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纪罗绮申请了参加研究生考试的申请，自然已经通过了，考试就定在明年。这一年里面可谓是整个大学四年最繁忙的一段时间，既要忙着在英国这边学习，以得到英国这边的证书，又要时不时跟自己母校那边的人联系，为了自己之后的考学。自己接下来自然还要回到母校，而后再来到英国，念英国剑桥大学的外语系研究生。至于念完研究生的下一步自己应该干什么，自己暂时还没有想好，可是有个目标总是好的。
有个目标，心中就暂时没有空去想别的，有个目标就冲淡了心里对于其他事情的思绪，有个目标心里就不会胡思乱想，有个目标心也就宁静了很多。
日子一晃，转眼就是研究生考试，这场考试自然是有惊无险的通过。纪罗绮再进去考场之前还随便的看过一眼，前来参加考试的人大多数都是些男子。这些男子的年龄有的与自己差不多大，有的要比自己大上一些，有的要比自己大上许多，而女子只有寥寥几个。或许这是不意外的。女子极少被允许上学，现在大部分人的思维都还停留在之前。同时，上学也需要一定的经济支撑，有这个经济支撑条件的家庭也不在多数，而有这个条件的家庭能让女子上学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或许有的女子上完了大学，想要继续读研究生，却被家里人阻止，说已经太大了再不结婚就再也结不了婚了，结婚才是道理。所以这些女子就被迫停止了自己的学业生涯而去见一个或许曾经见过，或许曾经没见过的男人，然后去怀上一个孩子，完成家里的交代。
纪罗绮心情只是短短的滴了一下，并没有持续多久。这是现在普遍存在的状况，这不是现在才发生的，而是许久之前，所以自己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个状况而悲伤。自己需要做的是努力的学，让人们看到女子的成就，然后为这个国家做出自己的贡献，从而改变现在的现状，改变女子的境况，改变女子的地位。女子从来不比男子低一等，女子也从来不应该在家相夫教子。
纪罗绮通过这场考试是毫无悬念的。在结束了英国的留学生涯，回到家中的时候，这个暑假的日子似乎比平常更为和平。
暑假在家中的日子永远比在学校的时候闲散过了那么久的紧绷生活，如今回到家中自然也免不了的想放松。在学校的时候，有时候晚上甚至不回家里去，而是要在学校的图书馆读书，读到好久，为的是筹备自己的研究生考试。有时候有些热情的同学还会邀请自己去他们的家庭聚会，家庭聚会自然也要到好久。自己有时候为了学习，可能会推掉这些家庭聚会，但是自己在那边也认识了几个比较不错的朋友，当朋友邀请的时候，自己却也不得不去。
温舒宁仍然住在那所房子里。两个人回来的时候是一起回来的，温舒宁在船上的时候说并没有报考研究生考试。在今年的四月份，家里那边来了信，说是已经看好了一门人家，人家不嫌弃他读过书，甚至读到了大学，还出国留学，甚至对这个儿媳是颇为欣赏的，打算之后有什么社交活动，让这个儿媳帮儿子一同翻译外国的话。
温舒宁知道这一定是主母的意思，家里其实并不反对女子读书，可是家里却对自己读书颇有微词，认为自己是没有读书的必要的。两个姐姐读书是为了嫁给高知人士而自己注定不会被主母嫁给多么高的人家。尽管这些自己都是不追求的。自己无所谓，嫁到什么样的人家自己也无所谓，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什么样子的，自己只想走自己想走的路，想继续自己的学业，可是如今看来却是不能够了。
纪罗绮坐在船上看着对面少女轻轻笑着的脸庞，不知道对方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想。
或许自己是幸运的。或许自己真的是幸运的。尽管母亲一开始对自己是反对的，可是母亲的出发点永远是好的，母亲希望自己一生都过得好，母亲不希望自己因为冲动而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所以只要自己坚定之后，母亲会为自己兜底，母亲会为自己考虑。可是温舒宁不一样。
温舒宁已经没有母亲了。温舒宁父亲不止这一个孩子，母亲也不是亲生的，母亲自然在那家中，里里外外都像个外人，似乎这个小姐除了和亲之外，就再不会有别的用，这是一个多么讽刺而又荒谬的事情呢。或许不仅仅是现在，或许是许久之前，或许温舒宁从小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只不过曾经的自己不知道，而如今的自己才刚刚知道。两个人认识了有两年，两年里面两个人的日子过的一直是不一样的。
温舒宁没管对方变了又变的脸色，笑着看向天边，伸出手来遮挡住有些大的太阳，瞧着天空上的海鸥。海鸥是经常有的，就在那海面上面飞来飞去，彰显着自己的自由和快乐，让路过的人忍不住的赞叹。可是海鸥真的是自由而快乐的吗？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人是真正自由和快乐的呢？只怕从来就是没有的。自由而快乐的人是并不存在。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约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枷锁，就像海鸥也要为了一口吃的而拼命。
温舒宁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眼神，轻轻地笑了。“我家里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我是不可能继续读书的了，可是我还是想读的，只不过我不能。你之前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对我的好，我也都看在眼里，所以现在我给你说最后一句话，以后可能你就见不着我了。”
温舒宁仍然是笑眯眯的，温温柔柔的，如同自己两年前见到她一样，“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你家里人支持你，你家里有这个物质条件，你的母亲甚至是开明的，你的父亲也只希望你快乐，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你要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读，你帮我看一看，看一看研究生是什么样子的，看一看硕士博士是什么样子的，看一看一个读过书的女子日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纪罗绮听到过跟这类似的话，这番话曾经在自己的亲哥哥口中说出来过。那天哥哥知道了他要娶嫂嫂的消息，哥哥笑着说，父母英明笑着说，自己对于这桩婚事满意转过头，回到房里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人都走开之后来找自己。自己还记得那天的哥哥。
哥哥永远都是好看的，如同一块普玉一样，摸上去也是温润的，从来不会有什么杂质，从来不会有坚硬的伤害人的东西，哥哥向来是一个顶好的人。哥哥跟自己说着说着就笑出来，哥哥低下头笑着笑着就哭了，可是哥哥的眼泪并没有流出多少哥哥的眼泪，仅仅是一两滴，然后就被哥哥轻轻的擦掉。哥哥的眼眶还是红的，但是哥哥从来都没有再哭了。哥哥接受了命运。
那天晚上哥哥给还在上高中的自己说，绮儿，这个家里已经有哥哥一个牺牲品了，不会再有第二个了，就算有你也一定要撑住，你不要成为第二个牺牲品了。你一定要去好好的读书，去好好的上学，一定要好好的去考学，就当是为了你自己的出路，也为了哥哥。你帮哥哥去看一看之后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上过学之后的日子又是什么样子的，看一看这个宅院外面是怎么样的，看一看逃脱了家庭自己选择的人生是不是要跟咱们想的一样自由。
纪罗绮记得那天晚上月亮并没有出现，而是被云层遮盖着，照在哥哥脸上的阴影也只不过是树影一晃一晃的让自己看不清哥哥的脸。
自己点点头，说好。所以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在带着两个人的希望。
如今，自己要成为带着三个人的希望的人了。
纪罗绮也笑了，用勺子搅着自己手里的咖啡，抬起头来说道：“知道吗？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跟你一样的话。”
纪罗绮本来想骗一骗自己对面的人，说自己拒绝了，可是却觉得此刻是没有必要的。自己或许是人唯一的希望了，甚至可以说是希望的寄托。自己大可以说拒绝了，让那个人自己去看，可是如今这个玩笑却是一点也不好笑，这句话也不会起到激励的作用。温舒宁没有机会去看了，除非是今天不回去家里。可是温舒宁不会不回去家里的。
纪罗绮突然感觉到一阵无力感。
“你知道吗？曾经也有人跟我说过一样的话，那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让我代替他，让我带着他一同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现在我看到了。我会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多好，我会告诉他我的人生是自由的，我会感谢他。”
纪罗绮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其实是高兴的。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能让人人都高兴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或许有一些自己的难言之隐，若是计较这个计较那个计较的太多，最后反而逼疯了自己。人还是要学会安于现状的。自己身边的无数人已经告诉了自己这个道理。
可是纪罗绮永远都是不愿意的。安于现状就意味着止步不前，就意味着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的手里，就意味着任人宰割，这是万万不可以发生的。安于现状，这个话听上去好听，可实际上却不是什么好话。这或许是妥协，又或许是没有上进心，究竟是什么自己也说不出来的。
温舒宁看着对面的人，噗呲一声笑出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那我可真是对不起你了，往后你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往后你就是带着两个人了。”
纪罗绮目光在人的脸上转了又转，最后勺子搁在咖啡里面溅起一层水波纹。“你真的不考虑继续读书了吗？只要你不回那个家里，他们怎么把你绑上花轿呢？你别回那个家里了，你应该逃出那个家里，你不应该做笼中鸟，你应该做逃离笼子的人，难道不是吗？”
“逃离笼子？”温舒宁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目光在对方的脸上转了又转，最后低下头只是苦涩的笑了笑。
“我是心甘情愿回到这个笼子的，我并不是为了我自己，就像你一样，我也是为了别人。主母用我的母亲威胁我。祖母说我当然也可以不回来，我可以跑，他知道我攀上了高枝，可是只要我跑，我的母亲就会被挖出来，被挫骨扬灰，一个姨娘就算是被铺尸荒野，也不会有人管的。可是只要我肯回去，我乖乖听话，我在那边为家里谋取利益，她之后可以让我的母亲进祠堂，为了让我的身世更光彩一些，我的母亲可以抬成平妻。”
温舒宁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波动，手里的勺子轻轻地搅着咖啡，低下头看着咖啡里一圈圈的水波。说到最后甚至笑了出来。
“你知道吗？我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进祠堂，就是得到我父亲的青睐。我的母亲对我很好的，所以我不能辜负她。”
这一次反而轮到纪罗绮没有话讲了。用孝心去圈住一个人，用母女之间的羁绊去圈住一个人，这是多么好的手段呢，所以自己没有话说，自己没有办法再去劝。母亲永远是最重要的前途和母亲，这永远是很难抉择的。
两个人下了船就彼此告别，温舒宁临走之前把自己的照片给了一张给纪罗绮。
那是纪罗绮这辈子收到的唯一一张她的照片。
温舒宁把那张照片递过去的时候，眼神仍然是柔和的，甚至带着些水光，如同第一次出现时的那样，只是那双眼睛中似乎又夹杂了许多愁绪。
“你可一定要记着答应我的，你要好好学，你要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学，帮我看一看未来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的。”
纪罗绮之后将那张照片也放在了自己的皮包里面，跟姜阮涟的照片一起。
姜阮涟，自己有许久没有见过她了。原本自己是很坚定要去国外读书的，因为自己读的是外语系，外语系自然在国内便不如在国外的好。可是之后这个念头就动摇了。自己真的要去外国读书吗？自己真的要一走好多年吗？研究生的几年，加上硕士的几年，博士的几年等，自己回来，自己的小娘只怕都人老珠黄。自己是爱的，可是自己也是没有办法靠近的，只是尽管没有办法靠近自己，却也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小娘一朵鲜花就那样子在这个家中枯萎。
她犹豫了，却不知道如何去选择。
国内的条件自然也是好的，自己上的是全国顶尖的大学，再不然还有其他地方的学校供自己选择，自己真的就有必要远走他乡，离开家庭，离开母亲，离开父亲，离开哥哥，离开姜阮涟吗？
她不知道。
已经是八月份。纪罗绮当初报考的是北京大学外语系的研究生，为的是给自己留一个退路。她知道自己回来之后一定会纠结的。若是自己没有那份感情，或许不会有什么成为自己的阻碍，可是自己有了那份感情，所以自己心中有牵绊，有挂念，自己害怕自己一走，那样久自己害怕走了，那样久人就不记得自己了，所以自己犹豫了。北京大学外语系研究生，到时候如果自己真的后悔，自己就留在这里，如果不后悔，自己就远走他乡。
姜阮涟是完全不知道这些的。她是这个宅院里的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现在的满城风雨，也不知道女子读书究竟是怎么样子的，也不知道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对自己的那些龌龊心思。她被这个院子困住了眼界，也困住了思想，尽管并非自愿。
纪罗绮在其他那边走了个够才过来这边，自己年年来的时候好像都没有区别，人总是这样子的，日子也总是这样子的，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变化过。
姜阮涟总是在侍弄那堆花草，要不然就是逗旺财玩，其实旺财已经很大了，早就不是曾经的那只毛茸茸的黄色的小狗了，已经长大了。
姜阮涟呢？这几年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尽管已经在这个家中呆了有四五年，可实际上还是像第一天嫁进来那样子，永远都是那样的纯真漂亮，永远都跟这个家里格格不入。
“小娘。”纪罗绮站在门口，靠着木门的边，轻轻地叫了一声，里面正在蹲着侍弄花草的人。
“嗯？”姜阮涟抬起头来，在看清来人的那么一瞬间，笑了出来，把自己的手快速的在一旁的布子上面擦了擦，又站起身来抽了抽衣服，快速的走过去。
“大热天的，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姜阮涟这样子问。
“我来看看你。”纪罗绮如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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