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有诈

天台城外的白石滩，安然站在一块巨石上，一身白衣似雪，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冷静而锐利的眸子始终盯着远处慢慢移动的巨大黑影，仿佛潜伏的野兽静静等待猎物落入自己领地。

        她身旁，一面黑底红边大旗迎风招展，旗声猎猎。

        巨石下，二莽盯着头顶的旗帜看了又看，总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说，小姐为什么不用大人的谢字旗？”

        草头看了眼头顶的旗，又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道，“说你笨你还真一点都不灵光，这正是小姐的聪明之处！不用谢字旗，小姐的身份就不会暴露，朝廷就还当小姐是个只会抢银子的山匪，不会太当回事，这样小姐做起事来麻烦也会少一些。”

        “二来，百姓都知道小姐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她手下的兵是给百姓安宁，还天下太平的安平军，他们就不会害怕，投靠的人也就会越来越多。若是换了谢，都知道那是造反的，谁还敢来？”

        二莽恍然，憨笑道，“还是你聪明，我就转不过这个弯来，还以为小姐跟大人吵架了，要另立山头呢。”

        草头听他这么说，立刻想起了小姐的那声谢天虎，心底划过一丝怪异，脸上却还是笑道，“你可真能想！你见过哪个女的造反当皇帝的？”

        二莽摇头，他是没听过女人造反，可前朝却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女皇帝。

        草头这时也反应过来，忙道，“那不一样！”

        可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出来。

        不远处，老金也在跟身边的人说话，“官兵一来，你们俩什么也别管，立刻回城，也别管公子说什么，即刻护送他到安全的地方，最多再等一天，陈贵他们一定到，那时，你们就安全了。”

        那人点头，看了眼安然的方向，迟疑了一下，道，“那，小姐？”

        老金没说话，半晌，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她要是愿意走，咱们兄弟拼了老命也会护她冲出去，她要是留下，我们兄弟就一起给她陪葬！”

        那人鼻子一酸，突然道，“我也留下，多个人多把手，让黑子一个人去就行了。”

        黑子摇头，“不，我留下，方哥你去护送公子！”

        两人还要再说，却被老金打断，“都别争了，你们一起回去！能将公子安全送出城，你们就是大伙儿的恩人，兄弟们就是到了地下也要谢你俩。”

        方大栓听他这么说，别过脸去，黑子也紧抿了嘴，两只眼死死盯着前方。

        远处，巨大的黑影快速地移动着，像是一只怪虫扭动着臃肿的身躯朝着他们爬来，原本模糊不清的尖刺足弓也渐渐清晰了起来，看得人心头直跳，甚至，脚下的大地也似乎跟着颤抖了起来。

        十里！八里！四里！巨虫像是突然发现了目标，加速奔跑了起来，他的手不由握住了剑柄，然而，不等他将剑拔出，就听老金一声喝令，

        “走！”

        黑子有些不甘，他不愿抛下同伴独自偷生，可他更不愿黄泉路上有公子相伴。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老金低吼出声，脖子上的青筋犹如老树的根条盘绕在他的脖颈。

        方大栓含泪抱了抱拳，一把拉起黑子，转身就跑。

        便是隔了七八里，冯化年还是一眼便看到了那站在巨石上的女子，实际上，那一人一旗，一黑一白，不想看到都难！

        他心里吃了一惊，他们一路潜行，本打算趁夜杀进天台城，却没想到消息竟泄了出去，对方不光知道他们要来，且还在这里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

        既然提前碰上了，那就打吧！

        听说此女年不过双十，一手佛珠一手刀，杀得赣浙两地人心惶惶，当真好本事！今日就让他来会会这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可离前面的人越来越近，他心里的狐疑不安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这人明知他们前来，却始终一动不动，甚至连她周围的那几十个人都不曾动弹，是当真无知无畏，还是有恃无恐？

        他莫地想起了黄玉辉，那个号称一杆银龙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银龙神将，虽人品不敢恭维，手上的功夫却没人敢质疑，可最后，他竟然死在了这女子手里！

        他忽低勒住缰绳，高声喊道，“停！”

        这其中一定有诈！

        这一停，他立刻发现了不对，脚下的石头不对，明显被人动了手脚，再看看两旁的树林，那片枯枝烂草无风自动，再看看四周的地形，他浑身一凛，是他大意了！

        “撤！”

        身旁的副将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可不等他开口询问，耳边便传来一身急促的破空声。

        “大人！”

        一股大力袭来，冯化年来不及反应，身子便被推着朝后倒去，耳边一阵嗡嗡直响，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头还在，箭却擦着他的头皮将头鍪射了个对穿。

        好厉害的箭！好强的力道！

        原本他还有三分犹豫要不要撤，如今却是半分侥幸也没了。

        他摘下头鍪看也未看，便随手扔了出去，眼睛看着对面提着弓的人，朗声笑道，“箭是好箭，可惜，准头却差了些，还得再回家练练！”

        周围官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箭吓了一跳，可见冯大人还能谈笑风生，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娘们射出来的箭能有多厉害，不过戏台上的厉鬼，唬人罢了！”

        “大人威武！头上顶箭却还能面不改色，乃真英雄！”

        副将这会儿也看出不对来，上前道，“大人，兄弟们奔波了一路，对方却以逸待劳，咱们虽不怕他们，却也不能叫他们白白得了便宜，属下之意，咱们不如回雁字坡休整一番，再来取那女匪狗头也不迟！”

        冯化年抬头看了眼天色，似有些为难，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我本打算一口气拿下这人，可你说的也有道理，既如此，就便按你说的办！”

        伏在巨石后面的元能眼看着官兵来而又返，一拳砸在了膝盖上。

        一旁的僧人见状，却是暗暗松了口气，问道，“师兄，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元能咬牙切齿地喊道。

        此处是官兵必经之地，也是最好的伏击之地，地势西高东低，两旁是高山密林，前后皆是开阔的平地，形状就像个斜躺的葫芦，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那葫芦的腰口，只要官兵再往前走上半里，河道以及两旁的山坡上都会滚下石块来，就算不能将这五千官兵全部砸死，也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只可惜，这绝妙的伏击计划却被那人给生生破坏了！想到此，他又回头看了眼，见那人依旧站在石块上，竟似一座石像一般一动不动，不由又皱了眉。

        她这大张旗鼓地带着人来，却始终按兵不动，到底要干什么？

        等到陈贵一行踏着落日余晖匆匆赶到时，元能这才明白了她这是要干什么。

        “你就是为了等他们才故意弄出这玄虚来？”

        安然不置可否，反问道，“大师既然曾是前朝指挥使，想来带几千人的兵是不成问题？”

        元能两眼一立，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口气来，“我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被你拿话激一激就替你卖命！”

        安然默了默，忽郑重朝他一礼，“大师宅心仁厚，晚辈自愧不如，林中有六千三百六十条人命生死一线，晚辈恳请大师救他们一救。”

        元能盯着她那忽然弯下去的脊背，憋在心里的那口气一下子堵到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半晌，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你要怎么救？”

        安然直起身，神色从容，“官兵必趁夜偷袭，请大师及诸位师父即刻带百姓前往落霞山，待官兵前后包抄之时，在山中齐声呐喊便可。”

        元能一听她说偷袭，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

        落霞山在白石滩上游，位置大约就是那葫芦的嘴儿，而官兵现在所在的雁字坡便是葫芦的脐儿。她若继续留在此地，官兵只需派兵绕过白石滩，进入葫芦的上肚，这样便能对她进行前后夹击。

        而她想要反败为胜，最直接的法子便是在提前在葫芦口设下伏兵，借着地形和伏兵对官兵实行包围，这样一来，下肚的官兵或许有还有可能逃出生天，上肚里的官兵却是必死无疑！

        可是，她明明有了法子，却只让百姓呐喊助威，并不真正出面，这么一来，被包围打击的就是她自己！

        元能扫了眼她身后的援兵，这些人粗粗算来只有两千人，穿着各异，手里的兵器也五花八门，可眼里的激动和脸上的疲惫却如出一辙。

        难不成，她以为只靠这些站都站不稳的人就能打败多他们一倍都不止的官兵？

        “你确定不需要帮忙？”

        她若开口，看在师父的面上他总有法子保她一条小命。

        安然却以为他说的是那些百姓，摇了摇头。

        没杀过人的人即便手里揣了刀，脚下却依旧是软的，她又何苦让他们白白送死，倒不如干脆让他们避到最安全的位置，远远看着便好。

        元能又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那面黑底红边旗上，突然转身便走。

        埋伏在两边树林里的流民百姓匆匆而去，空下来的位置却换成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每张面孔上都闪着骇人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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