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姜阮涟知道人要带自己出去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紫嫣颇为高兴，拿着刚刚拿回来的东西就在人身旁转悠。
“姨娘，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呢？我倒是觉得这是应该高兴的，从我进门来我就没见过姨娘出过几趟门，上次出去也是跟绮四小姐一起。平常家里其他的小姐们也是不出门的太太，还有姑小姐们平常也都是在家里，只不过这些都还好歹会去院子里面转一转，可是姨娘您却是哪儿都不去，每日就闷在自己这个四四方方的地方，我看着都怕您憋出病来。到底绮四小姐牵挂着您去参加温府的事情，还要带上您一起呢。”
紫嫣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面。“这是刚刚府库那边又新送来的衣裳，说是您去参加人家的喜宴，您平常又没有几件喜色的衣裳，那些平日里都太素了，穿去了倒是显得人家不高兴似的，所以绮四小姐专门从府库那边又让人挑了几件给您送过来，我刚刚才去拿了，您倒是过来看看喜欢不喜欢？”
姜阮涟被这一番话说的有些头昏，心中却也难以掩住高兴。自己早就知道自己在这家中是个什么样的地位，这家中几乎也没几个人把自己正经当人看，只当自己是个东西，是花钱买来的物件，与家中的那些花瓶是没有区别的。自己就像是家里那些名贵的东西，不过自己或许没有那些东西，一半的价值，所以自己在这个家中究竟是什么，自己曾经也总是好奇。
后来自己也明白一些，或许自己在这家中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因为家里的大老爷一时兴起，想要一个貌美的小妾，所以自己被抬了进来，可是这有钱，人家哪会缺貌美的女子呢？所以自己转眼就被忘在了脑后，自己倒是享受这种生活，可是家里人难免有拜高踩低的，自己在这府中好像是个透明人。姜阮涟起先还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可是后来也不再想了，这样子的日子对自己来说反而是好的。安静的日子一直是自己渴求的，若是自己有太多的恩宠，只怕到时候大太太不高兴，自己在这家中的日子才更算是难过。
姜阮涟看着紫嫣兴高采烈的样子，从椅子上起身，把手上的花样子放下，两三步走到那件衣服跟前。那大概是一件什么锦缎，自己在这家里几年也能够把那些名贵的布料认出来一些。只不过这里的布料从前自己在家里都是从来没见过的，这里人穿的戴的也都跟自己在家中的不同。反而是自己在家中常见的那些料子，在这家里从来都没有见过，哪怕是家人身上穿的，也不是自己在家中时的那种料子。
姜阮涟伸手在那件衣服上面翻了翻，看着那橘粉色的衣服，稍微皱了皱眉，思考会不会太过于鲜艳。紫嫣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家主子的想法，将衣服叠起来，收到柜子里，又准备过两天去的时候再提前烫好拿出来。
“我的姨娘，我总说您有十分的姿色，却只会打扮出来七分，纵然您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人，可是咱也讲究个人靠衣装啊。您平日里穿的那样的素净首饰也不见得带几个，您看看四房的陈姨太恨不得将所有的首饰都带在身上，那衣裳也是整日穿红着绿的，您要是那样打扮，我不晓得有多好看呢。”
姜阮涟低下头瞧了瞧自己青涩的衣裙，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又拿起那个绣花样子继续缝制。“个人跟个人的样子不一样，我便觉得我这样打扮是好看的，而且我也觉得我这样子打扮反而是最合适的，要是像陈姨娘那样子穿红着绿，难免我倒是显得艳俗，那样子反而不好看了。”
紫嫣笑嘻嘻的笑了两声，也不愿意跟自家主子争吵，又继续收拾东西去。
温舒宁婚期将近，眼看着就是一周多之后。二人各自在房中有各自忙的事情，一个忙着上学，一个在这家里打发日子，谁都不觉得这日子过得有多慢，一转眼就该是去温家的日子。
紫嫣提前一个晚上把那件衣服拿出来，重新烫好了，又挑了相配印的首饰，为着不丢家里的脸面，当天晚上还拉着姜阮涟研究了半天的头发，晚上直到快十一点钟才睡下。
纪罗绮自然不想着这么多，自己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喜事，反而是悲哀。自己还记得在英国读书时候的温淑宁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鲜艳明丽的少女，此刻却要成为人家家里的媳妇，往后所学过的一切东西都只不过能帮丈夫打理一下家里的生意，可是丈夫家里的生意却永远都不会出现她的名字。剑桥大学或者是英国伦敦都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往后的日子似乎一眼就能看得到尽头，那实在是太让人悲哀，也太足以令人难过了。
纪罗绮光是想着，便觉得窒息，一边庆幸自己曾经有勇气逃避婚姻，一边又悲哀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温舒宁。女子们为了躲避开自己的命运，所以去读书，可是读书并不能改变什么，读书被迫终止家里的命令，无法反抗，最后自己所读过的书，不过成为了自己陪嫁的一件那样的无力却又无助。纪罗绮觉得痛苦克制不住的痛苦。以后还会有几个女人成为这样的牺牲品呢？或许每一日都有。
这一天夜里纪罗绮几乎没有休息，窗外的树影在窗户上面一晃一晃，打下一片黑影，今夜其实并没有月亮。今夜的月亮只有弯弯的一轮，如同那镰刀一般，却又被云层隐没着，只能看见些隐隐约约的光亮，若是非要看，实际上也看不见什么。躺在床上将窗子打开，吹进来的，只有阵阵的微风，还有那刚刚掉落下来的树叶子，却没有半点的月光洒入。
纪罗绮光是看着就想到了温舒宁。或许以后的日子温舒宁也是这样的。光线再也照不到房间里去，光线永远都被阴影遮住，是封建的礼教摧残了。温淑宁是家里的观念摧残了温淑宁，总之不应该是温淑宁自己。文淑宁是努力过的，是拼搏过的，甚至为了自己的未来是奋斗过的，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自己曾经认为纪柏珣如今的情况是因为当初不敢反抗逆来顺受的，听了家里人的话，所以再也没有了反抗的余地，可是如今呢，如今自己也能这样指责温淑宁吗？难道温舒宁如今的命运也是因为不反抗吗？自己认为这是不对的。温舒宁或许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极具反抗精神的人，努力的拼搏过，奋斗过，甚至是自救过，可是这些行为闹下来仍然没有改变了嫁为人妇的命运。那么，究竟要怎样才能逃出女子该有的命运呢？自己想不通。
自己如今暂时看上去像是避过了，可是母亲似乎一直不觉得女子不出嫁是什么好事情，觉得这是大逆不道，是离经叛道的事情，往后自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自己不在意，可是母亲呢？况且家里的其他人呢？家里的其他人也能不在意吗？自己头上的刀究竟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自己又是不是会变成下一个温舒宁呢？
纪罗绮想了一晚上，直到早上五点多钟才睡着，眼瞅着七点多钟就被南乔叫醒，跟着去吃了一趟早饭，收拾完之后与姜阮涟一到坐车往温家那边去。
温公馆门口早已经都是人了。最近，温公馆的二小姐要出嫁的消息许多，与温公馆熟识的家自然都已经知道了，纷纷也让家里人过来，为的也是表示个庆贺。他们自然是知道温公馆并不止平数见的那两位小姐，但是因为平常也没见过这个二小姐，所以只认为曾经见到的那位小姐便是二小姐，如今听说这位才是二小姐，自然好奇的要凑过来看一看。
纪罗绮与姜阮涟在公馆门口下了车，带着丫头下来，周围人还在往里进。乌央乌央的一大片。姜阮涟平常是不怎么出门的，自然是嫌少，见到这样的场面，看见一辆辆的马车，一顶顶的轿子，以及一辆辆的汽车，就那样子停在这个公馆门口，个人带着礼品以及身后的侍从往里走，自然有些不习惯。
她站在原地不大敢往前，看见前头的纪罗绮想要伸手去拉住人的袖子，却又怕这不合规矩，只好慢慢的跟在人身后走。
纪罗绮自然是习惯了这样的场合的，所以一时片刻却也没有察觉出自己小娘的不对劲。走了两步，发现人并没有跟上来，在原地停下脚步。从人群中看见了站在人群中那极为亮眼的一抹橘色。姜阮涟今日的打扮自己是很少见到的，虽然有些与平日不同，却没有改变的是那人身上自带的一股美丽。或许除了美丽之外，还有别的什么，比如说一股忧郁以及一股悲伤。自己不知这些感情是从何而来，却又无端的心痛。
她两三步走回去，轻轻地牵住人的袖子，拉着人往里头走。
姜阮涟如同是找见了主心骨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生怕落下一步就被冲散在人潮中。
到了公馆门口，纪罗绮看了看那迎宾的人，把自己手里的请帖让南乔递过去。迎宾的人接过请帖，一看立马大喜过望，笑着招呼里头的人赶紧出来迎接。
“纪小姐怎么来了？我们原本以为您不会赏这个脸，您今日的到来可真是让我们这公馆蓬碧生辉，也更给我们家小姐的喜事添了几分气势呢。我们昨日见您没来，以为您今日也是不会来的，不曾想您今日竟然来了，这可是贵客，快往里头走。”
说话间里头已经又有人出来，带着纪罗绮与姜阮涟快步往里间走去。
原本客人们都应该在正厅和垂花厅那边聚着，有一两个与温家相熟的自然绕到了后头叙旧去，或者是在温家的花园里面闲逛，自然没有几个人是往里走的。今天整个家里都是闹哄哄乱哄哄的，就算是有说话的，也不会选在今天说。
纪罗绮任然拉着姜阮涟的袖口，跟着过来迎接自己的人往里走，眼见着并不是去垂花厅，也不是去客厅，也不是去宴会厅那边，便开口问道是要去哪里。
到陵路的小丫头，听到这话，连忙停下脚步，笑着跟人解释：“纪小姐这可是贵客，我们家夫人还有两位小姐知道了，立马让我把您迎进里厅去呢。这外头的客人都是没趣儿的，您跟他们或许也聊不来，我们家夫人正好仰慕您家许久，今日您来了，我们家夫人自然是盛情邀请您过去，所以就告诉我直接把小姐您带到里间就是了。”
纪罗绮猜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又想起来温淑宁曾经与自己说过的这个主母，心中自然没有大多的好印象。“你们家二小姐也在里间吗？”
“您说我们家二小姐呀。”小丫头的语气冷下来几分，但是又仍然充斥着热情，似乎对于这个二小姐是不怎么在意的，“今天是我们家二小姐的喜日子，哪有新娘子往外跑的道理，二小姐自然是在房里，我们家二少爷在那里陪着一会儿，三小姐也要进去陪着坐着呢。大小姐，等会儿自然是出去帮忙招待宾客，大小姐，今天可是特意回来参加妹妹的婚礼的，要不然我还是说我们家大小姐是个顶和善的人呢。”
纪罗绮听着丫头在前面说，也没有什么再听下去的兴趣。自己对于温家的人都是没什么好感的，评书里只听温淑宁说，便也知道这家里人究竟是个什么德性，且不论这家里人的本性究竟是好的坏的，单说这家里人对于温舒宁的态度便能看出来一些，这家人对温舒宁究竟是怎一样的。自己原本便只想着看温舒宁，对于温舒宁的母亲或者是什么姐姐哥哥的一概没有兴趣，眼见着小丫头又要领着往前走，便伸手制止了小丫头的动作。
“你家主母若要待见我家，自然是像我家母亲递帖子，然后两家长辈见面，我一个做小辈的去见了你家主母，这倒算是不合理法的事情。况且我只是因为跟你家二小姐私交甚好，这才来参加的，与两家的交情是没有半点关联的。你家主母的好意，我自然心领，也请你代我谢了，只说等到有空了也欢迎你家主母地的帖子去我家拜访。我今日来自然是为着你家二小姐来的，你刚刚说你家二小姐在房里，不知可否方便我去看看你家二小姐？”
小丫头被这一番话闹得有些无措，又想起来祖母说的万万不能得罪，尴尬的笑了笑，又想去挽留。“二小姐是新娘子，况且二小姐马上嫁出去，就不算是我家的人了，纪小姐既然来了我家，自然还得见见我家的主母，跟我家的两位小姐，那才算是这家里的正经人呢。”
小丫头说着又转过身去，注意到纪罗绮身后一直没说话的姜阮涟，在人身上上下打量两番，却也判断不出来这是家里的哪个主子，但是见纪罗绮一直拉着人的袖子，想着两个人的关系，或许是不错的。自己刚刚被拒绝了，也看得出来这位纪小姐的脾气或许是不大好，可是纪小姐身后跟着的这位却是一直一言不发，看上去便是柔柔弱弱的，或许更拉不下脸来。
小丫头这样想着便绕过去，在姜阮涟跟前站住上下打量几番，赞叹道：“果然说您家中是好的，这家中人人都是这般的天香国色。不知这位小姐是哪一位？”
姜阮涟未曾想会提到自己，想来想去，却又不知道怎样说自己的身份，只好又抬起头看纪罗绮。纪罗绮并没有回答，只等着人给自己刚刚的答复。
小丫头被冷落了，也不恼，并不管人叫什么，就凑上去搭话。“我家夫人跟两位小姐可是十分想见季小姐，跟这位小姐的我家夫人已经盛情相邀了，季小姐拒绝了也不太好，这位小姐您说是不是？不如两位小姐先去了我家夫人那边，然后再去二小姐那边也不迟。这好歹也算是给我家夫人个面子。”
姜阮涟没想到人会把话题抛给自己，思来想去，却不知道怎样回答，只好抬起头看着纪罗绮。纪罗绮把姜阮涟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笑着拒绝了。
“我自然是感谢您家太太跟两位小姐盛情相邀的，不过我自然是为着你家的二小姐来的，对于你家的太太跟其他两位小姐，我早也说了，要见我家人，自然是去上帖子，然后告知我的母亲，或者是我的两位姑姑，或是四婶娘，到时候她们自然接见你们，岂不比见我要显得庄重的多？我今日原本也是为着你家二小姐来的，你若是说二小姐不方便见人，那也就算了，等会儿我们也就先走了，等到你家二小姐有空了，我们再见也就是。”
小丫头，原本还要劝贱人，已经抬脚要走，想着人这样走了，难免自己要挨骂，只好答应下来，带着人往温舒宁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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