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孙若梅的母亲过来除了看望自家刚生产的女儿之外，还有一个愿望便是希望能把自家刚生产的女儿接过去住一个月。女儿自从出嫁嫁过来，回门之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里头，如今女儿生产了第二胎，做母亲的自然心中不知多么的欢喜，又想着家中有两个孕妇，心中掩饰不住对女儿的思念之情，所以过来用家中有两个孕妇不大好照顾为理由打算将女儿接回家里住一段时间。
孙若梅对于母亲的话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一边答应着母亲，一边仰头看向婆婆。周玉仪瞧这两个人，这副样子也不说什么，心里念着，虽然说女儿嫁过来，就算是这边的人，不过跟那边毕竟还沾着血缘的关系，人家既然都这样提出来了，正好最近家里事情也有一些多，把孙若梅放在这边，孙若梅难免要跟着自己跑前跑后，哪怕自己说了不用孙若梅也总是免不了的打算帮帮忙。或许让母亲接走也是一件好事情，女儿回了家里头，毕竟是客人，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事情出现，也不至于让人在这边忙的坏了身子。
周玉仪这样一小便也不说什么，轻轻笑了笑，拍着孙若梅的手说，思念母亲自然是极好的，说明是个有孝心的孩子，既然都这样说了，况且母女两人也有许长一段时间没有在一起住着，人家都这样说，自己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便这样子的答应着。
其实我非要说最近家里有什么事情，想来想去也是没有什么大事的，只不过是家里新生两个孩子的满月酒要办，还有就是各个世家之间的走动，过两天王家的老太太又要过生日，或者是李家的少爷又有什么喜事，又或者是张家的小姐，诸如此类的事情多的不能再多，人人都喜欢赶在这样的热闹时候。作为世家之间的往来，自然还要送些东西过去，有些比较重要的或者是两家关系较好的，还得让这边的主子亲自过去，自然就显得忙碌了一些。
纪罗绮从前的时候倒是经常跟着母亲出席这样的活动，但是其实母亲并不会让自己说话，只不过是把自己带在边上，然后给自己一张凳子，自己边在那里坐着看母亲跟各个贵夫人之间推杯换盏，然后便被母亲带着又坐上轿子回来。小姐们向来是不被允许过多说话的，尽管自己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按照母亲的说法，似乎是未出嫁的女子便以娴静端庄为美。若是出嫁前有过太多不好的行为，那么出嫁的时候或者是出嫁之后便会受到夫家的指责。可是自己又实在想不通，为何在宴会上面多说几句话，便算是不好的行为，为何闺阁中的小姐便连在宴会中多说几句话，都是不被允许的呢。
纪罗绮这些疑惑当然只在小时候有过，因为后来渐渐长大，发现这个世界对于女性的恶意或者是对于女子的恶意，根本就是没有理头的。对未出嫁的小姐，有着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对出嫁了的夫人们也有着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允许男人三妻四妾，允许男子在青年时期有过一段恋爱，却不允许女子自由与男子来往，更不允许女子有过一点点的妒忌之心。自己没办法理解这些索性也就不去理解，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夫权，父权的社会，所以男性总以为自己是处在世界的最高端，所以这个世界的规则由男人定制，所以定制出来的规则自然也就与男人有利。那么，女子的地位究竟是放在哪里的呢？自己想不明白。或许自己也想明白了一些。女子就像是男子的附属品，像是一件摆放的器，悯像是一个工具，挥之即来，挥之即去。可是说到底，女子首先应该是人，就算忽略掉一切，女子也最起码是人。
纪罗绮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正在戴璎珞的姜阮涟。今天是王家老太太的生辰，两家的关系素来是好的，逢年过节的也总要互相走动，据说是因为两家的祖上是拜过兄弟的，所以现在两家也还保持着联系，对外说起来总说祖上算是结亲。只不过话虽是这样说，实际上的内核却是两家人都心知肚明的，只不过是因为彼此在一起有利可图，至于那中间的真心究竟是几分几两，谁也说不准。有利益的时候，大家当然是亲兄弟，可要是到了没利益的时候，那么可就是树倒弥孙散的时候了。
周玉仪今天自然要去参加王老太太的生日宴，姜阮涟作为妾室，也要跟着一同过去。纪罗绮收到消息的时候，原本是不打算去的王老太太那边的人，实在是太多，王家的几位小姐与自己又都合不来，自己便总想着王家实在是个古板的地方，去不去倒也没什么两样。但是如今瞧着姜阮涟也要去，想着王家那边的作风大概带过去一个妾室，又长得这样貌美，少不了要被调戏几句。
王家的小姐们总是看不起妾室明里暗里的贬低，而王家的少爷们也总好不到哪里去，前两天还闹出来个传闻，说是少爷老爷睡了一个丫头，这丫头怀了孕，少爷老爷又都不愿意接盘，最后没办法赐给了一个最小的少爷当姨娘。只不过这丫头怀的究竟是哪一位的孩子，又或者这个丫头现在究竟是怎样，这就没有人能说得通了。
纪罗绮光是想想这些话，就觉得恶心。少爷老爷合起伙来，一起欺负一个丫头，欺负的搞大了肚子，还要不负责任，到底这样的世家大族是不可靠的。世家大族的子弟总是要分两种，一种是极其上进的，另一种就是极其不上进的。一家子里的顽固子弟多了些，自然这家也就到了头了。
纪罗绮自然不把这些话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纪家就算是哪一天倒了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家又有什么两样呢？王家自然也知道这些道理，王家自己都不着急，自己一个外人自然没有上赶着凑上去的道理。
她伸手摸着自己发辫上坠着的珍珠，这些珍珠自己早忘了是什么时候弄来的，大概又是谁送来的东西。这样的珍珠，在这家里最是不缺了，不管是哪一位主子屋子里面总有个几盒子，为的不过是平常编发辫的时候用。她静静看着姜阮涟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被在脑袋顶上盘成一个发髻，在边上戴了两只碧玉的簪子，又在底下人的服侍之下穿好其他的配饰。
“小娘当真是……”纪罗绮眯着一双眼睛笑，把人上下打量了半天，声音倒是小了一点，“唇不化而红，眉不点而翠。”
姜阮涟听到这样的夸奖，不免有些脸红，想起来前两天两人的出格之事，更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又看着四周有这么多下人，自然之道不能失了规矩，轻笑着一边摆弄自己脖子上面戴着的一条翡翠项链，一边扭头问道：“这是什么话？这些文邹邹的东西你知道的，我听不懂。”
纪罗绮几乎连人在说什么都要听不清。这样的场面实在是过于美丽。姜阮涟被一堆丫鬟婆子拥簇在其中，身上穿着碧绿色的云锦做成的袍子，外头搭着浅绿色的纱衣，身上带着的配饰只不过是美人的点缀，与其说是配饰成就了美人，倒不如说是美人映衬了配饰。若没有这样的美人，便是再好的配饰，也只是徒劳无功。那一张脸完美到挑不出任何的瑕疵，眼角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自己却隐隐约约能看到那眼中连着天的水雾。
姜阮涟一双眼睛总是雾蒙蒙的，却又似乎含着一汪秋水，只需要站在那里，什么话都不必说，便无端是风情万种。
纪罗绮几乎看愣了神，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刚的那句话。她轻轻笑了笑，回答道：“这是一本书，里头描写美人的。说的是那个美人天生一副美人面，不需过多的妆容修饰，便已然是人间绝色，我觉得用来形容小娘正是合适的。”
紫嫣听到这话，也捂着嘴笑出来，一边笑一边与旁边的众人说道：“你们瞧瞧绮四小姐，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有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即兴编出来的。你们是不知道啊，之前绮四小姐在我们家姨娘这边坐着，两个人聊着聊着，突然姨娘就把小姐推出去。我还以为两个人闹了什么矛盾，后来我一问才知道，你们猜怎么着了？”
底下的丫头们听到这话都提起了兴趣，一个个的一边做着手上的活，一边探出头来问究竟发生什么。
紫嫣眼神在众人之间漂了一圈，然后又回到两个主人公中间。纪罗绮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眼神还是那样子含着笑意，姜阮涟面上有些微红，眼睛却还是眯着的。
紫嫣收回眼神，一拍手，说道：“原来呀，是咱们绮四小姐不知道从哪读了句诗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句诗，用这句诗啊来戏弄我们家小娘。我们家小娘一问，说这是哪里的典故，写的倒是怪有趣的，绮四小姐就不说话了。后来我倒是才知道那是哪里的，为着那一句，我们家姨娘倒是跟绮四小姐闹了那么两三天的冷战呢，两个人谁也不理谁的。”
纪罗绮思绪也被这句话带过去，当时自己说的是《西厢记》的一句。姜阮涟面皮子薄，听到那句话当场就闹了个红脸，自己觉得有趣，本来还打算再逗弄两句，却不曾想，已经被人推丧着推出了门外。自己站在门口叫了两声，见里头没有半点开门的意思，便也只好作罢。
姜阮涟被这么一说，也想起了那句话，一双眼睛抬起来，瞪了紫嫣一眼，没有什么凶的意思，倒是有些娇嗔的意味。
“你这丫头，不好好干你的，倒是过来编排起主子了。当真是我太惯着你了，刚来的时候你哪里敢这样子开我的玩笑，现在不但我的，连小姐的都敢开了。”姜阮涟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身上的配饰，“我呸！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把小姐推出过门口去，红口白牙的，你倒是开始说胡话。”
紫嫣知道人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连忙行了两个礼，又凑近了姜阮涟，一副讨好的样子。“好姨娘是我说错话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不要与我计较这些了。与我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思的，我下次定然不说了，好不好？”
姜阮涟被这么一下闹得没法子，伸手轻轻地推了紫嫣一把。
纪罗绮一直在边上凳子上坐着看，看了半天才觉得尽了兴，眼见着人也收拾的差不多，抬起手看了一下自己手表上的时间，伸手拉住了姜阮涟的一只手腕。
“好啦好啦，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过母亲那边去吧，母亲等急了，可是要生气的。”
姜阮涟不再说话，让紫嫣在房中呆着，纪罗绮带了南乔，两人一并过了周玉仪那边。
周玉仪尚且没有梳妆完毕。珍珠正在拿着几只玉钗子往人的头上比对，一个两个的看了总觉得有些不满意，正好看到纪罗绮进来，珍珠立马端着钗子跑了过去。
“刚好小姐来了，我正发愁着呢。这几只钗子大太太看了又看，总挑不出个哪个好，似乎觉得个个都好，又觉得个个都有些不好，好歹是小姐给看看吧。小姐是太太的亲生女儿，总比我们这些做丫头的要了解的多。”
纪罗绮看向坐在梳妆台前的周玉仪，又看像珍珠手里的盘子，自己将盘子接过来，一步步的走到周玉仪身后。
周玉仪并不回头，脸正对着镜子，从镜子里面看到纪罗绮探过来的头。
纪罗绮仔细的在那盘子中挑了挑，最后拿起其中一只，放在周玉仪脑后。“母亲看看这只戴在这里是不是好看的？正好母亲今天穿了一件深绿色的衣裳，搭配这只墨绿簪子倒是最好看的。不像那些小姐们那样娇俏，又显得不那样的老气，倒是端庄的很，母亲说是不是？”
周玉仪被这一句话哄得笑出来，点头说是，让人帮着忙把钗子戴在了自己的头上。等到梳妆完毕，她站起身子来，扭头看向站在后头的姜阮涟，随意打量几眼，心中仍然不得不暗暗赞叹。
有道是说娶妻娶贤娶妾娶色，那么自家的这个妾可谓是十足符合这一句话。这样上乘的容貌莫说是那样的荒郊野岭，就算是在这样繁华的北平城内自己也从未见过第二个了。人人都说自家的女儿已是国色天香，可自己瞧着自己丈夫的这个姨娘，却觉得这对比女儿并未淑芬好，甚至还要略胜一筹。那样弱柳扶风的姿态，眉眼间却又带着一股万种风情，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并未说什么做什么，却让人有了十足的怜惜之心。
周玉仪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年轻是好的，这样的年轻又这样的貌美，已然是女子最好的样子了。若是败也就是败在家世上面，若是再有个好些的家庭背景，那求亲的人，简直便是要大破门槛的。
周玉仪想着想着有些发笑，果然自己是年纪大了，又在家里清闲久了，闲的无聊，倒是想起这些不着四六的事情来。
她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在分给众人过多的眼神，问了一句外面的车是否备好了，带着纪罗绮与姜阮涟上了车。
王家老太太的生日宴是极其热闹的。老人已经算是老寿星，与纪家老太太也算是旧时的手帕交，当初知道纪家老太太的姐姐嫁给纪太爷的时候还略微的有些惋惜，只说若是如今的老太太嫁过去，自己便跟老太太是亲上加亲了。于是等到纪家现在的老太太嫁过来的时候，她一边惋惜着原来的纪太太，一边又恨不得进婚房中与人一顿叙旧。
原本纪家老太太今日定然是要跟着一起来的。自己与这位闺中的好友已经有太多时候没有一起促膝长谈，两个人都已经人到晚年，虽然都是子孙绕膝又家庭和睦的好日子，可是这老人一旦清闲了就免不了回忆过去，一旦回忆了过去，便免不了要悲春伤秋一阵子。回忆着，回忆着，就想起自己以前的那些旧友，自然情绪是割舍不断的。
只不过是天不遂人愿，偏偏是昨天夜里屋子里的冰块加的少了一些，纪家老太太又贪嘴，吃了点热性的东西，今天起来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头晕眼花。原本打算是一定要来的，奈何身子骨实在是熬不住，再加上家里的医生也建议卧床休息，便只好委托了周玉仪这个儿媳妇，带着家里的人一起过去庆贺一番。
周玉仪自然是答应下来，又嘱咐了一番好生休息，心中暗叹自己当初早早将孙若梅送走，而后便打点了人去为王家老太太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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