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我低下头，用衣角擦了擦眼睛。终究我格局小了，送玫瑰算什么浪漫。

        我一笑，深吸一口气，拉开窗户探出头去，气沉丹田大吼了一声：“老师！这里有人欺负同学啊！”

        那群人停下步子，抬头向我这边看，我冲他们一招手。

        下一秒把在我身后站着的老李拉过来，他们只停了一下，立马四散开了。

        我欣然收下了几个人对我竖起的国际友好手势。

        然后很愉快地拍了下老李：“好样的老李。”

        老李笑笑：“你给我过来。”

        然后我就被揪着领子拽走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徐子安正在擦黑板。

        下课铃早就响完，别人都急着回家再玩会手机睡觉。

        我把老李给我拿的衣服扔进桌洞里，甩了甩被木板打疼的手，打算去吃点夜宵。

        徐子安叫住了我：“一起？”

        “嗯。”我看了他一眼，估计是要跟我打听一下胡一卓最近怎么了。

        毕竟刚甜蜜表白完还没进入热恋期直接被对方叫停的体验肯定不是多好。

        我们两个走出校门，拐进路口的时候听到一阵吵闹声。

        不是吧，我还没开口，直接让正主撞见吗，不过我也确实不会告诉徐子安这事——这事只能胡一卓自己去说。

        在路边有一群人围着，还没等我看清徐子安就冲了过去。

        “哎，你等等。”我瞥见人群里好像是江木九跟一个男生，于是跟着徐子安跑过去。

        “娘炮，你从哪找了个靠山。”

        “今儿怎么不穿裙子了？”

        “笑死了，你这小娘炮儿还有女人要？”

        七嘴八舌的声音被徐子安打断，因为这个人上来就一拳锤上了最前面的人。

        我数了数这儿一共有四个人围着，我们也有四个人，姑且不算江木九跟那个男生，费点事应该可以解决。

        还没等我挽起袖子，人群里的那个男生把江木九往身后一拉。

        自己上前踢中另一个人的肚子，再扣住那人的手，用力向下拉，膝盖狠狠顶向那人的胃。

        稳准狠，我没忍住吹了声口哨。

        估计那人倒下的时候还没明白他嘴里的“娘炮儿”是怎么把他打趴下的。

        很明显，这场混战根本废不了什么事。

        在我把最后一个人过肩摔下地的时候，周围的人跑得也差不多了。

        我转身看向江木九，她刚刚把一个人踹到在地。

        反而徐子安这个时候有点清闲——江木九总是把人往那个男生那边送，他打得很狠。

        最后就剩下我们四个人，江木九在男生那边看了下有没有受伤，然后抬头向我们介绍：“这是林夕。”我点点头。

        徐子安也冲他们一笑。

        林夕好像有点愣，片刻后也抿起嘴角。

        我突然觉得有点熟悉——有点清冷的长相，“你是？”

        江木九走过来勾住我脖子，“嗯，你们见过，中午我店里的那个人就是他。”

        我有点惊讶，我没管江木九在旁边呲牙咧嘴威胁我的笑，真情实感地看着林夕说：“你好漂亮啊。”

        “……谢谢。”林夕笑笑，“不会觉得奇怪吗？我一个男生，穿女装。”

        “嗯？这有什么，我还是同性恋呢。”徐子安走过去拍拍林夕的肩，笑呵呵地说。

        ？大哥？我突然觉得班里的学霸脑子恐怕都缺根筋，他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林夕一愣，然后就笑开了，不同于前两次礼貌的微笑。

        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像笔墨勾勒出来的灿烂。

        “走，咱们去吃点夜宵吧，饿死了。”徐子安说着往前走。

        江木九松开我，跟林夕并排走着，我还看见她用手扯了扯林夕的嘴角，小声说：“你怎么都不那样对我笑。”

        林夕没说话，有点无奈地看着她扯他的脸。

        我走在最后面，踩着前面的影子玩。

        最后徐子安在旁边抱着酒瓶子哭的时候，我是很不能理解的。

        这个人只喝了一瓶啤酒，甚至还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要不要喝。

        他是怎么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的？

        旁边江木九也喝上了头，站在林夕身前，一个手抵在他的座位上。

        低头小声叨叨着：“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姐姐姐姐姐姐你好好看啊。”

        “姐姐姐姐你要不要见见我爸爸”

        “我爸爸超级无敌宇宙好，绝对特别喜欢你。”

        林夕没喝酒，他护着江木九防止她跌倒，一声声应着。

        徐子安在这边哭胡一卓。

        就好像他死了一样伤心。

        我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还没等我开始感时伤秋。

        徐子安蹭地站起身，拿着酒瓶子一扬手：“走！我今天…我今天还没跟他说晚安！”

        我叫来服务生付了钱，“去哪？”

        “偷情！”徐子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江木九欢呼起来。

        一把就把林夕给拽了起来，那么高的个子被她拽得一踉跄。

        我有些泪目。

        只一晚上的时间我就见证了私奔跟偷情两大限制级场景。

        我当然是极其乐意去的。

        在徐子安把我们领到胡一卓家楼下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激动。

        尤其是秦衣——这人在胡名那里吃饭，看到四个形态各异的疯子经过时迅速加入了我们。

        “怎么样，现在情况如何，我是不是能看到小屁孩哭？”秦衣愈加兴奋。

        “他只是来说晚安。”我冷静分析。

        “耶！哭！”江木九欢呼起来。

        林夕把她按住，“你们继续。”

        徐子安没理身后这群疯子，他在我们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向前走了两步——异常艰难，手里还拿着那个酒瓶子。

        披着月光，踉跄着跟一个人说晚安。

        秦衣揣手在我旁边站着，他刚刚冲胡名好一阵阴阳怪气的嘲笑。

        胡名到最后也没明白秦衣在笑什么，看着秦衣一眼一眼地撇徐子安，然后又一眼一眼的地撇自己。

        他突然就有点不自信了，他自认为自己跟徐子安算得上清白。

        我没管周围的妖魔鬼怪，很殷切地看着徐子安往前跑。

        然后又很殷切地看着徐子安往前倒。

        这孩子果然还是会平地摔这项技能的。

        我没看到徐子安倒在地上的场景，反而看到徐子安跌到胡一卓怀里的场景。

        胡一卓就那么突然出现了，在徐子安左脚把右脚绊倒的同时胡一卓上前一步，接住了那个小酒鬼。

        他好像知道对方会来，隐在黑暗里赴一场没有说好的约。

        胡一卓抱住徐子安之后看到了徐子安手里的酒瓶，他皱眉看向秦衣——秦衣忙着给酒店打电话开房没有理他。

        “是的，是的，嗯，大床房，我朋友今天晚上要用……”秦衣自顾自的说。

        下一秒一个酒瓶在秦衣前面炸开——胡一卓把徐子安手里的酒瓶扔了过来。

        秦衣在酒瓶扔过来的同时后退两步：“情侣的大床房，要全是玫瑰片片。”

        “当年我哥给我订这种房间的时候把我感动坏了，你知道我跟我哥吗？…等会，我这边有人杀人，一会再联系。”

        然后再抬头递给胡一卓一个“稍安勿躁，哥一定把事给你办妥”的手势，把手里的手机还给了江木九。

        他居然拿着别人的手机办坏事。

        林夕拉着江木九后退了一步，一边扶着江木九，一边在找着什么。

        最后他从边上的楼道里找出一根扫帚，把玻璃碎片扫起来，嘴里还在安慰江木九：“没有爆炸，没有爆炸…嗯…咱们还活着…秦衣嗯，秦衣死了。”

        我依旧在热切地望着那俩，为此我甚至特意戴上了眼镜，等会谁的脸红一点我都能捕捉到。

        “你喝酒了？”胡一卓低头问徐子安。

        “喝了！我喝了那——么多。”徐子安在胡一卓怀里扑腾。

        胡一卓抬头看向我，我给他比了个一。

        “下次不能喝这么多了。”胡一卓皱了皱眉。

        真有你的。

        徐子安估计根本没明白说了啥，他就一个劲儿地点头，说什么应什么。

        不知道胡一卓在说些什么，声音很小，徐子安突然扑腾了起来。

        他挂到胡一卓的脖子上，附到胡一卓的耳朵边，应当是说了些什么的。

        因为下一秒胡一卓的脸就红了。

        我没看到过胡一卓这种神情，当然我也没认识他多长时间。

        我猜秦衣也没看到过，秦衣在旁边吹了声口哨。

        我站的这个角度很微妙，只能看到胡一卓的脸，十分的温情。

        他像拥了一簇微暗的火，一起埋入晚风。

        风也不会吹灭什么。

        最后胡一卓冲我们竖了中指，把徐子安抱上了楼。

        江木九跳起来两只手冲他回击。秦衣也很羞涩地两只手比过去。

        “他居然一瓶啤酒喝成了这样，秦衣，你酒量怎么样？”我问。上次他什么时候醉的我都不知道。

        “别骂了别骂了。”秦衣一边摆手一边晃晃悠悠往外走。

        江木九没有热闹可看，嚷嚷跟林夕去玩滑梯。

        林夕跟我说再见，把江木九拉走。

        秦衣自己往前走，也冲我招招手走远。

        我在原地站着，听了一会星星唱歌。

        最终确定我一定要回家面对我的外婆，我估计这个点她应该在门口堵我。算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我终归是要为昨天晚上一夜未归付出代价。

        我走出小区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我告诉司机要到哪之后在后面坐下。

        司机对着手机说个不停，我撑头看向车窗外——我很喜欢这样做，能看到有人借酒消愁，有人独上高楼，有人体体面面，黑发不在头。

        窗子囚了如昼灯光，我在窗外窥伺到一点亮。

        下车的时候我把兜里的钱拿出来看了看，九张十块的。

        我心想当时找我钱的服务员一定是个人才，于是我把最大的一张拿出来给司机，并告诉司机不用找零。

        转身走了两步之后被司机叫住。

        “一共三十！你拿十块钱糊弄谁呢！”

        于是我退回去把手里的钱都递给司机，然后转身就跑。

        那个司机一直在车上哄着一个小女孩睡觉——他赚钱不易，但是我爸妈赚钱易。

        跑到自家门口前我站定，平复了一下呼吸。

        推开门意外地发现屋子里没有灯光，于是我轻轻关上了门，走到主卧门口看了一眼，外婆正在床上睡着。

        她这段时间总是在床上躺。

        我走过去给她把被子往上拉拉，把床头柜上的资料整理了一下放整齐。走出去带上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床上有一部手机下面压了一张纸，纸上有字。

        “下次再不带手机就打断你的腿。”

        我忍不住看了又看。

        外婆味儿太冲了。

        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我带上了手机，并赶在外婆醒过来之前出了门，在楼下买了个煎饼果子咬着去学校。

        然后在学校门口被拦住，以没穿校服的理由让我在门口站着。

        果然，我就说老李不会白送我套衣服。

        不得不说，夏天清晨的空气，是真的很清新。

        就连这窜过去的黑影，都有点清爽。

        黑影经过我的时候侧头看了我一眼，清冷长相——林夕？

        我拿下叼着的饼，冲他一笑，他也抽空拿下叼着的牛奶袋，冲我一笑，飞快地跑走，几秒之后后面跟着跑过去几个人。

        “他咋了？”站在我旁边的徐子安问。

        “看来是又被堵了。”我回。

        “班长，你酒醒了？”

        “醒了能跟你站在这儿吗。”他斜了我一眼，转头小声叨叨，“我□□早上起来想起昨晚发生的事的时候我简直想死，我居然在他面前喝酒了，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我跑的时候连穿没穿衣服都没注意别说校服了。”

        “刺激啊。”我吹了声口哨。

        “哎！谦儿！过来过来过来…”徐子安冲远处呲牙咧嘴一顿招手。

        “我不过去我不过去我不过去…”从门口挪过来一个男生，脸肉肉的，头僵硬地挺着，坚决不往我们这边偏一偏。

        “老大！咱俩都是有家室的人，稍微保持点距离，对彼此都好。”

        “别打我别打我别打我，我先去教室了，李依还等着我的奶，再见再见再见啊！”朱谦瞥见徐子安撸起了袖子，冲我们这一吼立马跑走。

        “你的奶有屁用！别抢牛的功劳，你老大还等着你的校服呢！狗东西。”徐子安冲朱谦的背影呲了呲牙。

        “中午就宰了你，这两天你的价格蹭蹭涨！”

        “好好好，中午再孝敬您啊！拜拜了您嘞！”朱谦背着我们招了招手，一点也没耽误逃跑。

        呲完牙的徐子安朝那啐了一口，自己生了一会闷气，最后彻底放弃，叹了口气。

        “说起来，昨天晚上秦衣也在吧。”徐子安捋了捋刘海，低头看地。

        “嗯。”我偏头看他，想他能说点什么。

        “秦叔之前…特小孩儿，整天粘着我老大。我只要一靠近老大他就冲我呲牙。”徐子安笑了笑。

        “有一回儿老大来我家看我爸妈，特意买给我的糖，让秦叔三颗弹珠给我骗得精光。”

        “我当时才六岁啊，让他哄得我一愣一愣的。”

        “老大更过分，明明目睹了整个过程，由着她欺负小孩儿。”徐子安抬头看了看天。

        “后来秦衣捧着一篮子糖到我家特意跟我说，是我老大给他买的。”

        “这个狗。”

        徐子安回过神看看我：“他们也没多大，算起来我老大今年应该才二十六，秦衣也就二十五。”

        “自从一卓叫胡叔叫爸之后，一个个的都嚷嚷着是叔，秦衣甚至让一卓喊过爷爷。”

        “老大？”我问。

        “就是苏原，小时候我被人拐过，老大为了救我硬生生进了医院。”徐子安指了指后背，“这里，还有一道疤。打那之后我就叫他叫老大了。”

        “我还……挺想老大的，不知道他去哪了。”

        我点点头，看着从路尽头又冲过来一个黑影。

        中途还把身上的校服一脱扔到旁边的树林里，往站岗老师那里跑，目前来看有点偏航。

        “秦衣从那之后就一直针对我，在我面前显摆各种老大送的东西……卧槽…林夕？！”徐子安被林夕撞的一个踉跄。

        “妈的。”林夕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冲远处的站岗老师一吼。

        “老师！我没穿校服，在这站着了！”说完抬头迎上徐子安一言难尽的脸，神情有点缓和，“抱歉没控制好。”

        “没事没事。”徐子安摆摆手，揉了揉自己的肩，“你咋了哥们，这么慌慌张张的。”

        我偏头看了看在路尽头消失的几个人影。

        “没甩掉？”我问。

        “嗯。”林夕站了过来，直了直身子，“教室也进，嫌麻烦，过来站会儿。”

        “嗯？？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徐子安冲我们招招手，“加我一个？”

        “你进群密码不对，重来。”林夕好像对徐子安挺有好感，有闲心地调侃了一句。

        林夕的仪态很好，腰挺得格外直，我心说江木九你眼光真好，接了一句：“想活得像自己挺难啊。”

        林夕看了我一眼。

        “嗯？”徐子安探头看我。

        “像林夕这种情况，现在高中生不接受很正常，受男生排挤也很正常，这里没开放到那个程度。”我看了看林夕，又看向徐子安。

        “有人看不惯林夕来找他麻烦，很好理解。”我说。

        “就因为女装？”徐子安问。

        “嗯，因为裙子在他们看来，男孩子不能穿。”林夕接道。

        他很平静，但也没有微笑。

        世界就是这样，大众所接受的就是规矩，就算现在有多少人说着接受，也不是习以为常的平静相待，而是以一种新奇的态度去打量。

        这本身就是一种异样的态度，在提醒他们并没有人拿你当正常人。

        时间一长，有的人选择了逃脱，学会了懂事，也有的人选择继续，那就是林夕现在的处境，身处在好奇的打量跟恶意的咒骂中。

        他提着被扯烂的裙角，迈着舞步，不懂求饶。

        我觉得我跟徐子安当时的态度应当是林夕自在的那种，所以他会跟我们相处下去，而徐子安又是某一种程度上的同类。

        “别这个表情。”林夕像徐子安第一次拍他肩一样，拍了拍徐子安，“咱俩半斤八两。”

        我看了一眼徐子安，心说这个傻子目前可能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要是意识到了胡一卓也不至于愁成那样。

        还没等徐子安说话，他就被一个衣服一罩：“哎？”

        “校服，先穿我的。”胡一卓走过来，把手里的校服罩在徐子安头上，“你的有酒味。”

        然后他就给了我跟林夕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拉着徐子安走到老师那里说了几句话把徐子安带走了。

        接下来江木九打着哈欠叼着冰棍儿踏着铃声迈进校门。

        又换了一个坐着的蓝胖子，看到我跟她打了个招呼，她嘴还没咧起来，嘲笑的话马上说出口，就又看到了我旁边站着的林夕。

        她一顿，走过来把身上的校服脱下来递给我。

        你先滚，我跟他站着。

        眼神是如此庄重地表达着这几个字。

        我从善如流地想接过校服外套，林夕按住了她，示意了一下树林里。

        最后他们两个并肩走的时候江木九笑得很开心。

        我看向他们两个的背影，江木九呲的牙老大。

        他们还偷偷摸摸地牵起了手，拐出路口，没有尽头。

        按这个走向。

        我看了一眼之后到我面前的老李。

        “咱俩，是不会有一段情的。”

        我移开视线，看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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