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天道

宫羽头回觉得那陆公子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至少相比其他人，他有眼力见得多。

        若不是他坚持，只怕她也和马叔一样，被老太太留在了侧院替他看药，她宫羽虽说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使唤她的。

        想到此，她又不免好奇，以老太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她怎么会对陆公子如此殷情？想到来的路上老太太问的那些话，她突然一惊。

        难不成她又打算将小姐卖给陆公子做小？

        宫羽不愧是跟钱老太生活了多年的人，虽猜的不全对，却也差不离。

        来之前，钱老太还担心自己的傻孙女会糊里糊涂地被男人骗，可等亲眼见着了人，她不光担心，反而更发愁了。

        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姑娘，待在一起近半年，两人却还清清白白，那陆公子当着她的面表明心迹，她家扣扣却连个眼皮子都没翻一下，怎不叫她发愁。

        此刻，她拉着安然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劝，“扣扣啊，你可别听你爹的，他个大老爷哪里晓得做女人的难处，他能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不趁着还年轻，赶紧找个好人家将自己嫁了，等过两年二十一过，成了老姑娘，你就是想嫁也没人愿意娶！”

        “从前是阿婆不对，咱们不提也罢，这回你听阿婆的准没错！那陆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家里有田有产，跟着他吃穿肯定不用发愁。他家里又只他一个，日后也不用担心兄弟争家产，更不用操心妯娌小姑，日子清净，生活无忧，这样的人家就是打着灯笼也不好找！”

        “再说，他长得一表人才，跟你年纪也般配，他又对你死心塌地，你只要将他拿捏住了，日后再生个儿子，就算上头有婆婆，你也能当家做主！”

        安然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眼见已经到了跨院门口，她脚步一停，转头吩咐宫羽，“带老太太进去安置。”

        说罢，冲钱老太欠了欠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钱老太正说得起劲，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见人已走得没了踪影，顿时气了个仰倒，手点着她消失的方向，脸色铁青。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嫌我老太婆多余，连敷衍也懒得敷衍？”

        宫羽在后头听了一路，心说别说小姐不愿听，就是她听了也不高兴。

        老爷早说了，小姐可是大富大贵的命，就是皇后也当得，哪里用得着屈尊降贵嫁给一个做买卖的。

        她心里虽腹诽不已，脸上却不敢显出半分，笑着上前哄钱老太道，“老太太您这说的什么话，小姐可是您亲孙女，嫌弃谁也不会嫌弃您！她不过是看您赶了这么多天了路，怕您累着了，所以叫您先歇着。”

        钱老太却一个字也不信，冷哼一声，“你也别替她说好话，我还不知道她？她这是还记着仇呢！恨我当初将她送给万大户做小，叫她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可我那也是为她好，我又哪里知道那万大户不是个东西，早知他是那样的人，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她倒好，不分青红皂白一直恨到了现在！当初说也不说一声，就将我扔进蛮人堆里，现在，竟是连看也不愿多看我老太婆一眼！”

        她越想越气，胸膛不停地上下起伏，指着安然离开的方向放声骂道，“个小兔崽子白眼狼，日后我钱阿蛮要是再管你的事，我就跟你姓，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替你掉一滴眼泪！”

        宫羽见她越说越偏，正要再劝，一回头，却看见二丫牵着阿望从院里走了出来，眼珠子一转，忙冲两人招手道，“阿望快来，快来见太婆！”

        钱老太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一听太婆，骂声突然一停，两只眼也不由自主地朝着前面的孩子看去，

        “你刚才说什么？”

        刚穿过屏门，安然便见前头的通道上立着一高一矮两人，见她出来，那两人连忙上前抱拳行礼。

        “小姐！”

        安然见两人冲她行的是军中的礼，顿住脚步，颔首问道，“两位是？”

        草头上前一步道，“小的草头，他叫二莽，受谢大人之命护送老夫人到这里。如今人已送到，不知小姐还有何吩咐？”

        安然见他二十三四的年纪，一张脸尖嘴猴腮，身上更是瘦得出奇，只一双眼却亮的惊人，一看便知是个机灵精明的，便问道，“只你们三人？”

        草头笑道，“是，大人说，人多了反而惹眼，是以并未多派人手，只让我们兄弟跟着。”

        安然点了点头，又转头打量一旁的二莽，只见他人高马大，腰间别着一把二尺八寸的板斧，身上的衣裳虽宽大，却依旧难掩一身的腱子肉。

        她沉吟片刻，反问道，“你们有何打算？”

        草头似没料到她又将问题抛给了自己，愣了愣，面上便有些为难，“大人命我兄弟二人保护老夫人，”

        他看了眼二莽，接着道，“可我兄弟二人更想跟着小姐去杀官兵。”

        一旁始终没开口的二莽也连忙跟着点起了头。

        安然想也未想便道，“那就跟我来。”说罢，便朝着正堂走去。

        他二人能被谢天虎挑出来护送钱老太，定然有过人之处，他们既然愿意跟着她冒险，她又何必将人拒之门外。

        草头二莽也没料到她竟这么快就应了，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脸上顿时一喜，连忙追了上去，“多谢小姐！”

        安然摆手，“谢天虎那边情况如何？”

        草头听她直接唤谢大人的名讳，又是一愣，见她回头看向自己，忙正了脸色道，“属下走时，大人刚拿下桂阳城，士气大振，城中百姓开始时还担忧害怕，后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然打断，“桂阳？”

        她皱了皱眉，接着问道，“你们何时启程？”

        “回小姐的话，属下是去年十月初从桂阳城出发，一路打听小姐的踪迹，到了今日方才找到小姐。”

        安然定定看了他二人一眼，忽然冲他二人欠身施礼，“二位辛苦！”

        他二人连忙闪身避到一旁，二莽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草头则慌忙摆手道，“小，小姐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

        安然也没多解释，冲两人点了点头，便继续朝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大堂内，和尚流民百姓济济一堂，却鸦雀无声。

        元能大刀阔斧地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手里握着他那杆乌金虎头枪，脑袋光亮溜圆，脸却阴沉得厉害，一双鹰目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一动也不动，直叫四周的百姓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普贤坐在他旁边，手中不急不缓地转着一串佛珠，见状，叹了口气，道，“该来的总归会来，你又何必着急。”

        元能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屋内因为他这一声冷哼，更显得安静了。

        正当众人觉得焦急难捱之时，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转入堂中，不由齐松了口气，有人出声唤道，

        “佛女来了！”

        元能早已抢身上前，将人拦在了门口，“你让我们等你三日，如今三日已过，你要如何？”

        他这话问得杀气腾腾，似乎她若答得不叫他满意，他手里的枪便要刺了过去。

        自从知道师父与她毫无干系之后，他便不再将她当作同门看待，对她的态度自然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客气。

        几日前他便曾提议，自古犯上作乱者必借天象，如今漫天红光正是天赐良机，他们就该趁势揭竿而起，宣告皇帝无道。然而，这人却不听，只忙着审理冤案，安置流民，若不是她让人守住各处路口，同时派手下出城打听周围情况，他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打算谋反。

        如今，红光彻底散去，一切也都恢复如常，他倒要看看，就凭她手里那点人如何对付闻讯而来的官兵！

        安然似乎没看出他眼里的焦急不满，点头沉声道，“自然是反！”

        说罢，她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老金等人，“官兵多少人？此刻到了何处？”

        她虽封锁了天台城，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佛女入天台杀官兵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台州府得知后立刻调兵前来围剿，正巧被老金等人撞上。

        “回姑娘的话，据属下得知，此次共有七千余名官兵，其中只有一千五百名卫所官兵，剩下的全是临海城以及附近州县的人马，属下回城时，官兵已准备出发，若属下估算的不错，此刻他们应已到了河头，离这里尚有五十余里。”

        她点了点头，转身冲众人拱手道，“朝廷颠倒是非黑白，罔顾你我性命，我欲向皇帝和朝廷讨个公道，诸位，可愿与我一起？”

        站在堂中的大部分都是桐柏山上下来的流民，本就无处可去，自然一心跟着她，此时听她说这话，当即二话不说，立刻振臂高呼道，

        “愿意！”

        “若不是您，我们早饿死了，往后您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对！当官的不管我们死活，我们就也砍了他们的头，抄了他们的家！也叫他们尝尝咱们老百姓的苦！

        一旁的天台百姓听说官兵来了心情复杂，可听完她的话却又一个个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前面的女子，“皇，皇帝也能讨公道？”

        在他们眼中，皇帝跟天上的神仙庙里的菩萨也没什么区别，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别说找他要公道，就是提到他的名讳都是大过！

        安然看向说话的人，神色平静，“为何不能？皇帝也是人，也同你我一样，有私心，有恶欲，也会犯错。”

        “他既然犯错，我们便能向他讨公道，这本是天道！”

        “天道？”

        “对，天道！就像天要下雨，地会长粮的天道。”

        她的话说完，众人脸上的神情便渐渐变了颜色，眼里也跟着染上了一层奇异的光。

        她说的没错，皇帝不是真的神仙菩萨，他也是个人，他们能找县太爷要公道，为什么不能找皇帝要说法？

        听说朝廷里的银子都被皇帝赏赐了后宫妃嫔，他沉迷仙术妖道，只晓得念经做法，不管朝政民生，也不管他们的生死，这样的皇帝又算得什么皇帝！

        想明白了这些，他们看向前方女子的目光更加热切，也跟着高声呼喊道，“我们也愿意！我们也去讨公道！”

        普贤看着众人激愤不已，冲着元能微笑道，“你看，他们愿意。”

        元能又是冷哼一声，“这里不过百来人，便是都能说动又如何？难不成，她以为就凭她那几句话，便能叫全天下的百姓都跟着反？”

        普贤看着他摇了摇头，笑道，“你错了，她要的从来不是百姓跟着她反，她不过是在百姓心底埋了一颗种子。”

        “一颗种子？”


　　(https://www.xblqugex.cc/book_86869484/1528158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l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l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