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用过午膳，纪罗绮去了姜阮涟的院子。快要两年过去，小娘大概已经习惯了在这院子里的生活，比起头一年刚来的时候气色也好了很多，尽管在别人面前仍然是沉默寡语，当着自己的面，却愿意多说几句，这也算是个好事。自己在这院子中呆了这么长时间，从前从未发现家里的问题，如今却发现，这个家中的问题还有很多。小娘本身就不是这里的人，在这里不习惯是难免，如今能习惯些，这自然是好的。无论如何，这个公馆小娘是要住一辈子的，早些习惯，早些解脱，纪罗绮只能这样认为。
跟在人身后进了院子，姜阮涟院子中种了花草。这些花草大概是直接从花园中拔的，然后又移植到这边。忽然想起来，小娘曾经出身乡野，大概对于花草种植比这家里的个人都要更好些，自然这养的花也比旁人更鲜艳。
花草种类并不多，小娘的院子也并不大，不过能开辟一片地做花圃，左右是图个高兴，也没有人真的指望能种出什么东西。家里有专门的花房，有专门的花圃，有专门的花园，为的就是种这些花花草草。或者是用来做各种茶，或者是用来做吃食，左右都是不同的用途。各房主的屋子里也不少有种植这些的，不过都是图个乐呵，实际上都没指望能靠种这个有什么成果。姜阮涟大概也是一样，院子里的日子太难熬，自然要找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姜阮涟进来走了两步就蹲在地上，发出嘬嘬嘬的声音，不多片刻，便看见一只黄色的狗朝这边跑过来。
旺财并不凶，甚至很亲人，过来也并不往人身上扑，只是在脚边打转，看的人高兴。
姜阮涟站起来，伸手摸了摸旺财的头顶，转过头与纪罗绮说：“你看，他很乖呢。也不往人身上扑，也不会没事干乱叫，乖得很。你之前来也见过他，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又长大一些了？”
纪罗绮也跟着蹲下去，瞧着那颗黄色的脑袋，看着小狗在自己旁边蹭了又蹭，伸手摸了摸，满意的点点头。“我每回来或多或少都要看看他，现在发现把它给你真是正确的，这个公馆里恐怕除了你，没人能把他养的这么好了。确实是又大了些，也又胖了些。”纪罗绮用手比划着，“我记得他刚来的时候，才这么大一点，现在都长到这么大了，我倒真是欣慰。”
姜阮涟挥挥手让旺财到那边自己的窝里，走到房前掀开帘子。“进来坐吧，外头天热，再晒一会儿，别晒中暑。”
纪罗绮听话的走进房中，眼睛看了看，发现这里跟两年前人过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两年前是这个布置，两年后也大概还是，若是非说变化，怕就是东西多了一点，可是也只是府里的月份，其他的东西倒是一点没多。她自顾自的走到前头，所以拿起首饰盒子里的一条珍珠项链，问到：“你这两年，我不在的时候有出去吗？”
姜阮涟吃完饭一般会犯困，此刻略微有些困倦，便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当然没有，我出去的日子并不多。你知道的，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除了之前出去给你买礼物，还有过年的时候跟着一起出去，我一般是不出门的。”
纪罗绮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珍珠项链，过来讨了一杯茶，喝了半杯，坐在桌边。“你该出去走走，要是实在自己不认得路，又不好单独出去，那你就找三姑带你。这家里有什么趣，不过是那些东西，虽说若是要散心的话，家里也足够大，可是终归是砖墙拦着，不如出去走走。”
姜阮涟只把这话随便听听，笑着摇摇头。“到是有劳你牵挂，我觉得我现在的日子也不错，你刚刚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我还在院子中种了花草。你父亲过两天要回来，回来一段时间怕是又要走，我也乐得清闲自在，领着姨娘的钱，干着大丫头的事，还算半个主子，我又有什么不满意的？托你的福，我在这府中的日子过得安稳，对比我原先，已经算不错。”
纪罗绮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也低下头笑了笑。这样子确实也算好的，日子安稳些，就比什么都强了。自己最近在学校，总听同学们聊起现在的时局，现在乱哄哄的，外头谁也不知道哪天就打起来，隔壁的国家已经打的是一片水深火热，但愿自己的国家还能再安稳几年。可是话又说回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只怕迟早有一天狼子野心的帝国主义要打到这边来。由此一看，安稳才算是最要紧的，现在这个世道，能活的安稳已然是不容易了，至于其他的，便不用去多想。
姜阮涟眼神透过窗户望向外面，手里捏着茶杯，轻轻地说道：“我原先还想呢，过了这段日子，我在这府里开销小，我要把钱送回去，为的是接济我父母。我虽然不懂外面的事儿，可现在这个世道，钱多一些，总是没错的。”
纪罗绮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扭头却看见人的眼睛已经半闭起来，大概是困了。她叫了含巧进来，与含巧一同把人扶到床上去，而后二人一起出了房门。
正午的阳光毒辣辣的，直直的照在院子里，不用走下去亲自试试，光是看就知道那是何等的火热。只怕下去一晒就是汗流夹背，所幸就在门厅里面站会儿。
含巧总是好奇，纪罗绮跟家里的其他人来往都不算太多，去掉纪安湫以及纪柏珣，剩下的兄弟姐妹都只能算是泛泛之交，若不是有个堂亲的名头，只怕都是不愿意来往的。就连自己的两个表妹看样子也是颇为疏离，为何偏偏对自家的主子这样上心？
含巧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就喜欢直来直去的问出来，正好此刻两人都在这里站着，她便打算趁着这个时候打消自己心中的疑惑。“绮四小姐，奴婢问一句不该问的，您跟家里的其他人关系似乎都平平淡淡，连您的两个表妹，婉小姐跟娆小姐似乎也未曾见得有多亲厚，怎么倒是经常来我们姨娘这里转一转呢？”
纪罗绮原本望着外头发呆，听见人这样问，转过头来，好奇的歪了歪脑袋。“嗯？你说什么？”
含巧听到人这样反问，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摆了摆手。“没什么，是我多言了，我不该问这个，绮四小姐见谅。”
纪罗绮原本只说是逗一逗人，并没有打算真的不告诉。毕竟这个问题非要问，就连自己都没办法解答，问了也是白问。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也不是什么不能问的，问出来便问出来，算不了什么。瞧着含巧慌张的样子，觉得颇为有趣，她原本想大笑几声，又想到里头姜阮涟睡着，便将大笑变成了轻轻的笑。
“你这小丫头母亲怎么挑了你来伺候呢？这有什么能问不能问的，你好奇问就是，只不过这个疑问暂时我也无法给你解答。或许是我看你们家小娘跟我投缘，总想着来看看。或许是我心里怜惜你们小娘，十八岁的年纪就给我父亲做了小妾，可是我父亲的年纪都能当她的爹了。要是说现在呢，”纪罗绮扭过头，嗤笑一声，“可能因为旺财在这里吧，我得想着旺财，我可喜欢旺财了。”
含巧听见这样说也大胆了点，心里还记挂着之前的事，不由得略微凑上前去，小声说道：“绮四小姐，你既然关心我们家姨娘，就真的做点为她好的事情吧。之前你让三姑小姐来教她诗词，这自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儿，可是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干些正经事要紧。”
纪罗绮原本已经打算走了，又听见这话，心中不由得好奇，勾了勾唇角，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个正经事呢？”
“诶呀，还能是什么正经事？”含巧急得一张脸都皱起来，瞧了瞧四下无人，又凑近些，小声说道，“您好歹劝劝我家姨娘，或者劝劝大老爷。嫁进来两年，别的不说，大老爷的面儿我家姨娘都没见过几回，除了在饭桌子上。这个院子，大老爷一共来过一回，还是坐了坐就走，然后就再也没来过。我心里是看着干着急，可是我家姨娘不在意，大老爷就更想不起她了。您好歹帮帮忙，我家姨娘受宠，日子自然好过。”
纪罗绮原本以为这人要说什么，听了半天却是这样的事，面色不由得冷下几分。
姜阮涟刚到这个家里的时候，自己的确也这样认为，认为是图着自己家的钱财，数着名声算着钱嫁过来的，可是后来发现却不是这样。只不过是家里实在活不下去了，不然哪个花季少女愿意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三十岁的老头子呢？嫁过来估计也从未想着什么宠爱，大概只图个安稳度日。这两年过去，自己算是了解，自己小娘是个没野心的，别说是父亲的宠爱，其他的她也不大想要。只不过是图个安稳，可这小丫头却偏偏不知道这个意思。
“我都知道你家小娘怎么想，你跟了两年，你倒是不知道？”纪罗绮觉得有些好笑，咧了咧嘴，“你家姨娘只图个安稳度日，现在的日子难道不好么？既安稳又舒心，这有什么不好的？大老爷的宠爱未必就是好事，或许还会招来忌惮，甚至有一些潜在的祸害，像现在这样反而是最好。你在这公馆中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种话往后不用再说，今日是我，过两日你要是说给旁人，不一定能帮上你家姨娘，反而是害了你家姨娘。”
含巧撇了撇嘴，准备往一边走了。“好的，我知道了。我也不该找您，您是大太太的女儿，当然不愿意让我家姨娘分了大太太的宠，肯定不会帮忙。我觉得我没错，之后啊，我找旁人去。”
纪罗绮原本以为这样一番劝含巧就能明白个事儿，不曾想却是这样的想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冲着含巧招了招手，含巧虽然不大乐意，可是那毕竟是主子，也没有不过去的道理，所以刚走两步的脚又倒了回去。
“别人你也别找，我是好心劝你，也是为着你家姨娘，你不领情就算了，倒是这样的想法。收好你的想法，这种话跟我说一说就算，再说出去，你家姨娘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来不及过来处理。你也别觉得我说话难听，你是母亲派过来的，再有这些胡乱想法，我就找母亲去，给小娘换个丫头，你这样子的，小娘用不起。”
含巧被这一番话说的不高兴，可是又不敢正面跟人吵。纪罗绮说的有道理，自己是周玉仪派来的，纪罗绮是周玉仪的女儿，想要把自己换掉还是很简单的事情。在这院子里可谓是最清闲的了，主子不挑剔，许多事情也不分的那么明白，有时候上头给的东西，主子不喜欢随手就分给她，这两年她可是拿了不少。离开了这样的好差事，想再找一个可就难了。
这样想清楚，含巧只好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纪罗绮被这样闹得烦心，也没有心思再在这里呆下去，想着一会儿午休过了大概周玉仪还要找自己说话，便叫门外的南乔北栀准备走。
午睡过后，周玉仪身边的丫鬟玛瑙过来传话，说是大太太找绮四小姐过去一趟，让小姐收拾完就跟着自己过去。纪罗绮也不意外，自己每回回来母亲都一顿絮絮叨叨，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可是也都是好心，自己哪里有不听的道理呢？
她起来让人绞帕子洗了把脸，又重新梳了头发，换了一件凉快点的衣服，这才跟着玛瑙过去。
玛瑙是之前就跟着周玉仪的了，自然最熟悉主子，主子的孩子她也全当自己的孩子，那一个两个的都是打心眼里的疼爱。
到了房门口，玛瑙告诉了里头一声，有人过来开了门，纪罗绮便跟着玛瑙进去。快到房门口的时候，纪罗绮突然停下脚步，问玛瑙：“玛瑙姐姐，今天母亲找我是什么事啊？往常不都是翡翠姐姐来叫，怎么今天倒是用上玛瑙姐姐了？”
玛瑙一边掀帘子一边笑着回答：“绮四小姐一会儿进去就知道了。往常翡翠去叫是因为我被大太太派去别的事，今天正好我没事，想着绮四小姐刚回来我还没见，这不是正好见一面吗？”
纪罗绮笑了一下，让玛瑙注意身体，转身往里头走。
周玉仪正坐在那儿，一旁珍珠帮着捶腿，翡翠跟玳瑁站在后头，一人拿着一把真丝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风。纪罗绮走上前去，问了个好。
周玉仪听见声音，睁开眯着的眼睛，笑着招手，让人过来坐下。纪罗绮听话的过来坐下，周玉仪又让玛瑙去厨房拿，提前准备好的荷花酥过来，另外再拿一盏牛乳茶。“你在学校大概连在家中日日吃点心的习惯都没了，一回回来可得吃个够。你们学校再说怎么条件好，那定然也是比不了家里的，你也不用哄骗母亲。”
纪罗绮正想说自己学校不是母亲想的那样，可是又觉得不管怎么说母亲都不会信，索性也就不说了。反正母亲也是一片好心，不过是想着自己在外头母亲不放心罢了，自己又何必在这种事情上跟母亲争论呢。
她乖乖地笑了笑，接过珍珠手里的扇子，一下下的帮着周玉仪扇风。周玉仪察觉到，把扇子又递给珍珠，笑着说：“扇风什么的，让丫头来就行，哪里用得着你呢？你呀就好好的呆着，听话些母亲也能少操些心，这样子比什么都强。”
翡翠在一旁听着笑，说道：“大太太前些日子跟我们闲聊的时候还说呢，说自己命好，生的一双儿女都是顶好的，怎么如今又劝开绮四小姐了呢？”
纪罗绮听着也笑出声，对着翡翠开玩笑道：“翡翠姐姐，别拆母亲的台，要不然母亲要罚你的。我这人胆子小，母亲要是真罚你，我可不敢拦呐。你还不赶紧自己罚自己，好让母亲消了气，自然也就不罚你了。”
翡翠听着也笑，轻轻伸手在自己的面颊上刮了一下，讨饶道：“我的好太太，您最心疼我了，您看我自己打自己，你就别跟我生气了吧？”
周玉仪被这么一闹也笑出来，一只手指着纪罗绮，无奈地说道：“你呀你呀，最是个爱玩闹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罚你翡翠姐姐？你这样一说，倒像是我多不讲理似的。”
纪罗绮嘻嘻的笑了两声，凑过去周玉仪那头，说道：“我这不是在母亲跟前吗，要是旁人跟前，我定然不这样的。”
这面说话间外头玛瑙已经把吃食拿来，整齐的摆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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