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雪深春尚浅 > 第26章 第26章

第26章 第26章


且不说后宅这些林林总总的烦心事,这两日朝堂之上也是剑拔弩张。

        氓山贼首已被捕数日,这厢程之衍却始终未将一应结案和画押的证供上交刑部,刑部连同御史台推了人出来,于朝会上狠狠参了他一本,又有许多世家背景的官员却站出来为他说好话,直说年轻人方上差,难免一时棘手,同时好心自荐,说自己愿为副职,帮着副都使将这些捋捋清楚。

        乾德帝端坐上首,垂目问道:“爱卿何故,区区反贼,竟这些日子都拿不到签供画押,若证据确凿,其间并无其他隐情,便连同那些暗中支持他的富绅,一并押解进京,交由刑部量刑,大理寺核准,该斩便斩,该判便判。”

        当初萧苷为韩桐所擒,一干富绅皆被关押在了真定大牢,程之衍之所以一直拖延,便是因暗中已派了程潇去往真定再次核实这些证供。

        他怀疑这些富绅的证供乃是屈打成招,若证供当真有假,便能证明那萧苷言及之事是真,届时再一并弄清楚克戎军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程之衍跪下请罪,却说尚需几日,又道:“当日那萧苷由韩大人缉拿,本是必死之罪,但这几日臣审讯于他,知道他尚有一胞妹流落在外,不知去向,为防这些逆贼再有反复之时,臣请再宽几日功夫,臣有信心可以通过此贼将那女子擒获,以安民心。”

        一御史站出来凌然道:“区区贼女,不过闺帷妇人,能成何事?我看是程大人有意积黏,莫不是同那贼首私相授受,想助其脱罪生天?”

        程之衍手执朝笏冷声:“范大人好密的心思,我乃堂堂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是陛下亲随,朝中四品大员,请问一个小小的氓山贼匪能给我什么?倒是范大人一而再再而三鼓动陛下不拿认罪签文便就此结案,莫非是背后之人怕他多活几日,再供出什么不该供出的,若范大人背后当真有效力之人,便请直言说出,好叫背后之人知道,我程之衍也是不惧的。”

        “你无耻!你胡言!”宦海浮沉的老臣,一腔‘忠君’热血被年轻后生践踏,伸出两根胖指瞠目怒指,唾沫星子溅出三尺远,“老夫为官做宰二十载,对陛下、对大晔一腔赤诚,举朝共见。”又朝乾德帝膝跪,梗声哭求,“陛下,谏臣受此屈辱,实乃大晔建朝百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老臣为表清白,今日便只能一头撞死在这金銮殿。”

        年过五旬的文臣较起真来,当真是如菜市口泼妇骂街一般,又是哭天抹泪,又是踉跄撞柱,身后泱泱,拖着长长的尾巴,劝说的劝说,搂腰的搂腰。

        乾德帝脸上已经开了花,他一贯知道这些老臣积黏,不曾想竟还这般没脸,仗着资历说哭就哭,说闹就闹,大有今日不顺他们心意,便要来一场阙门请愿之势。

        还是谢君澜出来说和:“陛下,两位大人皆是忠心勤谨之人,只政见一时岔了,臣建议,不若以十天为限,先按照程大人的意思来,若十日后仍无建树,便再请刑部介入核罪。”

        “如此也好!”乾德帝威严压迫的目光一一审过众人,“今日便到这里吧!”

        闹哄哄一场,乾德帝已是万分不悦,便冷着脸让退班。

        班直开道,余光瞥见皇帝离开后,范昌以袖攘干鼻涕眼泪,狠狠一甩,头也不回离殿去了。

        谢君澜迎上来,呵呵笑了两声,“老范就是这个脾气,程大人切莫在意。”面上说和,心里却在想,这个愣头青当真是不懂变通,如此一闹,倒是为自己争取了时间,可也得罪了一干老臣,如此沉不住气,想来官家面前也成不了气候。

        前有西北诸蛮部蠢蠢而动,后有氓山贼匪挑蠹谋反,果然这天下啊!还是要凭靠他们谢家。

        程之衍自是不知他心中这一番自傲,只叉手,面露感激,“方才真是多谢计相。”

        既摸清了官家这柄新刀的秉性,谢君澜连日来的担忧也烟消云散了,心下一松,竟生出些指点指点年轻人的兴趣来,“这朝中之事,凡事讲究急事缓办,本也没错,但氓山□□,处于陛下登基之初,日后千秋笔少不得要记上一笔,耽搁久了,于陛下不利。后人会说,区区三万反贼,咱们陛下竟处置了这般日久,实在是有些折损威名。副都使不妨再宽宽手,早早结案得好。”

        程之衍敛眸垂首,自是另一番切切致谢,待这老匹夫出了大殿,恭谨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到了垂拱殿外不远的办差之地,便有一小内侍上前报说,大人的亲随正候在院外。

        程之衍忙让人去将程潇唤进来,甫一进门,便深拜下去道:“属下谨遵主子吩咐,去到真定后,先是到县里寻问了些百姓,其言,初始确实与人签了一份契约,但内容却是由那知县大人命人诵读的,几个识字的村民后来也被证实是经人收买了,属下本想带回几个村民做人证,可不料在这时,察觉到有一行人尾随我等之后,属下只好乔装起来,费了一番力气摆脱了他们。想起那些富绅尚关在狱中,那些才是顶要紧的证人,唯恐有人灭其口,便带着几个兄弟,化作了送牢饭的小卒,见了人,拿了新的证供,一路骑马出城,身后那伙人竟由暗处转至了明处,一行三十余人,尽是好手,拿了弓刀要取兄弟几个的性命。”程潇顿了顿,铁打的身子这一刻竟有些摇晃,好在进宫门之前,同一小班直借了件披风,虽这个季节披在身上不伦不类,到底也挡住了宫门进出之人探究的目光。

        他自怀中取出一沓纸,颤声说:“所幸,幸不辱命。”

        程之衍却没接那证供,垂目视他:“受了伤?”

        程潇微哽,“兄弟们死了三个,同去八人,回来五人。”

        程之衍站在当下,好长一会儿没动,敛着眸不知在想什么,未几,唤他起身,将证供放到桌上,让程潇回去养伤。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一直到了华灯初上,这才从差房出来,去往垂拱殿,到了之后才知,陛下方走,说是已去了起居的福宁殿。

        守门的内侍问他:“大人可是要去福宁殿?”

        程之衍说是,一抬头却见甬路上施施然抬来一华美步撵。

        是太子!

        程之衍忙下跪拜见,口中呼:“殿下千岁!”

        太子在距离垂拱殿尚有一程子距离时便自撵上下来了,缓缓走近,含笑问候:“远远瞧着还当时谁,不曾想竟是程爱卿。昔日在江宁,孤也曾与爱卿手谈,只回了燕京后一直碌碌而行,实在少了与好友相聚之日。”顿了顿,又问,“孤听闻氓山之案已近了尾声,这几日孤帮着陛下处理些小事,分身乏术,便未到朝上站班,想来那贼首和背后资助之人皆已下狱。必死之罪,爱卿不妨动作再快一些,陛下方承继这江山,若被此事累及,再污了身后千秋之名便不好了。”

        程之衍心头一震,云笼眉峰,躬身道了声是。

        太子抬眼,望着垂拱殿廊庑下的邈邈灯火,“爹爹这几日眼下乌青,想来定是为社稷操劳所致,孤寻访几处山所,这才得了几味珍贵药材,让太医院查验入药,昨日方进献到了御前。许是冥冥之中,孤的孝心感动了天地,让爹爹多年的头疾竟痊愈了。孤今日便是来送这最后一味药,哎,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又同一旁内侍道,“孤此时不便进出福宁殿,便由你这小内侍去通禀,将这味药交由承奉再转呈爹爹吧!”

        程之衍听他寥寥数语,称谓已由君臣变作父子,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惶然,他想起在江宁时,陛下要回燕京承封太子,曾同他道,虽官家钦选了他承继宗祧,但年岁已高,日后只望勤谨几年,为他这长子料理好诸般杂事,留下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雏形。

        心下登时警醒,实则在陛下心中,这份父子之情是弥足珍贵的。只后来谢家权势滔天,不得不蓄减其锋芒罢了。

        于朝局之上,陛下虽也忌惮,但只要太子一日不行差踏错,他们父子之间的情分便稳如泰山,实难撼动。

        隔着紫色官衫,他捏了捏宽袖中的证供,暗暗咬牙拜别:“臣突然想起,差院那边尚有些急事要处置,殿下且便,臣去也。”

        太子揉着眉心,说请便。

        程之衍离了垂拱殿,却没再回差房,只一路疾奔出了东华门,让人牵马,又飞快奔回了府。

        程彻迎了上来,“爷,怎这般快就从宫里出来了?小的方才见到大哥了,说是证供拿回来了,陛下可有示下。”

        程之衍让他止声,将几个心腹召进书房,道:“我去了垂拱殿遇到了太子。”

        一旁包扎好伤口,勉强前来应差的程潇唬了一跳,道:“主子。”

        程之衍长长出了口气,“我真是昏头了,竟忘了他同官家的父子之情。”

        几个心腹校尉都有些失望。

        这些证据是他们的兄弟拿命搏回来的,可目下看来,即便呈给陛下,陛下也未必会有所处置。

        程之衍道:“谢家三郎同宋世安联手,先以契构陷,后又以军威迫压百姓,圈地敛财,简直罪不容诛。可谢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西北便是再费银两,费的也是国库之银,一笔一笔皆有账可查,什么人是御史台和刑部查不得的。”

        是太子!

        程之衍万万没想。

        他尚能回想起,一个时辰前,他借由那些证供上的证词推敲出原委,所有证据矛头集体指向谢家三郎时,他心里是什么感受。

        并非恐惧,亦非震怒,只觉荒谬。

        是啊!荒谬。堂堂一国储君,国之礼器,重于泰顶,却做出这般鬼祟无耻之事。

        可他无法将这些证供呈交上去,他迟疑着,若这些证据入了垂拱殿,却石沉大海该当如何?

        凭着他同乾德帝那点微末的交情,根本不足以让他相信,巍巍皇权下,一个皇帝会为了区区几个富绅而将自己的儿子推到人前。

        生平头一次,程之衍顿生挫败之感。

        他沉思片刻,忽起身踱步至案前,抬笔悬腕,恣意挥毫,未几,民意难为四个风骨苍劲的大字霍然现于宣纸之上。

        程之衍丢了狼毫,墨迹即在纸面晕染开来,污了一手骨字。他目视前方,平静道:“将这些证供誊写,即日起,暗中于燕京全城发放,我要诸位堂官、万户百姓,人人都来瞧瞧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的嘴脸。”

        三日后,天公大作,乌云压顶,自晨起便下起雨来。

        谢君澜在一片酸风惨雨中踉跄进了门。

        因风势实在太大,吹落了门前悬挂的气死风灯,灯笼浸在雨水中,下人一时也没收起,他进门时还踩了一脚。笼内竹骨湿滑,差点摔倒,幸好身旁为他打伞的小厮扶了一把,顾不得满身湿泞,当场便发作起来。

        待铁青着脸到了上房,谢二夫人便迎了上来,“老爷,这是怎么了?”

        命下人取来衣衫,亲自到屏风后服侍着换下,沏了热茶,置了茶点。

        “可是今日站班,朝堂又有烦心之事?”

        正端了热茶去寒的谢君澜,将茶盏重重拍到几上,茶壁和茶托之间触及,迸发出砰的一声脆响,他即站起身,朝着廊上侍立的下人道:“去东院,将三郎那个逆子给我带过来。”


  (https://www.xblqugex.cc/book_82859167/17272183.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l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l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