场的任何一位都更了解发生了什么。他神色自若地劝慰明泽，让他不要担心。

        “明漾不会有事，唐将军对他有兴趣。”他隐晦地说，“他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兴趣，是什么样的兴趣？难不成觉得明漾很有行军打仗的天分，要劝说他弃文从武？言灵想不通，但有了三皇子的保证，至少心安下来。

        时近中午，三皇子邀请他们先登船等待。

        对于他这样的皇族贵胄，享用惯了宫廷内的玉盘珍馐，想要尝试的反而是乡野百姓的口味。所以，他提前在白潋湖旁租下一艘民船，挂起帘幕，打算边游边喝。

        没等多久，明漾果然回来了。他一登船，众人就热切地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很不好意思，脸颊耳朵红了又红。再三追问后，言灵才从他嘴里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明漾的马冲出去后，收束不住，撞到了路边缓步慢行的车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将军府的千金，唐黎。据明漾说，撞得根本不重，只是惊扰了那几匹马，连带地让唐家千金颠簸了片刻。可能是唐摧海杀孽太重，他的女儿身体异常娇弱。这次去紫烟山也是为了到寂昭寺祈福。阎罗心肠的唐摧海非常疼惜这个女儿，当即就把明漾连人带马扣下了。

        “那他们有没有对你动粗？”明渊问道。

        “我倒宁愿他们打我一顿就此两清，可是唐将军好茶好酒地对待我，反倒叫我不安。”明漾拧着眉毛说。

        这倒奇怪，唐摧海在传言里凶狠暴戾地像只恶虎，这次明漾惊吓了他的掌上明珠，为何他态度出奇地好？他打的什么主意？

        “那你们聊了什么？”明泽问道。

        明漾摸了摸鼻子，略带羞赧地说：“也没什么，就问了问我年龄、家庭情况，读书作文章的本事怎么样，咳，还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合着，唐老虎这是在相女婿啊，不得了不得了。果然被三皇子说中了，明漾“因祸得福”，白捡了个老丈人。

        三皇子淡笑着放下酒杯，对明漾说：“那你有没有见到唐黎？”

        明漾摇了摇头说：“没细看，只匆匆打了个照面。”

        “唐黎非常美，气质和你姐姐相近。”三皇子边说边坦荡地看了言灵一眼，那神情好像在赞叹倾国倾城的名花。

        言灵心想，原来他喜欢这种娇弱美人。如果她和言婉没有换魂，说不定他们倒是能成一对。这样想着，她瞥了瞥言婉，只见她低头含笑，脸颊浮现出一点红晕。

        明漾盯着眼前的桌面，兀自发笑，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明渊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勾唇露出讥笑，随后笑容隐去，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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