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这一日晚上自然大家都没有歇息，直到第二天早晨四五点，有人实在熬不住，才在丫头或小厮的搀扶下回房歇息了一段时间。尽管话是如此说，可是纵然这院子再大，到处都有打麻将或嬉闹的人群，自然未曾得到太好的消息。
姜阮涟到了四点多钟就已经熬不住，从前在家时也守夜，只不过因为第二天还有事，从来不会熬到这个点。到了这边倒是清闲，只是去年身体不大好，今年虽然调养回来一些，有些时候却仍然觉得有些疲惫，自己是不大在意的。病痛之类的东西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变好，若是真的变不好，那也就是命里的劫，没得话说。
含巧扶着人回房歇下，路上还问明天的灯会要不要去。姜阮涟原本想说不去，后来又想着大多数人都要去，自己不过是个姨娘，但自己不去，也不算合群，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纪罗绮他们也只闹到了五点多，回房各自歇了一个多小时，又准备换身衣服，早上七点多钟便要去逛庙会。新年总是这样的流程，千篇一律，但因为热闹，所以也觉得不太无聊。后日开始，自己便要想办法躲着，不然七大姑八大姨的来家里串门，怕是应付都应付不过来。大房里面有个哥哥应付，只希望自己能不被他们想起。
早上七点多钟，周玉仪这些夫人们坐不惯汽车，于是坐了轿子走。纪和惇这些老爷们自然是坐汽车，倒也不为着个别的，不过是为了个脸面。小辈们大多喜欢快点，觉得轿子实在是太慢，自然也选了坐车。不愿意分批，三四人一辆车，三辆车就把人都拉走，朝着庙会那边过去。
纪太爷昨天纵然睡得早，今日早上七点却不打算出去，于是跟太夫人仍然留在公馆，有些还没走的宾客也跟着一起，众人说说笑笑，也不算无聊。
一时间整条路上熙熙嚷嚷，不同的轿子车辆来往不绝，车辆在前头快速的过去，人们在后头数，足足有几十辆。后面的轿子数量也并不少，不同于往日见到的轿子，那轿子上头打着落子坠着玉坠子甚至用金雕了花，装饰的极其好看。路上的行人自觉让开，知道这是纪公馆的人去逛庙会。
年年都要搞这么一遭，整条路上都是纪家的人群车马，光丫头们就是好几辆车，再加上小姐太太们都出来，总是要有警卫兵帮着清道。众人被警卫兵清开，自觉的退让到一旁，眼神却忍不住的跟着这长长的一条队伍。
这队伍几乎一眼望不到头，最前头的是黑色的车辆，最后头的是用红色布料遮着的轿子。他们不知道这布料是什么，却看得出来人家做帘子的布料比自己做衣裳的都要好过许多。
从第一辆车出现在街上，到最后一顶轿子消失在尽头，足足是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等到人都走完，警卫兵也从道路两旁撤走，人们又能正常的活动。
在最前头的车辆是纪和惇纪和悯两兄弟，两人率先下来，里头有管这片场地的人出来。
这一天的庙会都是给纪家的，纪家人一来，足足几百号，其他百姓自然在今天来不了了。纪和惇与纪和悯跟那管这片地方的人点头示意，问都安排好了，那管地方的点了点头，他们便率先进去。
后头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一些旁支的男丁，再后来就是家里的小姐少爷少奶奶们。孙小姐孙少爷自然有专人看着，把整个庙会的人都清了，涂的也是家里孩子的安全。最后面的轿子姗姗来迟，下来的便是不愿意坐车的女眷。比如周玉仪、尤青、纪安沁。众人今天都颇为高兴，说笑着就走到里头。
因为是大过年的，除了几个下人得跟在主子边上，其他人倒也都颇为自由，可以到处逛逛。
姜阮涟原本是打算坐轿子走的，不曾想纪安湫过来，拉着人就往车里走，说坐轿子有什么趣，不如坐车，快一些。姜阮涟原本想推辞，可是看见人家都邀请了，也知道推辞不过，半推半就的就跟着上了车。纪罗绮不愿意跟纪罗缊一辆车，正好看见两人在这边，让司机开了车门，也跟着坐过来。
此刻三人一同下了车，旁边车里下来的则是纪罗绛、纪柏珩、纪幼蓁还有奶娘。
说起来这个新换的奶娘还是纪安湫亲自挑的，原来的李奶娘已经被辞了，现在这个是王奶娘。王奶娘比原来的李奶娘靠谱的多，不干自己的事一律不管，一心一意的扑在纪幼蓁身上，把人养的是极好的。纪罗绛与纪柏珩看见这样也放心，对这个奶娘心中评价颇高。
纪安湫看见几人走过来，忙着招招手，说到：“你们两个快逛逛去吧，蓁儿有王奶娘看着，你们有什么担心的？我这边你们也不用管，有你们四妹和姜姨娘，我们就先进去了。”
纪罗绛与纪柏珩点点头，嘱咐了王奶娘几句，也跟在后头进去。
这里的庙会是十分热闹的。最中间的地方搭了戏台子，现在唱的是一出《牡丹亭》。按照常理过年应该唱些热闹的戏，奈何请的这个名角最擅长的就是《牡丹亭》，所以这里的人也就同意了，让他唱他的拿手好戏。有几个爱看戏的下人凑到边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坐在桌边看着。
不爱看戏的自然往边上走，这里卖东西的有许多，年年都有些新奇玩意儿。
纪安湫在一个卖兔儿爷的摊子前停下来，小范立马站起身子，将最好看也最贵的几个兔儿爷送到前头，让人挑选。他们都是知道的，今天来的是纪家的人，那可是富贵的很。抓住这个时期卖一天，可比自己辛辛苦苦卖好几天都赚的多。更何况，这些人大多是花钱如流水的，将价格抬高个两三倍，他们也未必能察觉出什么，指不定在人家心里看着还便宜的很。
纪安湫伸手拿起两个，那小贩立刻开始介绍。“夫人，您真是好眼光，这是我做的最好的两个。您瞧瞧这做工多细致呀，这满北平城再找不出一个这样的了，您看着好不好？我也不拘，您就出个价钱，只要不是太低，我就都卖了您了。您看看这色彩，看看这嘴，看看这耳朵，您回去给孩子，那指定是喜欢的。”
纪安湫当真看了起来，伸手挑了挑，看中了其中一个，指着问道：“这个，有没有三个一样的？家里一共有三个小辈，虽然性格都是好的，可是买的不一样，我也怕他们不高兴，倒不如一样的好。”
纪罗绮也跟着看，伸手去挑了另一个，递给纪安湫。“三姑，看这个好不好？也没有必要都买一样的，蓁儿筍儿都是顶好的孩子，三姑给他们买一个，他们就高兴的很了，哪里挑什么一样不一样呢？至于策儿，一岁多的孩子，哪里晓得这些，只要你买了，还不是只记得奶奶的好吗？”
姜阮涟也在一旁看，瞧着那兔儿爷长的当真是喜人，只是自己是不需要这玩意儿的，买了也不知道能给谁。听着两人闲谈，突然就想起了家中的弟弟。弟弟与自己的关系是极好的，不过父母当初为了省钱，还从没给弟弟买过个兔儿爷，弟弟也没见过这些。如今自己定然不缺这一个兔儿爷的钱，可是要买，买了又给去哪儿呢？想了半天，略微垂下眼眸，只觉得看看罢了。
前头纪安湫觉得纪罗绮说的有道理，挑了半天，看了三个喜欢的，让人打包起来，让旁边跟着的小厮拿了。没等小商出价格，纪安湫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银元，那小商贩大喜过望，连连感谢。
三人没再停留，继续往前头逛。
前头有表演的，踩着高跷扮着脸，穿着如同唱戏一样的衣裳，在街上走来走去，动作也做得好，看的是热闹。三人停下来，正好碰上走过来的纪罗絪跟纪安沁。几人一同看了一会，纪安湫看到祁永年跟纪罗缊不在，也没有开口去问。
家里谁不知道，祁永年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小女儿，千般宠着万般惯着，才养成了今天的那个脾气。纪安沁是个知书达理的，所以对于自己的小女儿的性格是越发不喜，今天大过年的，要是纪罗缊说出来什么让人不高兴的话，难免面子上尴尬，索性祁永年带了人去玩，也省得妻子训教女儿。
纪安沁看着跟在纪安湫身后的纪罗绮跟姜阮涟，微微点头示意。“你们慢慢逛吧，我们要去那边了。”说完，几人相互打了个招呼，各自散去。
再往前走，有套圈的小商贩，地上摆了一堆东西，还有一只小狗。那些东西他们当然是看不上眼的，也不缺那点东西，套这东西，不过是图个乐呵。那小狗也不是什么有血统的，比起亲戚家里养的，看着就是个小土狗。虽然是个小土狗，不过长的可爱喜人，自然免不了有人喜欢。
纪罗绮看着那只小狗，那小狗还很小，大概没生出来多久。今天毕竟还在冬天，只怕小狗呆久了，要冻的受不了，纪安湫看出来她的想法，帮着付了钱，拿了圈让她去套。
纪罗绮是擅长玩这些玩意儿的，第一个圈就套中了喜欢的小狗，想着之后带回家养着，若不然给姜阮涟解闷儿也好。
姜阮涟看着那只小狗也觉得可爱，原本想着试一试，可是又想着自己不擅长这些，正好纪罗绮套中了，心里不免有些高兴。
纪罗绮不愿意每个圈都套中，好歹要给人家留一些让人家的生意有的赚。十个环中只套中了四个，一个是那只小狗，一个是个小玩意儿，一个是个面人，还有一个是一颗小珠子。
小商贩高兴的把东西递过来，纪罗绮顺手就把那个小玩意儿递给姜阮涟，只说是给她玩儿的。小狗被一块暖和的绒布包起来，北栀虽然不乐意主子没事干套些奇怪的东西，可是想着这条小狗也是个生命，所以就轻轻的在怀里抱着。南乔帮着收了其他东西，想着之后应该是顺手给人。
等到晚上回去，周玉仪知道了纪罗绮带回来一只狗，原本以为是什么好品种，见了却发现只是一条土狗，心中不免有些不乐意。可是想着既然女儿喜欢，家里也不缺这一个狗的地方，也没说什么，只是让这狗赶紧洗了澡，不要带了细菌回来。
纪罗绮是没打算自己养的，过了年不久就要去上学，在这家中的日子很少，哪有空整日陪着狗。不过是想着姜阮涟在这公馆里无聊，正好看着那条狗可爱，想着自己的小娘也不是什么计较狗的血统的人，打算带回来给小娘做伴的。如果姜阮涟不要，那就给了纪安湫，自己三姑不计较狗的血统，而且还很喜欢这一类东西。
到了晚上，来拜年的旁支的人大多已经走了，个别几个明天走的在这边留宿，住在交情好的人的厢房。明日开始是各家的亲眷，自己那些婶娘姑父嫂嫂的家里人都要过来看看，又是一场闹。
周玉仪今日已经累了，九点多钟就睡了下，纪和惇也不愿意再熬，想着明天还有事情等着自己应付。纪罗绮打算从后日开始装病，就说吹了风起不来，悄悄在房中躲着。明天来的人大多会围着家里其他人，你自己也没什么关系，这样想着，即使身后的北栀怎么念叨，却是也不着急着回房睡。正好路过姜阮涟院子，那条小狗自己此刻正抱着，为的就是带过来给人看看。
姜阮涟精神头没那么好，今天跑了一天，此刻有些累，已经脱了衣裳躺下，听见人来了，只好拿起一旁的衣服披上，掀开帘子，请人进来。
含巧已经困了，原本打算睡下，不曾想突然有人来，只好从隔壁房间穿上衣服又出来，预备着倒茶。
正走过来，突然看见怀里的一只狗，吓了一大跳，嫌弃的往后躲了躲。“绮四小姐，这不是您今天在摊子上套中的那条狗吗？你怎么给抱到这儿来了？我还以为您直接套了就是玩玩呢，这狗身上脏，绮四小姐您还是放下吧。”
纪罗绮看了一眼姜阮涟的表情，人应该是刚躺下，此刻还没有睡，并没有什么刚睡醒的样子，反倒是面子上有些高兴的样。这样看着自己也放了心，原本担心人不喜欢，此刻却发现是多虑了，大概是喜欢的很。
她低头抚摸着怀里的小狗，小狗第一次来到新环境，一颗黄色的脑袋好奇的四处张望，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熟悉着自己未来生活的环境。
“一点也不脏，回来就带去洗过澡了。”她轻轻地抚摸着小狗的脊背，小狗身上炽热的温度顺着手心传过来，“本来想我养着，可是我马上又要去上学，在这家中的日子少，我怕我不在家里的下人们不用心，想着小娘应该是喜欢这种东西的，所以过来问问。小娘若是说留下，这东西我就给小娘了，就当陪小娘解闷儿的。”
姜阮涟自然是想要的，那小狗看上去那么小，那么娇嫩，没有细心的照顾，只怕是活不长久。它此刻只刚长出了一层黄色的绒毛，那绒毛看上去那样的细密，显得整只小狗都那样的可爱，配上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自己说不出的多喜欢呢。
可是尽管如此，却不敢立刻说要。
纪罗绮自然不用担心，她是家里的正经小姐，名正言顺的主子，在家里养什么都没有人敢说，哪怕是周玉仪，最多也是不满几句，就随着女儿去了。可是自己不一样，自己只是一个姨娘，家里的下人把不把自己当主子看还是一回事。更不用说周玉仪，本来就是爱干净的人，自己养这样一条狗，迟早被逼着丢掉。
纪罗绮看出来人心里的犹豫，轻笑一声，说道：“小娘在担心什么？是母亲吗？不用担心，只要你说要，我就去找母亲，说这是我的，让你帮忙养着。母亲不会不允许我养个小宠物，最多嫌弃他不是正经血统，其他的也不至于，你只说想不想要，别的不用考虑。”她说着，将手伸到小狗的肉垫底下，逗弄着玩。
姜阮涟眼神亮了亮，有些兴奋的问：“真的吗？”
含巧听见自家主子这样高兴，知道大概是打算养那只狗，心中颇为不高兴，可是又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份儿，只好忍住了。
纪罗绮看着人兴奋的样子，把小狗递过去，点了点头。“我骗你做什么呢？明天我就去跟母亲说，你就安心养着。可是只记得，一定得好好养，千万不要我回来问起来，你告诉我他的坟在哪。”
姜阮涟知道人在开玩笑，也跟着笑了。今天夜里匆忙，在房间里又搭了一间房，将小狗放进去，等着剩下的事情过几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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