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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众人说说笑笑玩闹一阵,周玉仪过了困倦的劲儿,开始问起学校的事。纪罗绮了解母亲,母亲对于自己上学当初不过是希望自己高兴,后来虽然一直没有明面上说,却总也是希望自己能够退学的,如今这又问起来,只怕不是面上的关心。
她不知道母亲心里是什么想头,却知道自己是个怎么想法。哪怕母亲要自己退学,自己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北大的外语系难考,不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自己好不容易考上了,当然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放弃,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可能过两年局势动荡,自己也就没了安稳学习的机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必然不会读太久,只要熬过这一年,自己攒了些私库,明年暑假就悄悄的申请出国留学,留学两年回来,就算是将自己的学业修完。至于之后的读研读博,那就是之后再考虑。
自己是不缺这点留学的钱的,母亲若是给钱,自己当然先用着,要是家里断了钱,将自己攒的私库用一用,总不至于没钱上学。
纪罗绮一边听着周玉仪说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两人的聊天看上去还算是和谐。
周玉仪的确有些想法。女儿二十岁还不出嫁,这已经不算是一件正常的事情,甚至在自己看来,这是十分的不合理。好歹先哄着人结了婚,结了婚有了孩子,必然会绊住脚,到时候也就不会再想着上学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实际上她确实也没有错。一个母亲用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去为自己的女儿铺路,因为她从小是被灌输这样的思想,所以自然也就无法改变。
“学校那边的日子,不如家里头的好吧?”
纪罗绮笑了一声,伸出手,轻轻地拍拍母亲的手。“母亲,你就放心吧,学校的日子怎么会差呢?我每天跟同学谈论学习的事情,我们有时还谈论别的,怎么会不好?至于生活条件,母亲之前给学校捐了钱,学校又进行了一些翻新,再加上我们学校本身就是国内的顶尖设施,生活条件我不觉得有什么呀。”
周玉仪哦了一声,听到谈论别的什么,问道:“你们有同学已经成家的吗?”
纪罗绮这才知道自己的母亲要干什么,说来说去还是希望自己早点成婚。“我的母亲,除了三哥三嫂,基本学校里是没有有婚姻的的。三哥三嫂当时入学还引起轰动,大家都想看看呢。至于我的同学,大多数是不着急结婚的,都觉得日子还多,自己还年轻,好歹先把学上完是要紧的,结婚什么的,再放放也好。”
周玉仪听得眉头紧锁,越发觉得大学教的不是正经东西。教什么外语也就算了,不过是一门语言,之前清朝的时候也不是没搞过什么京师大学堂,为的也是培养先进人才。可是让人不结婚,这实在是太不合理了。不结婚哪来的后代,没有后代,那后果简直是不敢想的呀。
周玉仪实在无法忍受女儿在这样的学校中被荼毒,伸出手握住女儿的手,说道:“你们当真是这样想的?你们学校里肯定还是男生居多,母亲如今也不挑什么家世,你就没个喜欢的?你要是有喜欢的,就跟母亲说,母亲定然是同意的。”
纪罗绮笑着拨开母亲的手,摇了摇头。“我们不谈论婚姻这些,或者说不会谈论个人的婚姻。我们学校里是没人有心思想这些的,大家都忙着自己的学业,这种事情谁也不会说起来,可能谁也没有这种想头。大家都是辛辛苦苦才考上的,要是因为小情小爱的耽误了,那岂不是辜负了自己之前的努力了吗?”
“诶呀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周玉仪原本是半躺在贵妃榻上面,此刻已经坐了起来,皱着眉头,显然是觉得事情已经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什么小情小爱传宗接代才是关键啊!婚姻大事为什么被称为终身大事?这你们还不懂吗?你们一个个都是读过书的,究竟读的是些什么呢?难道是教人不去结婚,去追求所谓的学业吗?学业都是虚无缥缈的,哪里有婚姻要紧呢?若是婚姻不要紧,咱们的老祖宗又怎么会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大事又为什么被称为人生的头等大事,你们连头等大事都不考虑,那不是本末倒置吗?”
纪罗绮自然是不认可母亲的话,可是也没有办法去跟母亲吵架,这毕竟是自己的母亲。纪罗绮并不怨恨母亲是这样的思想,这并不怪母亲,怪的是封建时代对于女子思想的束缚,怪的是给女子传输这些思想的人,而不是接受这些思想的女子。说到底母亲也是受害者,况且又是自己的母亲,自己又怎么会去指责她呢?两人之间存在着思想的鸿沟,这条鸿沟跨不过去,也永远不会消失,纪罗绮已经因为这出逃过一次,母亲的悲痛和关心也不是假,她自然不忍心让母亲再伤心第二次了。
她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说了个善意的谎言。“母亲,我当然会结婚,可不是现在。现在我是没有这个想头的,等过两年,过两年我当然会想起终身大事。”
“还要再过两年吗?你已经二十岁了,现在我还能跟媒人说你十九,再过两个来月,我瞒也瞒不住,你还要再等吗?一年又一年,当初你你十八岁我就给你定下亲事,可是你偏偏不乐意,甚至还逃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你是不知道母亲有多担心。”周玉仪彻底坐直了身子,被握着的手都在抖,眼神中满是殷切,“等不起了,你已经二十岁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二十岁不出嫁的女子?不是不让你继续上学了,你看看你三哥三嫂,那不是照样生完孩子继续学业吗,为什么你就不能呢?”
纪罗绮知道母亲今天是必须要劝自己的,可是自己的立场已经很明确,自己没有那样的想法,自己也不会有。她几乎觉得自己是一个独身主义者,女性之所以不能做出一番伟大的贡献,有很大一种原因是因为被家庭和婚姻所束缚,而这个束缚是社会带给她们的。想要逃脱这种束缚,那就必然要自己去争取,要撇开世人偏见的眼。这条道路或许艰辛,可是自己不会停下来,一旦停下来,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是白费。
周玉仪看着女儿不说话,心中万分的焦急。她几乎要哭出来,不理解为什么小时候那样听话的人,现在会变成这样一副样子。她当然不忍心去怪自己的女儿,想来想去只好怪自己,怪自己同意让女儿去上学堂,怪那学堂教坏了自己的女儿。既然已经发现了问题,那就要及时止损,女儿必须结婚,纵然女儿会恨自己,可是自己不能毁了女儿的人生。
纪罗绮瞧着母亲有些坚毅的眼神,知道自己不能再软和,不然就再也没了跟母亲争执的余地。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若是非说要说什么重话,纪罗绮当然也是于心不忍。又怎么能忍心呢?这个女人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之一,从小对自己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后来甚至为了让自己高兴,顶着外头的压力放自己去上女高师,这已经超越了大多数母亲了。可是这个女人仍然走不出社会和历史,对于女人的禁锢,而自己不愿意被锁住,所以只好在两者之间二选一。
选择无疑是痛苦的。伤害自己的母亲,或者是放弃自己的未来,这是很难选的。她袖子底下的手握拳又张开,或许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白嫩的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月牙一样的痕迹。
周玉仪吸了吸鼻子,伸手向上擦了下眼泪,强硬的说道:“我一会儿就去找你四爸,让你四爸去给你们校长打电话,你下学期不用去上学了,我这个暑假就会给你定下亲事,你等着成婚吧。你们学堂教的也不是正经东西,我不会让你去的。你或许会恨我,可是等你之后有了女儿,你就知道我是多么为你好了。”
“母亲!”纪罗绮一把甩开周玉仪的手,“你不许去!我怎么样都是我的选择,是我愿意的,是我想要继续上这个学,也是我不愿意结婚。母亲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上次我能逃婚,这次你或许会让人将我严加看管,可是母亲,你拦不住我。绝食,割腕,或者是一头碰死,我不可能成亲,我有的是办法拒绝!我不想让你伤心,可是我也不可能为了不让你伤心去放弃我自己所追求的。母亲,我们观点不一样,你不要硬逼我。”
这一番话打断了周玉仪好不容易狠下去的心,她彻底支撑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原本挺立着的肩膀突然缩下去,整个人斜斜地靠在榻上,一点也没有刚才的强势。纪罗绮忽然的想起来,母亲已经不年轻了。已经是四十来岁的人了,早就过了曾经年轻的时候,母亲的青春已经过去了。
玛瑙看见母女二人闹成这样,忙着手帕过来给周玉仪擦眼泪。一边擦眼泪,一边还抬头对纪罗绮说:“绮四小姐,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大太太是一心一意为了你好,你又何必这样呢?哪个女子不成亲,我们也都是外头有家室的,你这样寻死觅活,你这不是诚心让你的母亲难堪吗?你瞧瞧大太太现在,你就这样狠心吗?”
纪罗绮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说重了,可是不把话说重些,又能怎么办呢?话已经说出去,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是没办法再收回来的,自己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往下说。自己也如同母亲一样,害怕服了软就再也没有勇气去说,害怕自己再也说不出这番话,害怕自己就这样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断送了自己的未来。这一切都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哪怕要伤害自己最亲爱的人,自己也一定要争下去。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没有选择了。
周玉仪仍然在低声的哭泣。“你为什么要这样闹?你知道你这样多伤母亲的心吗?母亲是一心一意为你好,你这样子倒像是母亲是什么罪人一样。你出去看看,哪个女子不结婚,不结婚不生孩子的女子是尼姑,你难道也要当尼姑吗?我早说你少跟你三姑来往,她的事情你也要干吗?你去那个学堂,我没有管过你,我纵然不愿意,可是我希望你高兴。难道这件事情我也要随着你吗?你知道女子不结婚会面临什么吗,母亲都是为了你的名誉,你为什么不能想一想?”
纪罗绮强忍下去梗咽,走的远些,站直了身子。“我知道,知道女子不结婚会面临什么。外面的人会指指点点,可是那又怎么样?谁规定女子一定要结婚,是那群男子,对不对?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女子结婚?他们想把女子困在宅院中,用柴米油盐困住,不让女子做出成就,因为他们害怕,他们怕女子做出比他们还高的成就,他们不敢面对。他们歧视女性,他们才是真正的罪人。男子可以不成家,凭什么女子不可以?大家都是人,我跟他们有一样的权利,我可以去追求我自己想要的一切,我凭什么要按照别人给我划定的人生走?”
这一番话,在这里的人都不知道怎样去回答。要怎么回答呢?这些话已经超出她们的认知了。自古以来女子就是三从四德,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从未有过自己的想法,也不该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这样子过了许多年,几乎女子们都默认了。所以她们觉得女子去征求独立就是很可笑的事情,女子去做出卓越的功勋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今天这一番话,在她们看来,那就是大逆不道的事了。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她们也羡慕。女子们一边禁锢自己,一边去说那些敢反抗的女子,可是当那些女子真正反抗成功的时候,这些女子又不由得心生羡慕。那是自己过不上的人生。女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可悲,似乎一生都要按照别人规定的走,不然就是离经叛道,就是要被众人指责。从前的贞洁牌坊,现在的死身守节,这究竟是谁规定的?又是谁想出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凭什么没有人规定男子一定要成亲,没有人规定男子不可以再娶,没有人规定男子不可以跟除了妻子之外的其他人发生关系,凭什么呢?究竟是凭什么?
她们是想不懂这些问题的,她们的认知里也不会存在这些问题,这番话会让她们震撼,可是震撼过后是心惊肉跳,是害怕,是惶恐,唯独不是清醒。
纪罗绮流下眼泪,她走到榻前,蹲下身子,握住还在哭泣的母亲的手,哀求道:“母亲,我不想这样的。我求求你了,我也不愿意让你伤心,可是我更不能放弃我自己所追求的一切,我是不会出嫁的,如果真的逼我,我会去自杀,或者是当尼姑,我不愿意被婚姻困住。你之前说为了我快乐,那你就最后为我一次吧,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
周玉仪看到这样的画面又怎么能不心软?这是自己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儿,自己恨不得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女儿,让女儿过世上最美好的生活,又怎么忍心让女儿在这里哀求?自己当然狠不下这个心,可是自己更不愿意让女儿被非议,自己又该怎么选?自己同意,女儿注定要面临别人的非议,可是自己不同意,女儿的一辈子都不会快乐,或者是再极端一些,女儿的一辈子就此为止,那自己做这些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她拿开玛瑙的手,伸手握住纪罗绮的,眼中还饱含着泪水。她看着女儿一张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是自己最亲爱的女儿,是自己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的女儿,如今却要为了这种事情跟女儿剑拔弩张。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女儿又做错了什么?
房内的丫头们看到这样也忍不住落泪,母女二人几乎从未起过争执,如今,一起争执却是这样的两败俱伤。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相对垂泪,这又是多么让人动容的画面呢。可是她们劝不动纪罗绮,也没办法帮着劝周玉仪,只能这样干看着。
半晌,周玉仪败下阵来。她抱住自己的女儿,终究是狠不下去心。比起那些,自己更希望女儿快乐自由的活着,只要这样就够了。既然这是女儿的选择,自己无话可说。女儿无法说服自己,可是自己也无法说服女儿,只好再等,再等等吧,再等等。
“你回去休息吧,记得擦擦脸再歇下,不然脸肿了就不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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