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印足礼过后是封酒礼。只见纪罗绛亲自从一旁拿起酒坛，将那酒坛递到下人手中。那坛子酒大家都是知道的，据说是纪罗绛怀孕的时候亲自酿造的，为的就是之后封下去，给自己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祈福。
如今家里的人大多已经不介意纪罗绛的身世，纵然原来算不得这个家里的人，可是现在已经嫁进来，那便是无论如何都算是这个家里的人了。除了纪罗缊有时候不知轻重说两句，其他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也都是认可的。毕竟现在就算不叫一句绛姐绛妹，也叫一声三嫂或三弟妹，这已经足够了。
那坛子酒被埋在了花园中梅树下头，下次再打开就是纪悟策娶亲，那就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下一个流程已经到了抓周，长桌被抬下去，上来一张圆桌，上面铺着一块红绸，红绸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纪悟策被放到桌子上，小孩子好奇，在桌上爬来爬去。众人紧紧的盯着那一张桌子，期待着一会儿什么是最先被拿起来的那个。
那上头放着的东西实在是多，尽管是那么大的一张桌子，人上去之后也显得有些局促。算盘，三字经，五帝钱，簇鞠，福袋，拨浪鼓，金勺子，木锤子，金钥匙，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数不胜数。
纪悟策在那上面爬呀爬，最后对着一个红红的袋子伸出手，司仪过去一看，高兴的把那袋子举起来，说那是福袋。
人家都说拿起福袋的人会是有善心的人，往后会成为一个慈善家。纪罗绛与纪柏珩是不在意抓起什么的，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样的家族本身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大作为。他们只要安于现状，不去做过多的尝试，按照家族所规划的路走下去，一方面能保证家族的兴盛，另一方面自己的生活也并不用担心。至于慈善家，这家中谁人不做一些慈善，不一定是真的善心，可实在也是为了那一份名声。
这般麻烦的礼仪总算走到了最后，上头讲话完毕，下头便开始了觥筹交错。
纪悟策原本是要被奶娘带下去，但是因为这是由他才聚起来的，所以自然没有寿宴没结束，主角先走的道理。纪悟策被奶娘抱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而他的父母则去挨桌敬酒。
这种宴会纪家一年要有好几次，其实都大同小异，谁来都不是真心庆贺生日，不过是为了走个近乎。这是交际的最好场所，想要扩展自己的人脉也必然要来这里，所以每每到了这种事情，纪家门外总是门庭若市，那一个个的人头攒动，数都数不明白。
整个大厅都坐满了人，一片人声鼎沸，纪罗绮被吵的有些头痛，悄悄靠过去一些，与坐在自己身旁的纪柏珣小声说话。
“大哥，咱们等着一会儿就走吧？按照他们的意思，今天应该是去水阁那边，去那边顶楼上头，还能看看风景。”纪罗绮略微努了努嘴，“这外头吵吵嚷嚷的，听着都烦。这马上三哥三嫂敬了酒，他们开始吃他们的，咱们把这边的饭动几口，另外让厨房摆饭到水阁那边，连着你跟大嫂，还有二姐夫，咱们九个人过去，咱们自己玩，岂不是更好？”
纪柏珣也不愿意在这耗着，奈何这是家里的规矩，纵然心中千般不愿，面子上却不能表现出一分。他摇了摇头，说到：“不如你们找姜姨娘和陈姨娘吧，或者你去看看宾客们带来的小姐少爷们，不是也有你们交好的人吗？一会儿我跟你大嫂定然是要去陪着太太老爷们打牌的，怕是走不开。”
纪罗絪听见兄妹俩的谈话，一边挑着手里的吃食，一边说：“我这边怕是也不行，我跟你二姐夫怕是也要过去的。四爸倒是无事，可是四爸最喜欢打牌了，这一下子少了四个，你们五个倒是自己玩的尽兴的好。”
纪罗绮听见这话，撇了撇嘴，不大高兴。“本来咱们几个商量着，说着一会儿去水阁那头，现在倒是你们一个两个都有事儿了。单我们五个，有什么意思？”
纪罗絪没管妹妹，轻轻笑了一下，仍然动手慢条斯理的处理着盘子里的虾，说道：“实在没办法，外头大人们的面子总不能落了，只好委屈委屈你们了。等着过些日子，过些日子我做东，请你们吃，好不好？”
纪罗绮哼了一声，说道：“二姐好生没趣儿，咱们谁就缺了那几块钱呢？二姐和二姐夫还有大哥大嫂还是先打牌去，毕竟那头要紧，我们几个拉了陈姨娘和姜姨娘，我们自去水阁里逍遥。”
纪罗絪听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嘴唇勾起一抹笑。半晌，又小声的说道：“你是个还没出阁的小姐，做什么与那些姨娘们凑在一起？小姐就该有个小姐的样子，你看那边，那还是你的表姐妹呢，没想到今天她们两个也来了。”
纪罗绮顺着看过去，那边桌子上坐着两个女孩。她自然认得那两个女孩，那是周玉仪弟弟家的两个孩子，一个叫周云婉，一个叫周云娆。他们一般不叫全名，只叫婉小姐与娆小姐。算起来自己这两个表妹也已经有十几岁，小时候倒是常来这边，大了些，倒是不怎么来了。之前还听母亲说，这两个表姐妹已经订了婚，可能再过几年就要出嫁。
纪罗绮回过头，又撇撇嘴，说道：“那毕竟是表姐妹，不是自己家里来的，我何苦凑过去？表姐妹多久才来一趟，哪里比得上家里呢？”
纪罗絪听见这话，可算是放下手里的筷子，说到：“你既然这样说，不如我做主去找大婶娘，将你这两个表姐妹接过来，这样子可不就算是一家人了嘛？”说完，她轻轻拍了拍纪罗绮的手，“好了，你们几个也没什么趣，好不容易人家两个来一趟，还不带着人家玩吗？你不带，怕是一会儿你舅舅也要过来，毕竟你舅舅也是要去打牌的，哪里有那么多空照顾你这两个表妹呢？”
纪罗绮听完，不再说话，朝着周云婉与周云娆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边的敬酒还在继续。这种事情向来是的，从来为的也不是恭贺谁，这不过是一种交际的理由。一桌停下来几分钟，把整个屋子里的都敬了，也就已经要一两个小时了。
桌子在周家姐妹那边停下来，二人的父亲看着纪罗绛心里颇为不高兴。原本想着的是亲上加亲，让自己这两个女儿之一嫁过来，牢牢地把周家跟纪家绑在一起。不曾想被这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半路截胡，自己的好算盘落空了。这样想着心里又怎么能高兴？如今更是看着纪柏珩一表人才，还细心的帮着纪罗绛挡酒，手时不时的扶一把，提醒人注意身体。这样的好夫婿，没落到自己女儿头上，实在算是损失。
这样子又想起来给自己女儿定的亲。如今说是晚清贵族，可是清朝早就已经亡了，这些贵族也不过是靠着之前的钱财过活，若是非说权势，也大概没了。亏得当初父亲有先见之明，家中还鼎盛的时候把姐姐嫁进来，这才算是保住了家族。
如今自己的两个女儿能遇到那样的亲事，跟自己姐姐觉得这门亲也脱不了干系。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要嫁去苏州，一个要嫁去杭州。两个女婿一个是在苏州搞实业的，家里有两家公司，还有一个国会的议员，算得上说得上话。另外一个是杭州搞丝绸生意的，钱财也攒了不少，光自己女儿的聘礼就出了三十来万。
纵然这两家亲事也不错，可是跟自己原本看上纪家一比，那落差可就太大了些。可是也没办法，只好一边在心里感叹姐姐好命，一边感叹自己没赶上好时候，一边又怨恨纪罗绛。
纪罗绛把他那点眼神都收在了眼里，心里对他的猜测已经有了个大概。当初自己就听到过，周家有意让周云婉进来，偏偏自己的母亲截了胡，直接将自己许配给了纪柏珩。纪柏珩两方选择，也一口答应下来娶自己，所以那点风声很快就平息下去了。原本以为是瞎闹，如今看这个样子，这事情定然是曾经发生过的。
纪柏珩眼珠子稍微动了动，观察到妻子的神色，率先把杯子递过去，将身子微微弯下，说到：“周舅老爷，我敬你一杯。”
二人的父亲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将酒杯接过来，酒水入肚，说了些祝福的话。纪罗绛也敬了周氏姐妹，又将这桌挨个敬了酒。
他们这桌自然是不用敬的，都是些平辈，之后聚一聚便是了。看了一眼个人手上戴着的表，眼看已经是一点多，他们谁也不想待下去，几个小的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看向纪罗绮。
纪罗绮笑了一下，伸手叫自己身后的南乔。南乔凑过来，纪罗绮在耳边耳语了几句，南乔便去吩咐水阁那边了。另外又叫了北栀过来，北栀听完皱了皱眉，还是答应下来，往周玉仪那桌去了。
周玉仪原本正在吃饭，看见人过来，停下了筷子。北栀略微俯下身，将纪罗绮的意思说了，周玉仪点点头，同意了陈喜儿与姜阮涟跟着一道去。
姜阮涟正好已经在这呆不住了，想着去了水阁那边好歹安静些，所以就跟着去了。陈喜儿哪里愿意站在这里伺候尤青，也忙不跌的跟着走了。
两人过去之后，北栀又去了周氏姐妹那一桌，跟周舅老爷说了几句，周舅老爷自然巴不得自己的女儿多跟这里的人玩，所以也立马答应了。周云婉周云娆喜出望外，忙着站起身来，跟着一起过去。
不多片刻，小辈们就都走了。底下的几个孩子们，比如纪悟筍纪幼蓁纪悟策他们，小孩子哪待的了这么长时间，所以也已经被奶娘抱回房午睡去了。
九个人分了两批走，纪罗绾、纪柏琛、纪柏璟、纪罗缊、陈喜儿一起，剩下的纪罗绮、姜阮涟、周云婉、周云娆则是一起。九个人分了前后，互不打扰的过去。
走到桥上，周云婉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冰面，心里由不得的心生羡慕。这样的家，原本或许自己应该住在这里的，可是如今却是没这个机会了。这样大的湖，自己家中还从未有。若是要说也有一个，可是也未必有着四分之一大。周云娆看向姐姐，知道姐姐是在想着家里的事情，也就不说话。自己这个姐姐素来是这样，这不满那不满。
纪罗绮与这两个表妹并没有太大的交情，只是因为母亲和舅舅的面子，所以才将两个表妹叫上，一路上并不与这两个表妹说话，反而是跟姜阮涟。
姜阮涟不认得这两位，但看见身后没有带丫鬟，便也判断不出来这究竟是谁了。这家中的小姐身后都是带着丫鬟的，连自己跟陈喜儿这样的姨娘身后也有一个丫鬟跟着，这两个若也是小姐，做什么身后没有个丫鬟跟着？难不成这小姐还要亲自动手做事情，那算得了哪门子的小姐？
纪罗绮看人有些疑惑，略微慢了慢脚步，二人便落在了周氏姐妹的后头。看着隔开一段距离，确保人已经听不见，这才悄悄的凑过去说话。
“这两个是我舅舅家的女儿，我的两个表妹，小娘若是要叫，就这样婉小姐跟娆小姐就行。穿白色衣裳的那个是娆表妹，穿大红色衣裳的是婉表妹。小娘刚刚或许在疑惑，她们两个为什么身后没有丫头跟着，对不对？”
姜阮涟没想到人一猜就中，也没有必要瞒着，轻轻点了点头。
“都是小姐，可是她们两个就不如我们家中的。虽说是晚清贵族，可是都说了是晚清，清朝都亡了，这贵族算得上什么贵族呢？若不是我的母亲嫁到了这边，这家里早就凋落了。她们两个现在住着一间房，丫头也用的是一个，她们父亲今天没把丫头带来，只带两个随身小厮，自然她俩就没跟丫头了。”纪罗绮说着摇摇头，“想来她们的父亲是为了面子，要是让我家看见两个小姐用一个丫头，还真不如身后不跟的好。”
姜阮涟听完也只是点头，心中不做那样的想法。再怎么样，日子也比自己之前过的好，毕竟是正经小姐，家中还有晚清贵族的名头，怎么不比自己好呢？
周云婉周云娆看后面两个人的脚步慢了，便停下来等了等，后头两人立马赶上来。
周氏姐妹这才注意到姜阮涟。周云婉歪着头，好奇地问道：“这是哪个姐妹？我怎么没见过呢？”
“这不是什么姐妹，这要是说起来算咱们的长辈。这是我父亲前几个月娶的姨太太，我应该叫一声小娘的。”
周云婉一听，立马没了刚刚热情的神色，面色都冷了冷，略微点了点头。“哦，原来是大姨父的妾。不知道是哪家的？”
姜阮涟被这话问的不知道怎么答。这个小姐一听自己是妾就已经没了那热情，要是再知道自己是乡下来的，还不知道怎么嘲讽呢。可是要是不回答，也免不了被人家说，所以只好求救的看向纪罗绮。
纪罗绮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仍然笑了笑，说到：“不过是娶个姨太太，还挑什么家世呢？只要容貌周正，品性良好，不闹事，性情温厚，这也就够了。至于家世，这是最不重要的。”
周云婉听完就没说话，心中却是愤愤不平。这话的意思自己已经猜到了，这个姨太太可能只是个平民丫头。这样想着，心中更不高兴。一个平民丫头都能入了这门，现在住在这样的家中，可自己这个晚清的县主却进不来这个门，还要嫁到苏州那样远的地方去，当真是老天不公平。
周云娆一看就知道姐姐不高兴了，便做势搓了搓肩膀，说这天气太冷了，冻的自己受不了，催着众人快些走。
一行人终于来到水阁，绕过楼梯上了最上层。这水阁一共有五层，之前他们在底下玩，为的是能看水，现在在顶上玩，为的是能看景。
水阁这边另有准备食材的地方，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把菜都摆好。自然不用像宴会那样讲究，不过是个人点几样喜欢的，然后把吃食摆在自己面前，这也就可以了。那是一张圆桌，众人围着圆桌坐下，便开始在这儿消遣。
纪罗缊看到周云婉周云娆，眼珠子转了转，没想起来这两个是谁。又看见人身后连个丫头也没跟着，不免的心生狐疑，说道：“这两个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纪罗绮知道这个妹妹说话不好听，原本是不打算管自己这两个表妹的，可是想来这毕竟是自己的表妹，丢了脸，丢的也是自己的，所以不得不开口。“这是我舅舅家的孩子，我的两个表妹。”
纪罗缊一听这样说，就想到了周玉仪，于是原本准备的那些尖酸话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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