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出发

佛女起兵造反的消息一出，刚刚安静下来的县衙门口又立刻喧嚣了起来。

        分散在城中各处的流民们再次蜂拥着来到县衙前，看着那面高高扬起的黑底红边大旗，他们热血沸腾。

        自从遇见了佛女，他们肚里便有了粮，身上也有了衣，如今，她还要带着他们还这世道太平安宁！

        城里的百姓却都缄默了起来，跟那些流民不同，他们有家有口，日子虽也艰难，眼下却也能勉强支撑下去，犯不着破罐子破摔，去做那掉脑袋的勾当。

        然而，心里虽这么想，脑中却始终没有忘记那血红的天空，以及衙门口那一排血淋淋的脑袋。

        “真的有天道吗？”有人似乎在问，又似乎在喃喃自语。

        旁边的人没有回答，眼睛看着远处那一队抬着箱子的队伍，突然高声道，“是王家！是王家的管家和伙计！”

        安然被叫到衙门外时，便见七八口箱子整齐地摆放在门前的台阶下，两旁站着十几个身穿青衣的小伙大汉，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看上去依旧精明，形容却有些枯槁。

        “小人受我家老太太之命，将王家家财全部赠予姑娘，还请姑娘过目。”

        围观的人群还来不及震惊，就见箱子上的大红绸缎被扯开，接着，箱盖打来，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都知道王家有钱，却也没想到他家竟这么有钱，黄的是金，白的是银，还有各色珍珠玛瑙宝石，随便抓上一把都够他们苦一辈子的了，何况是满满的一整箱！

        不，不是一箱，足足八箱！

        可如今，王家却要将这八箱金银珠宝全部送人，还是一个要造反的人！他们这是失心疯了吗？

        安然只扫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了面前恭敬垂首的老管家身上，皱眉道，“为何？”

        王老太太虽说过要赠家财的话，却是以收她的孙子为徒为条件，她尚未点头，她又为何急着现在就送过来？

        老管家依旧躬着身子，声音却响亮得不似他这个年纪，“老太太说，王家虽小门小户，却也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听闻姑娘要替咱们百姓讨公道，她无以为报，只些许薄财供姑娘花用，愿姑娘所向披靡，一飞冲天。”

        安然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抬手冲前面的人躬身一礼，“多谢！”

        她刚起身，人群中忽又冲出一人，一身蓝布长袍，年纪不大，相貌却不俗，正是前一日来替陈恪看诊的申大夫。

        只见他急急冲到安然跟前，红着脸长揖到地，“姑娘若是不嫌弃，小人也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

        元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短短不过半日的功夫，整个天台城便彻底变了样。

        原本紧闭的门窗大敞，男女老少重新走上街头，有的手里拿着菜刀，有的肩上扛着锄头，嘴里喊着行天道，享太平，眼里冒着兴奋的光，哪里还有半点儿先前的畏惧犹豫？

        普贤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神情依旧悲悯，眼里却带了笑，“你看，他们来了！”

        元能却皱了眉，转身朝着安然走去，“你确定要让他们跟着？”

        见她点头，他眉毛一立，厉声道，“胡闹！这些人半点忙帮不上，说不定还要拖累你我！赶紧让他们都回去！”

        安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他们替自己讨要公道，我又为何要拦？”

        元能定定看了她两眼，忽地冷笑一声，“倒是我看走了眼，没想到你也是个狠的！”

        他虽想要取皇帝的狗头，却从没想过要拿不相干的人当作挡箭牌，这人却为了报仇，老人孩子也要利用，当真是丧心病狂！

        他扫了眼她左腕上的念珠，招呼一旁的僧人道，“咱们走！”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安然却没有上前去拦，只转头看向依旧静立在一旁的普贤，“大师不走吗？”

        普贤笑着摇了摇头，“老衲也是累赘之人，自然不必前去。”

        顿了顿，他又接着问道，“姑娘为何不解释？”

        安然看了他一眼，“大师为何如此问？”

        普贤笑了笑，眼里似乎有些许感伤，“我信师父的眼光，他舍命相救的人绝不会是个暴虐无道之人。”

        安然闻言，却没说话，只冲着四周的人群高声道，“出发！”

        人群立刻发出一阵欢呼，“出发！”

        老金看了后院的方向，上前道，“小姐，要不要跟公子说一声？”

        安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就走。

        老金本就有些犹豫不决，被她那一眼一扫，顿时清醒了过来。

        公子的伤不轻，这时候万万不能再叫他劳心费神！

        后堂内，钱老太听到前头的动静，眼皮子一跳，人也跟着起了身，可等她赶到前院时，院子里哪里还有人影。

        她顿时气得破口大骂，“死丫头，有本事你就别回来！你要是敢回来，老娘打断你的腿！”

        她大老远跑过来，她却对她不冷不热，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这么走了，她这是真没将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想到后院那个孩子，她冷哼一声，她以为随便捡了个野种她就能当宝贝？难不成在她眼里，她钱阿蛮当真是个重男轻女不顾自己亲孙女的人？

        “这话，老太太日后还是少说的好，听着不吉利。”

        身后突然传来男子冰冷的声音，钱老太回头望去，就见那位陆公子缓缓从后头走来，身上披着件厚厚的披风，脸色依旧煞白，脚下的步子却丝毫不慢。

        见他远远冲自己施了一礼，便又疾步朝着外头走去，她忙跟上前去，“扣扣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陈恪停住脚，脸上突然带了丝诡异的笑来，“她去杀官兵，只带了三十人都不到，却要对上七千官兵，老太太您见多识广，您说说，她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本打算跟着安然一起出城，谁知，一碗药下去，他竟又沉沉睡了过去，等醒来，一院子的人全不见了踪影，别说安然，甚至连老金都没来招呼一声！

        钱老太一惊，尖叫出声道，“怎么只有三十个，不是有好多人跟着？还有那些和尚！”

        “跟着她的不是流民，便是像您一样的百姓，从没拿过刀，也没杀过人，遇上官兵，您说，他们可有把握杀得了他们？”

        钱老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顿时白了起来。

        “至于那些和尚，”他的声音更冷，“他们不对她下手便谢天谢地，又怎么能期望他们去帮她。“

        听他说完这话，钱老太眼前一黑，人便跌坐到了地上，跟在后面的老马立刻冲上前将她扶住。

        ”老太太您别急，草头二莽跟着小姐一起去了，有他们在，小姐一定没事！”

        钱老太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只抓着他的胳膊喊道，“快！快带我追上她！不能让她这么去送死！”

        陈恪没管身后的动静，继续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衙门外早已空无一人，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上，只剩了尘土肆意飞扬。

        见公子还要继续向外走，长岁连忙上前去劝，“公子，人已经走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陈恪却没说话，只将身上的披风又裹紧了几分，缓缓走下台阶。

        长岁见他竟像是要追着出城一般，想起安然先前的交代，顿时急了，“小姐让我好好看着您，若是被她知道您不光没躺在床上休养，还出门吹冷风，她肯定又要生气。”

        他们兄弟二人都是陈贵手下负责刺探消息的斥候，追踪打探是把好手，可照顾起来人却是连个孩子都不如，药叫他煎干了，粥让他给煮糊了，若不是小姐帮忙，还不晓得他将公子照顾成什么样。

        也正因如此，他对小姐也由怨到感激，如今更是对她的话唯命是从，生怕惹她不快，害得自家公子受苦。

        听他这么说，陈恪脚下的步子终于缓了缓，想到那张被烧得连灰都不剩的鲛皮，他突然笑了起来。

        她不光烧了他手头这一张鲛皮，连日后的也不放过，显然是动了真怒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头回见她如此动怒，且还是因为自己而生气，是因为在意，所以才如此吧？

        也不知日后她会不会因为自己而开颜？

        想到以后，他心底泛起一层涟漪，随即高声唤道，“长岁！”

        长岁正想着怎么再劝，就见公子竟真的停住了脚，“属下在！“

        “你即刻去迎陈贵，让他无论如何今日内一定赶到！”

        长岁一惊，“这怎么行！您身边可不能一个人都没有，再说可是金叔已经派人去了，何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家公子一个眼风扫来，忙咽下口中的话，忙低头应道，“是，属下先送您回去。“

        ”不必，你即刻启程，不得耽误！”

        直到长岁也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陈恪这才慢慢往回走。

        刚绕过照壁，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街道那头跑来两人，其中一身背上还背着个人。

        见他站在衙门前打量着他们，其中一人喘着粗气道，“敢问，佛女可还在里面？”

        陈恪看了眼他们身上的孝服，“你们什么人，找佛女干什么？”

        那人摸了把头上的汗，道，“小的是王家的下人，我家老夫人临终前让我们将少爷送到衙门来，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陈恪听说王老太太过世，立刻皱了眉。

        王老太太求安然收徒的事早被长岁报给了他听，可他没想到，前一刻还大张旗鼓上门送金银珠宝的人，下一刻竟就没了。

        “节哀，不知老太太什么时候走的？”

        那人脸上顿时带了哀戚，“就在一个时辰前，管家带着人前脚刚走，老太太就吞了金，等发现的时候人早没了。”

        陈恪一愣，不能他开口，那人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这两天，老太太将家里的能卖的全卖了，不能卖的要么送了人，要么捐给了慈幼局，连祖上留下的宅子也没留下，连着两家铺子一起卖给了隔壁的张老爷。”

        “家里的下人也都遣散了，不管婆子小厮，一人给了十两银子，怕我们买不到粮，她还将最后一点存粮也全都分给了我们。”

        那人一说着话，一边抹着泪，“好好的一个家，说没就没了，也不晓得老太太这是为了什么！唉！只是可怜了少爷。”

        陈恪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始终昏睡不醒的人，沉默良久，终是叹了口气，

        “送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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