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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纪悟策今早的时候已经被人簇拥着起来,换上前些日子才刚刚为了满月宴定做的云锦衣裳,带上家里在出生的时候找金器师傅打的金项圈,而后被奶娘抱着,准备出去看宾客。
纪罗绛自然也是今天不能缺席的。她生完孩子之后身形还没有恢复回来,纵然看不大明显,却还是难以克制的在之前的基础上胖了一些。前些日子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说起来,总觉得自己的身形没有之前苗条,连腰都粗了一圈。纪安湫安慰她说千万别多想,生完孩子过段时间常走动走动也就好了。纪罗绛只是点了点头。
如今被丫头围着换衣裳,这衣裳还是生产之后又新定做的,原本的衣裳已经不大穿得了,总是要小一些。好在新定做的衣裳也并没有大多少,这才让纪罗绛心中勉强算是舒服了一些。
丫鬟簇拥着换上了一件云锦旗袍,因着现在是冬天,刚生产完的人又冷,于是里头又穿了夹袄夹裤,旗袍格外做了加厚,又在领子袖口处都加了兔子绒。
光是这样还不够,纪柏珩与纪安湫都嘱咐了,宁可庸肿些,万万不要冷了才好。于是又拿了一件加棉披风过来穿上。在披风外头又格外套了一件大氅,如此层层叠叠,好歹是让人放心了。额头上围了帽兜,一头秀发盘起来,在脑袋后面盘成一个硬挠挠的髻,而后插上前些日子刚拿的簪子。
纪柏珩此时正好掀帘子进来,看见人被丫头们围着,穿了一层又一层,整个人都胖了一圈。他走过去,纪罗绛正在被帮忙往手上带镯子,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抓住丈夫的袖子,说道:“你跟母亲这么小心做什么?难不成我是什么瓷器,稍微冷一些就能被冻碎了不成?你瞧瞧这一层又一层,原本我生完孩子身材就有些走样,你们倒是给我穿了一层又一层的,显得我整个人都臃肿一圈,半点不好看。”
纪柏珩略微低下些头,看着妻子因为撒娇而嘟起来的嘴,将人上下看了看,把丫头手里的耳坠子接过来帮忙带上,一边带耳坠子,一边说话。“这是什么话呢?过两天在家里请个老师回来,专门帮助你恢复体态,再额外找个营养师,你很快就会恢复到之前的身材了。再说了,胖些就胖些吧,就像大婶娘那样,看着也不错呀。你不必纠结这一些半些的,现在好歹先捂着,不用管那些宾客们怎么想,你的身体最要紧。宁可是穿多些,别穿少了,要是因为这穿少了落下什么病根子,这可是补都补不起来的。”
纪罗绛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被人这么一哄,心中也高兴了不少,索性答应了,不再提这件事情。
宾客们已经大概都到了宴会厅,纪安湫正在前头帮着招呼着,周玉仪与纪和惇也跟着忙活。姜阮涟知道这里没有自己的事,去了偏厅那边坐着,正好看见陈喜儿。记得上次两人见面也是在这面。好歹见都见了,总要问候一声,毕竟这府中若说身份地位,两人是最相近的。
陈喜儿向来口无遮拦,一看见人高兴的打了个招呼就开口说话:“你也来啦?我听说这些日子大老爷都没去你那,我真是想不明白。论美貌,你可真是我见过数一数二的,怎么大老爷偏偏就不记得你呢?你也不自己想个法子。”
姜阮涟不愿意提起这种事情,总想着掩盖过去也就罢了。自己来了这么些日子,其实对于这些事情总也不在意,无宠,反而是自己最希望的。总不希望大老爷整日在自己房中,男人的恩宠靠不住,只想着安静些,过完这府中的一辈子,这才是好的。所以如今的日子反而是自己最满意的,没有宠爱,也不用应付大老爷,每日安静的在自己的院子中,等到来年自己还打算在院中种些花草。
陈喜儿看人不答话,稍微往过靠了一些,坐在旁边,转了话题。“今天呢策三孙少爷的满月宴,你瞧瞧外头那堆人,乌央乌央的。我家太太原本也应该是跟着一起在前厅伺候,可是我家太太偏偏不乐意,不知道这会儿又去哪儿受用去了。我家老爷也是,我家老爷人年轻,比起跟大老爷,可能跟珣大少爷更玩得来一些,所以也跟着逃了,我一个人坐在这儿,真是感觉孤寂。”
姜阮涟被陈喜儿这种口无遮拦的样子吓到,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气,伸手就要捂住陈喜儿的嘴。陈喜儿眯着一双眼睛笑了一下,姜阮涟却皱起眉头,一只手指堵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说道:“你疯了吗?怎么在这儿就说起你们家老爷跟太太了呢?那也是咱们能说的吗?咱们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怎么还能再诋毁人家呢?说破天去,人家是咱们的主子,可不能这样说,让有心之人听去,成什么样子呢?”
陈喜儿仍然笑嘻嘻的,伸手轻轻地拿下去姜阮涟的手。手里抱着自己的暖炉,无所谓的垂下眼睛,说道:“你是个细密的,我却不这样想。要我说,家里的太太,哪一个能看得惯小妾呢?哪一个都不能。何况是我们家这个,打翻了的醋缸子,浑身上下冒出来的都是酸味。你们太太固然还能跟你表面上和谐,我们太太可是半点面子不给我留,那我还做什么呢?为什么要顾着他们两个的面子?我呀,是靠着老爷活的,做了人的小妾,就没有什么比丈夫的宠爱来的更要紧了。”
姜阮涟听着这一番话,觉得跟自己所想的是截然不同的。尤青是个强势霸道的女人,这一点自己也是看出来的。之前也听说过,陈喜儿是尤青带来的丫头,不过后来爬了纪和悯的床,从丫头变成了半个主子。尤青为此还颇为生气,两人原本是主仆,现在的关系确实不大融洽,时不时纪和悯后院里就要起火。在这种情况之下,陈喜儿说出这番话也就有迹可循,毕竟这不是一桩事,她那面的情况,只怕若是再没有个宠爱傍身,哪里能在家中有个立足之地呢?
可是自己这面呢?大概是截然不同的。纵然纪和惇是不大记得自己的,但是大太太却还是个好相与的,这么些日子下来与自己还算和善,半点也没有让自己难堪,所以自己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对于丈夫的宠爱什么的,也就完全不在意。现在的日子自己是满意的,不用费心的去应付男人,只要每日在自己的园中窝着,这已经算是再好不过的了,自己又有什么可抱怨?所以她对陈喜儿的说法不认同,但是又因为所处的环境不同,所以也不好开口反驳。
陈喜儿是不顾这些的,好不容易逮住个人,又是哪里肯放过呢?于是一搭一搭的跟着姜阮涟聊。姜阮涟虽然兴致不高,但是也不愿意得罪人,所以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
小姐少爷们大多躲到一旁了,都在侧厅那边的楼上,从楼上看楼下的景色,既躲开了外面一群叔伯婶娘的追问,又能在这儿自在的说会儿话。纪柏珩与纪罗绛自然是不在这受用的行列里,今日是他们儿子的生日宴,虽然他们得出面去。其他人看着没自己的事情,于是便不约而同的都躲到上头来了,也不管些其他的事。
纪罗绮站在楼上,如今的天已经是十二月中,下过了一场雪,气温算是彻底的冷了下来。那湖水已经是冻住了,一会儿要是要去水阁那边那就必须得是走路从桥上过去了。原本波光涟涟的水面此刻一片死寂,上头结着一层冰。地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下过雪的痕迹,早在之前就已经被下人们铲掉了。屋顶上的雪也已经散开,今日阳光正好,阳光打在冰面上,还显得有些晃眼。
纪罗绮抬起一只手,稍微挡住些眼睛,正好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便转过头和别人说话。
叫她的是纪罗絪。她之前逃婚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不但是家中,就连城外也知道了,为此纪罗絪对这个妹妹有些不满。那样的行为未免太过于不合,纵然不顾着自己的脸面,可是家里的脸面总也是要管的,怎么就能面子里子都不顾呢?但是这好歹又是自己的妹妹,虽说不是亲生的,总归是一家,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了,便想着说一说。
“四妹,你这段日子可算是回来,只是回来了也不去姐姐那边坐坐。你不知道呢,你走了的那段日子,别说是家里人担心,就是城中也多的是人找你,偏偏半点音信没有。你想想,咱们这样的世家大族,丢个小姐,让家里知道也就罢了,还闹到城中去,岂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下次可不能这样任性了,你就算不顾着自己,好歹顾着家里的面子。”纪罗絪声音轻轻的,一双眼睛无比真切,看不出半点虚假的意思。那眼神里也并没有责怪,只是担心和忧虑。
纪罗绮看着二姐的一双眼睛,原本想要反驳,却觉得没有必要。二姐最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自己这般的举动的确是落了家里的面子,二姐这样说也不奇怪。左右这件事情算是自己做的不合适,她自然也没有理由去反驳。
“二姐说的是,原本也是我冲动了,只想着逃婚,没想到家里的事。如今我好歹是回来了,家里的事情也可以告一段落,这城中的事情每日那么多,只怕现在已经是没有人记得了。”
纪罗絪听着,望向远处的山,声音轻飘飘的,如同被风吹出来的似的。“我不知道你,我也不晓得你们洋学堂学什么。可是我知道,一个女子人生大事就是出嫁,咱们家还比旁人家好,不用嫁到夫家去,这已然是对女子最大的恩赐了。至于其他的,像三姑那样,一个女子一辈子不嫁人,收养个外头的,那算怎么个事儿呢?我知道你是读过书的,可能觉得我老旧,可是绮儿,你也别嫌姐姐说话难听,一个女子不出嫁,那算什么女子呢?那不就是离经叛道吗?这要是放在以前,被众人指着脊梁骨,不但是自己,就是家族也得跟着受罪。家里已经有一个三姑了,难道还要再添一个你吗?”
纪罗绮此刻已经不想再说下去。母亲,嫂嫂,二姐,她们都是一样的人。被封建礼教所摧残的女人,心中不会有自我,心中不会有进步,心中更不会有所谓的女子独立。她们心中所有的只是之前的封建礼教对于女子的禁锢,自己已然是被禁锢的人,还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再去摧残别人,这是多么大的过错呢?可是看二姐那样情真意切,她又说不出来半点话。思想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像二姐不知道自己为何逃婚,自己也无法劝动二姐。
纪罗絪看纪罗绮始终不说话,突然笑了,说:“你看蓁儿吗?你看她好不好?”
纪罗绮不知道纪罗絪猝不及防提起这个干什么,但是想到那个小女孩,心中总是觉得美好,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你想想,你以后要是有孩子,是不是也会是这样?”
纪罗绮一点也不想去想,她不觉得自己以后会有孩子。所谓的孩子家庭,都只是人们困住女人所用的囚笼,为何男子不会被说起这些事情,为何男子不用去思考孩子家庭与工作之间的平衡?这本质就是不公平的。人们禁锢女子,将女子作为男子的附属品,这本身就是对于女子极大的侮辱,也是男子狭隘心胸的表现。害怕女子超越自己,于是想方设法的将她们困于深宅大院,用一些一地鸡毛的事情去占据她们的内心,最后让女子再也无法出来。
纪罗绮看着纪罗絪,甚至觉得有些可悲。一个封建礼教的牺牲品,如今要将别人演变成牺牲品,还全然不觉,这是多么大的可悲呢?无法意识到,无法挣脱掉,无法改变掉,这已经足够令人可悲了。一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这样的女子被封建礼教所禁锢,纪罗绮便觉得心中一股悲痛袭来。因为她们被禁锢的并非是肉体,而是那一颗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突然不想再说下去,正好纪罗绾过来。这个妹妹总是怯生生的,或许是因为四婶娘一直是个那样的人,这个妹妹长期活在母亲那样的环境下,自然胆子就小。除了跟哥姐们玩的时候还能说几句话,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跟哥姐们玩的时候还要提防着纪罗缊突然猝不及防的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于是纪罗绮对纪罗绾总有些怜悯的心。
这面一堆人正聊着,外头过来了纪罗绛的丫头鹅黄。鹅黄急匆匆的跑过来,叫到:“少爷小姐们,那头准备好了,咱们也快些过去吧。我家少奶奶特意让我来找诸位呢。”
众人听见那头准备好了,便答应了一声,各自带了丫头侍从,从这边楼上下去,穿走廊到那边。
纪悟策的沐浴换新戴金这三项仪式在房中的时候已经做完了,如今说准备好了喊众人过来,就是要做印足这一项了。
各宾客已经各自做好,十人为一桌,围着一张圆桌坐了。少爷小姐们坐了一桌,连着孙若梅与吴时祖,一桌正好坐了九个人。
上头搭了高台,奶娘抱着纪悟策,司仪正在那里说话。
“现在请策三孙少爷印足,往后一生平安顺遂,知足常乐。”说着从一旁拿出一盒红色印泥。
姜阮涟好奇的看过去,发现自家的印泥与这种印泥不一样,后来还是陈喜儿告诉才知道,这是别人送的龙泉印泥。姜阮涟虽然面上没有什么,心里却是惊讶着。龙泉印泥,自己也是来了家中才听说的这种东西。听说是极其昂贵的,跟金子的价格似的。
上头纪悟策的脚已经踩进了那一盒印泥,旁边另有一张纸,一个红色的脚印,便印在了纸上。
印足过后就是剃发,请的剃头师傅已经等好了,小孩子的头发原本就只长出了薄薄的一层,如今剃起来更是简单方便。
剃头师傅走过来,纪悟策被带着坐在桌子上坐好,宾客们全都看向高台那边。
这里的剃发自然不是将整个头都剃掉,只是象征性的剃掉一缕。至于之后的剃发,那就是看家里的决定,而不必在现在就急着。剃头师傅小心细致的剃掉一缕头发,纪罗绛递过去一块红布,将那一缕头发放到红布中,仔细的包好,用绳子打了结,递给一旁的月白,让月白细细的收起来。
那边司仪已经又开始说话。“有道是三千烦恼丝,咱们这剃掉一缕烦恼丝,也就是剃掉了愁苦,往后一辈子定然是平安和乐。”
上头的仪式还在继续,纪罗绮用眼睛看着,思绪却有些飘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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