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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谢二夫人今日本递了帖子到程府,说要请程家女眷赏花攒钗,不料却吃了闭门羹,那江氏一心想巴个王爷做女婿,她自是早知晓的,本也没什么,只要江大姑娘到了便好,可谁知,往日里一向巴着她的小庶女,今日竟硬气起来,让身边嬷嬷过来告罪,说是身子不爽利,恐没法来谢府面见谢嬢嬢。她当时也没多想,又差了人送了补品过去,不料竟被反璧回来,她这才起了心,招来四郎那个逆子一问。

        好嘛!竟还是为了奇芳阁那个小贱人,她当即喊了人来,将那贱人捆住要活活打死,可那逆子竟当着一院子的下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为那贱人求情,还威胁她,若要打死那贱人,便先打死他。

        谢二夫人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险些背死过后,躺在床上顺了半天这才缓过劲来,才刚吃了几口燕窝,便听廊上下人报说二老爷回了,只脸色不好,已在门上发作起来,她迅速穿衣,才刚站到堂中,便见丈夫浑身漉漉,阴沉着脸进来。

        谢二夫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捂着颤颤起伏的胸口劝说:“老爷,有什么事好好说,三郎毕竟是大房的人,你这样贸贸然让人去叫,莫再惹了那头不悦。”

        谢君澜一双虎豹眼充斥着殷红血气,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握拳捶在桌案道:“这个逆子,若非念着大哥在西北劳苦,我恨不得一刀劈了他。”

        这话谢二夫人可谓爱听,想着那逆子平日行事,料他定是闯了祸事,便捻着帕子站在一旁,等着看好事。

        不多时,谢荣启便被带了来,进门叉手一揖,道:“二叔。”

        谢君澜当即一个茶盏便丢了出去,正正瘁在他脚边。

        “你这个逆子,还不跪下。”

        谢荣启也不慌,谢家一脉相传的豹子眼滴溜溜转了两圈,掀了衣摆正正跪了下去,口气中带了几分懒散道:“二叔有话好好说,这个岁数动气,若风邪侵体便不好了。”

        谢君澜了解这个侄儿秉性,知他一向木石心肠、寡廉鲜耻,也不在此处多攀缠,只盯着他瞋目裂眦地质问道:“你不用在这同我闲扯,我只问你,真定县令同克戎军指挥使宋世安联手炮制的圈地案,同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说到此处,谢君澜便忍不住一阵肝胆欲碎,他今日站班,本一切都好好的,君臣之间还颇为热烈地讨论了一番军防调动之事,他自问又为自家大哥争取了一重权益,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后,便站出来请旨氓山贼匪的核查定罪之事,却见朝堂骤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齐顾看于他,如夯了铆钉一般,嫌恶有之,嘲讪有之,扼腕亦有,他虽一时不解,但多年朝堂摸爬滚打的经验,让他也反应过来,只怕是哪里出了差错,顿时如芒刺在背,浑身寒毛倒竖起来。

        还是一位平日同谢家交好的老臣站出来圆场,解了他的窘迫,说此事不大,让刑部和殿前司商议过后,先拟个章程出来,再转交政事堂讨论。

        退了班,他即往宫门而出,却听前面两个且行且站的御史在讨论,说一夜之间,燕京飞雪。这雪却不是冬日的赫扬骤雪,而是纸片雪。不止街头,更有府衙及勋贵平日进出的酒楼、食肆,甚至青楼瓦舍之地,都被散发了这种纸片,上面细写了氓山谋逆的前因后果,在百姓的传唱中,氓山贼首竟渐渐被美化成了为民起义的英雄,而那些富士乡绅也成了助百姓逃出苦海的豪杰和侠客。

        百姓多为白丁,不识字也没关系,不知又是谁将这些事总结提炼之后写成了折子戏,在闹市拔建了高台墀坪,同西厢记等混在一起,日日传唱。

        噢,还有那贼首在谋反前便失踪的一个胞妹,在那戏文中竟成了此事的导火索,说本是那宋世安瞧上了那可怜的娘子,欲纳之为妾,但萧苷兄妹抵死不从,为此被那县令陷害,以自戴绿帽的形式,逼得萧苷直上梁山,还将人家嫡亲的妹妹作为礼物献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民间甚至已有人开始自发募集,说要为那身死的另一名武匪头子姬不凡建庙设坛,供奉香火,且要在中秋之日,齐聚宣德门外,为那萧苷向陛下呈情请愿。

        谢君澜听着听着,便想起自家三郎那好色成性的瘾来,他匆忙别了要好的几个同侪,回了府衙,让人寻将纸片带回来。

        好家伙,满满一大张,最后矛头竟直指他谢门三郎。

        他骤然记起半年前,那不肖子确曾接了一好友邀约,去往真定出游,顿时心生警惕起来,下着雨连蓑衣也未穿,登上马车便回了府。

        听完氓山之事,谢荣启还是那副邪性张狂的模样,勾着嘴角问道:“二叔这又是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

        “闲言碎语,”谢君澜气结,“你可知道,今日街头巷尾,瓦市酒肆,到处都在有人传唱此事,今日是方闹出来,大家一时还没摸清首尾,待御史台那些老匹夫回过味来,明日金銮殿,你二叔我只怕要学那范昌,一头撞死了。”

        谢荣启白釉似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缝,他前几日被程府的小妖精迷了心智,这几日连番在府中侍母尽孝,为的便是让母亲松口,去同皇后姑母打招呼,让他将人纳进来。

        因未出过府,这些事自也是没听说。

        瞳眸阴鸷厉色一闪而过,站起身道:“二叔可知,这事是何人所为?”

        谢君澜见他一脸凶狠之色,不免惊诧:“你这不肖子竟还想在官家眼皮底下杀人不成?”这侄儿说出此话,他便知道此事当真是无疑了。

        “有何不可?”谢荣启豹眼圆睁,因愤怒拉动嘴角,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只破笼而出的怪兽,狰狞而凶横,“只要查清了这背后散播谣言之人,让府里暗卫出动,直接将人头拧下来,我倒要看看这燕京城中还有谁敢再提。”

        谢君澜一个趔趄,颓然倒在官帽椅中,颤着唇道:“疯了,你这逆子当真是疯了,你可知道,一旦你在燕京动了手,再被人拿到首尾,那便是等同谋反,我谢家满门,满门皆会被处以极刑,轻则流放,重则斩首和车裂,便算是太子,连太子和你姑母都逃不过呀!”

        谢荣启冷笑道:“那二叔是想如何?想将侄儿交出去给那些老匹夫定罪不成?”他眸中厉色潆绕,牙齿咯咯作响,“二叔别忘了,父亲北上,尚未归京,待诸部安定之后,若他回来却发现心爱之子不见了,二叔可想好了该如何交代?”

        谢君澜震怒过后,反倒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刻,即便是这不肖侄儿提着刀闯进宫城,他也没有什么可诧异的了,此子癫狂,平日里若非有心中那一腔挟势弄权的雄心壮志撕扯着,只怕早就如脱缰的野马闯出不知多少祸事来了。

        他思虑一番,盯着谢荣启道:“我问你什么,你必要从实招来,若有隐瞒,下一刻于你,于我,于谢家便是屠刀悬顶,你可知晓?”

        谢荣启仰着下颌,道:“二叔请问。”

        “你们合谋此事,太子可有参与?”

        谢荣启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厉声道:“君以计畜臣,臣以计事君。若非陛下不让二王早日支藩,太子表哥又何以需要那么多的钱帛收笼那些老臣。”出自《韩非子·饰邪》

        “放屁!”谢君澜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还是旁边谢二夫人看着不对,急忙为他顺了半天气,这才缓和过来。

        他推开妻子抚在他胸口的手,指着这不肖侄儿怒斥:“若乱主在上,则人臣去公义行私心。出自《韩非子·饰邪》如今陛下行事可谓昭昭,乃精明强干之主,你何以敢以计事君,简直大逆!”

        他胸口起伏,平复了半天,知道再动怒也是于事无补,这才擎着身板沉声再问:“可有证据留下?”

        谢荣启道:“太子表哥那只同我私下谈及过几次,他那只收银子,并无字句留下。至于那宋世安,几日前派人送了书信给我,说是要将那些富绅暗中处决了,我这几日事忙,还未顾得上回信。”

        “先别回复了,那些富绅得留着。”谢君澜摆手,在妻子搀扶下站起身,吟声道:“你派出东院一批暗卫,即刻便去真定,斩杀宋世安,另外,让他们将他府中清查一番,你的书信、字句一律不留,这样即便是官家问罪下来,所有证据都是指向宋世安的,他顾念亲子,必定会就这般结案。”又怒视侄儿,“太子乃谢家满门之基,是你姑母和整个谢氏同族几百上千人的希望,你自己混账便罢了,若再让我知道你撺掇他做出这等不知轻重之事,届时我便一纸书信,连你一同送往西北,让大哥亲自处置你,他的手段,你比我清楚得多。”

        见谢荣启擎着脸,一脸食古不化、羊狠狼贪之态,也懒得让他在杵在跟前,挥手让他滚后,便转至书房去写奏疏。

        谢二夫人担心丈夫身体,跟过来道:“老爷回府就发了这样大的气,还是吃点东西,请个太医过来瞧瞧,也好叫妾安心。”

        谢君澜抬起头,目光放空了片刻,叹口气开始铺陈纸笔,“我须提早准备,这些消息沸沸扬扬,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便会有御史弹劾,或者无需御史弹劾,以太子那不成器的样子,再在官家面前露出首尾来。我先想办法顺了官家的气,再让人通知太子,无论此事闹得多大,他都莫要在人前心虚。”

        “可咱们同太子的关系,此事既是三郎所为,朝中那些都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淬炼出的火眼金睛,谁会不联想到太子身上。”

        “联想就联想,只要拿不到证据,太子地位便无人能撼动,就怕大郎心性绵软,让人一唬便招了出来。”

        匆匆而就,不出片刻,一份奏疏便宛然铺陈出来,他将镇纸移开,小心吹干。

        谢二夫人余光瞥了一眼,大惊失色,“老爷,你这是要上书却差?”

        谢君澜道:“我们谢家西北掌军,朝廷掌税,官家早就寝食难安,如今闹出这等事,便是一把最好的利刃,与其等着那把刀再砍到我的头上,还不若我及早抽身,还能用我一人之躯换谢家一时的安稳,一切待兄长剿了西北诸部后归朝,再图谋定。”

        “可,”谢二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凭什么是大房闹出的事,要我们二房来担,老爷你总管三司,又在政事堂坐镇多年,大好官声——”

        “你糊涂,”谢君澜凉声斥她,“我与大哥孰轻孰重?若我不退,便是大哥要退,历来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出自《左传》,大哥只有手中握着这兵权,来日太子登基,才是我谢氏真正荣极,登顶人臣之时,我此刻即便是退了下来,手中人脉一应都在,只要大哥一日不倒,外面那些人便不敢轻视你我。如今那不肖子把柄落在了人家手中,我必要及早想办法将那萧苷保下来,如此才可平民愤。”

        他呵斥下人备马,吩咐一拨人去东宫传讯,而自己即刻要再进宫,“我要赶在陛下知晓此事前,先告罪不查,便说那萧苷有冤情,请求陛下宽纵一二,哪怕判个流刑,民心也能安抚下来,届时宋世安再一死,我也卸了手中权柄,陛下定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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