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秦衣的声音很轻，胡一卓甚至都有可能没有听到。

        但我坐在他旁边，捕捉到了一点情绪，我看向秦衣——他仰着头，头发散落着，手搭在额头前。

        影影绰绰地能看见微眯着的眼睛看向太阳，那样强烈的光，都照不进他的眼底。

        我没法形容那一瞬间我的感受，我前脚明白了徐子安跟胡一卓的事。

        明明是很温柔的小故事，后脚就被那一个看向光的眼神，弄得一点也不愉快。

        没人再说话，我没移开视线，仍看着秦衣，那人萧条加身，明明阴郁到了骨子里，却还是看着光。

        “大概是……真的太爱你们了。”我无意识地说，说完后我自己都一顿。

        很久都没弄明白的事在两个故事的串联下微微开了个小口，我堪堪抓住了一点思绪——好像真的有这种为了对方而并不在乎自己的感情。

        胡一卓不在乎自己未来会怎么样，但他在乎徐子安，他可以永远不去知道徐子安的心意，只要对方还在快乐地成长。

        那么苏原，又做了什么？

        没等我开口，秦衣第一次真正地看向了我，问：“你叫？”

        “楚执。”我回。

        紧接着他嗤笑一声，“我还以为这种显然易见的事，不值得别人说出来，还用一种…挺真诚的语气。”

        他也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你不觉得这种爱，对另一个人很不公平吗。”

        我转头看了一眼胡一卓，回想着他跟徐子安的一切。

        “如果反过来，你们的选择应该跟对方是一样的。”

        秦衣没再说话。

        胡一卓没有管我们两个人的对话，可能对他来说两个神经病的对话引不起他的注意。

        但我总觉得这是三个神经病的聚会，他怎么也推脱不过去。

        毕竟没有一个正常人想独占另一个人的同时还不打算听对方对自己的意见。

        就好像对方最后真的喜欢别人了他会很平淡一样。

        别人不好说，胡一卓肯定得疯——而这个傻子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傻子站起身，在下课铃的背景音乐下说：“走了。”

        还没等他转身走出一步，就被秦衣一把勾住脖子，“走，去吃饭，你秦叔带你去找个情感专家，去分析下你小男朋友的心理。这儿的人容易把你往阴沟里推。”

        说着还侧头看向我：“小姑娘，走吗？”

        他可能是知道了什么，才选择把我叫上，但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听故事的机会，于是我跟上了他们。

        走出校门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天

        很寻常的云缠着很寻常的太阳，脑子也就好用了一瞬间，现在我依旧弄不明白为什么胡一卓将跟徐子安迈进校门的每一天记得那么清楚。

        我可能也就记住今天有没有迟到了。

        我们跟着秦衣一块去了小吃街。

        这条街老夏一直叨叨，说这里好多家的卫生一塌糊涂，让我来这里吃的时候注意着点，

        我深以为然，我总是很听他的话的。

        秦衣走在前面，停住转头问我们：“所以，今天中午吃什么？”胡一卓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真棒。”

        秦衣回敬了一个眼神，于是他们俩个一起看我，“去第一家？”我试探出声。

        “好主意。”秦衣递给我一个赞赏的眼神。

        于是我们进了第一家店，十分钟后又出来，手里都提着几个外卖盒，“走，孩儿们，跟着我走。”秦衣继续在前面领路。

        我看了看胡一卓，我以为他会很不耐烦，但其实他十分平静，提着袋子跟在秦衣后面，并没说什么话。

        这人好像话就是很少，当然最好还是话少点，不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在后面慢慢跟着，尝试回想起那时候的感觉，没有结果。

        但我还是很欣慰，这样的反应，外婆应当是会开心得忘记我昨晚没回去的事。

        从而留我一命，来继续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最终我们在一家门面上是一个巨大的狗头的店前停下来。

        店内装饰得很温馨，在落地窗的那里有很多画架，墙上有很多花，也有很多画着花的画。

        花开得正好，画里的花坠在窗棂，由焦土生出，伴着苔藓，隐匿在背光处。

        生机与颓败并存。

        “老师？”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应当是看错了什么，于是我闭上眼又睁开，确定了前台站着的是江木九——我亲爱的同桌。

        嘴里还叼着个木棍儿，她面前有一个高个子的长发女生背对着我们。

        “九啊，来活儿了。”秦衣冲她一笑。

        “给钱。”江木九朝他伸手。

        秦衣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江木九的手上：“害，我能空着手来吗？一碗至尊的牛肉拉面，怎么样？”

        江木九给了他一个白眼，冲我跟胡一卓点点头。

        那个高个子女生低头对她说了句话，江木九笑着在女生耳边回了一句，女生一顿，转身走掉了。

        她从我旁边经过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耳朵有点红，还扬着嘴角，是一个很清冷的长相，黑色短裙扬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江木九咳了一声，看了我一眼。

        我了然。

        这两人有一腿儿。

        江木九招呼我们到了楼上，楼上有一个很大的桌子，上面有各种小工具。

        旁边单独划出一个墙壁摆满颜料，还有很多唱片，最边上有一个唱片机，很旧的样式。

        也有辟出来的空间摆着懒人沙发，墙上是各种各样的游戏盘，空白的地方有一些涂鸦。

        于是我们在这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地方各自喝着拉面。

        期间江木九因为自己的拉面里面没有辣椒跟秦衣吵了起来。

        我漫无目的地四处瞟，看见江木九的胸针又换了一个，这回是躺着的蓝胖子。

        胡一卓全程没有在管我们，吃完就撑着头放空。

        “滚你妈的吧辣椒呛人，你自己吃的时候也没见你嫌。”江木九说。

        “你吃多了长痘儿怎么办，再跟几年前似得糊一脸吗，哎呀辣眼睛。”秦衣说。

        “你妈…”江木九脸抽动了两下。

        “咳，介绍下这位小可爱。”秦衣咳嗽一声。

        “子安班里的同学，她能解决什么？”胡一卓打断秦衣，抬头看向他。

        “你知道？那就好办了，首先我们要打入敌人内部，要了解徐子安的想法，我们需要找一个跟他关系好的人，去了解这个人的想法。”秦衣振振有词道。

        “嗯？徐子安？你不是来顺画布跟颜料的？”江木九有点惊讶，“那好办啊，班长怎么了，有什么八卦吗？”

        “我有点小问题。”我举手想提出疑问，秦衣十分善解人意地点头：“请。”

        “这里最了解徐子安想法的，不应该是这位吗？”我侧头示意了一下胡一卓，结果胡一卓很认真地看向江木九，甚至摆出了正襟危坐的姿势。

        “我的理解有偏差。”胡一卓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向江木九，“你说。”

        我很主动地向江木九讲述了整个事情经过，讲完后她跟我都有点意犹未尽。

        秦衣中途坐到沙发上闭眼认真聆听。

        “太感人了。”江木九说着把第三袋薯片朝我递了递，顺便推给我一杯水。

        “谁说不是呢。”我喝了一口水，跟胡一卓一起看向江木九。

        “所以，你觉得呢？”胡一卓问。

        江木九眨眨眼：“谈啊，上啊，我知道有家宾馆，我一朋友经常去，她说那床巨软……”

        胡一卓没等她说完，站起身走到秦衣面前，一脚踢了上去。阴沉沉地说：“你辜负了我。”

        秦衣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又挨了一脚。

        “嗯？？？”他终于扑腾着坐了起来，就只看到了胡一卓杀气腾腾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江木九稀奇地看着这一幕：“狗东西你也有今天啊。”

        “才两脚，比我预想的要好。”秦衣拍拍自己的衣服，扯过旁边的毛毯，躺下接着睡了，“下午别叫我了，我下午没课，各位，晚安。”

        “好嘛，今天下午又别想营业了。”江木九拿过一个夹子把吃剩的薯片袋子夹上。

        “没想到班长还挺阳光，下次介绍林夕给他认识认识。”弄完她看了眼墙上的钟冲我一笑，“到点了，咱俩…去补觉？”

        我敬了她一杯，没说话，都在水里了。

        应该是我的错觉，走下楼梯的时候瞥到秦衣的嘴角微微扬着。

        梦到苏原出浴了？

        在李一霖的大嗓门把我吵醒之前，我还在跟外婆斗智斗勇，我醒来看见旁边的江木九破天荒地清醒着，甚至还在做着题。

        当然除了在第一道题旁边有一句“数学死了。”其他的都很干净。

        “你先把例题看一遍，弄明白解法再做别的。”我对她说。

        “嗯？光用看例题吗？”江木九翻了翻前面，“等我弄明白例题就可以及格了？”

        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等你弄明白例题，你就可以开始做题了，然后对过答案后，错题整理一下。这边提醒，建议一周复习一次错题，整理做法，是思路而不是答案。”

        前桌可能以为我们俩疯了，一言难尽地看着我们倒数第一跟倒数第二和谐交流学习经验。

        李一霖走过来对那人说：“你最好也听听，楚执中考成绩全校排在前十。不然你以为老李为什么这么盯着她。”

        “？？楚执几天不见这么拉了？为啥啊？”

        我看了她一眼，想了想。

        “大概是，那时候没什么想法，家里人挺看重学习，现在家里没人了，想研究点别的。”我说。

        我的声音很轻，没人在意。

        李一霖看了我一眼之后低下头往我耳边吹了一口气：“咱班，十一个女生，九个人都报了项目而且开幕式会上场。”

        我吹了声口哨：“真积极啊，剩下俩是谁？这么有个性。”

        “你说呢？”李一霖很和蔼地看着我。

        “我猜没有我。”

        “楚执。”那熟悉的清亮少年音。

        徐子安朝我走过来，我亦站起身。

        很严肃地看向他：“我将永远支持你跟胡一卓。”

        徐子安有点愣住，许是太感动了。

        旁边的江木九也站起身附和了一句：“俺也一样。”躺着的蓝胖子一晃一晃的。

        “这种感情太珍贵了，我永远支持你们。”

        “俺也一样。”

        “请一定要好好过日子。”

        “俺也一样。”

        “好了，你好好写题。”我把江木九按下去。

        “哦，好。”

        徐子安以手掩面，有些激动：“是我错怪你了，没想到啊。太惭愧了，体育课上我用眼神骂了你好久。”

        李一霖看看我，看看徐子安，好半天没说话，我跟徐子安都在感动着，没人理她。

        于是她决定去找别人商量运动会怎么办。

        果然，男人只会影响她的办事效率。

        老师走进来的时候徐子安的眼眶还红着。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晚自习下课。

        我在本子上画了好久的关系图，从转学前的人，到现在周围的人，每一条线上都写满了标记，密密麻麻的铺满了一个本子。

        有时候‘关系’真的是一个很简单的词语，几个字就可以概括的东西，真正理解起来，却有很多人迷茫了很多年。

        我当然也不可能弄懂。

        第一节晚自习画图。

        第二节晚自习看江木九做题。

        第三节晚自习因为嘲讽江木九同她起了肢体冲突而被老师请出教室欣赏夜色。

        我想这应该是我上过的最有意义的晚自习。

        如果旁边的人不再瞪我的话。

        但这并不妨碍我妄想摘一朵玫瑰，递给楼下正被一群人围住的男孩。

        江木九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小了，她挡在了窗户前。

        我被遮住了视线，不解地看向她的背影。

        我走到她旁边，还没开口，听到她轻声说了一句：“艹。”

        下一秒她就转身跑了出去，很快的速度，冲下了楼。

        我顺着她侧过头，看着她因为风扬起的衣角。

        要去送玫瑰吗

        真浪漫啊。

        我没再管她，转过头看着楼下的男生。

        教学楼后面的车棚连着一条长长的路，直通向后门，这里不会有老师经过，而这里也是唯一栽种着花的地方。

        几分钟后我看见江木九跑向那里，她不知道从哪里拾起的砖头，往人群里一扔。

        那砖头应当是没砸中人的，因为它最后落进墙边，砸下一树的花。

        江木九拉起人群里的男孩的手。

        他们迎着落花出逃，闯出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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