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夜晚的晚风轻轻吹着窗台的窗纱，窗纱的影子映在二人的床上，像春日里鸳鸯戏水摆动的微波随着和煦的春风慢慢荡漾……荡漾……悠长……悠长……

        许是那秋风看不得温暖，暗地里偷偷送来了凉意，两个人挤在床上越贴越近，好像只有彼此的体温加在一起才能抵挡得住这萧瑟的漫漫长夜。这个夜晚仿佛格外的长，长到两个人一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恍惚的、朦胧的、清晰的、真实的存在过的梦……

        “茅茅哥哥，你看这是我刚刚摘的花，好看吗？”

        “哇，你在哪里找到的，可真漂亮，不过……”

        “嗯？怎么啦？你不喜欢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比这花更漂亮，嘿嘿。”

        “茅茅哥哥，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

        “我也喜欢你，妈妈说女孩子长大要嫁给喜欢的人，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你呢？你愿意娶我吗？”

        “我……嘿嘿，我也喜欢你，不过……我不能娶你……嗯……。”

        “为什么，你说了喜欢我的……难道……你不娶我是因为要娶别人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也想娶你，可是我妈妈说我不可以娶别人，妈妈说这是一个秘密，要我长大了才可以告诉别人。曦曦，等我们长大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哇，茅茅哥哥和妈妈有秘密哦～那好吧，我们拉钩喔～你不可以娶别的小朋友。”

        “好，拉钩、盖章。”

        ……

        “茅茅，茅茅，哎呀这孩子又不知去哪玩了？诶曦曦呀，曦曦，看到我家茅茅没有，阿姨做好饭了找了半天没找到她。”方菡问。

        方菡，茅昕的母亲。说到方菡，那真是一个典型大美人，8岁的茅昕眉眼间的秀气便是很好的继承了母亲的秀气的长相的缘故。听说方菡15岁的时候，十里八村便已经陆续开始有到方家说媒的，那个年代刚刚颁布了婚姻法，规定了一夫一妻制，但是婚姻大事大多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是寻常女孩估计父母亲有了中意的男孩子，女儿便乖乖的嫁了，但方菡偏偏是个有主意的，她反对包办婚姻，反对男尊女卑，她不想像母亲一样一辈子都要遵从于父亲，她认为人人都有选择自己爱情和婚姻的权利，旁人介绍了十几个，她愣是一个也没相中，还放出话来：宁缺毋滥，没有喜欢的我宁愿终身不嫁。为此还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母亲夹在中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一旁默默哭泣。

        后来，乡里来了位教书先生，大家都传他年少有为、认真负责，为了孩子有书读常常把自己的那点工资换了书分给学生，自己却一身新衣服也舍不得买，鞋尖磨坏了也是补了又补。这样的好老师自然是“人人向往之”，方爸方妈得到消息赶快给方菡的弟弟交了学费，让方菡每天接送弟弟上下学。方菡很委屈，但是她知道家里不宽裕，弟弟年龄小但是很聪明，又是家里的独苗，唯一一个读书的名额自然是要给他的，自己虽然从小喜欢看书，她在书里知道了勇敢替父从军的花木兰、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还有她最喜欢的写出了“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巾帼不让须眉的李清照，她做梦都想上个大学，但她知道在这样的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乡下，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不过就在她送弟弟上学的这一天，事情发生了转机，这个改变了她一生生命轨迹的男人他就像一束光照亮她黑夜中踽踽独行的路。她把弟弟送到了班上，站在门口舍不得离开，她从门缝偷偷往里瞄，黑板上写的正是她最喜欢的李清照的词：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她想着李清照独自一人站在江边是那般勇敢、那般潇洒，不由得想出了神，不小心推到门“咯吱”一声。

        “什么人在门外？进来！”屋内传来了一声男人的呵斥，低沉沙哑却铿锵有力。

        “不好意思啊，我我我……我不小心……我只是……刚刚……对不起……”

        “哦，是方萏的姐姐啊，您怎么还没回家，是找弟弟有什么事吗？”男人问。

        “哦不是不是，我只是在门口不小心看到了您正在讲李清照的诗，我很喜欢她，就……嗯……就想听一听……”

        “哦？你知道李清照？那……你能说说你眼中的李清照吗？我很想听听你的感受。”男人的脸瞬间不再严肃，倒是多了几分惊喜。

        “嗯……我觉得李清照生逢国变，又经历了丈夫的死、流浪贫穷、改嫁事件的受冤，那个战乱时代、她正是那个封建时代一个受难者的代表；李清照的生活情感，也正是当日无数难民的生活情感。在这样的前提下，她依旧能成为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少有的女词人，正是因为其作品中体现了爱国思想，还有为中国古代广大妇女追求男女平等、关心国事、热爱祖国的情怀，让后人从中看到了中国古代女性情感世界的另一面……我心中的她是这样。”

        “……”男人听愣了神，他被眼前这个女孩的谈吐和眼神迷住，竟然忘了自己是正在给学生上课的老师，一句话接不上来。

        “……嗯……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眼睛也不眨一直盯着方菡，慌乱的问道。

        “哦我叫方菡。对不起，老师，打扰到您上课了，我先走了，下午我来接方萏，不耽误您上课了。”方菡缓过神来，刚才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真是后悔死了，心想：方菡啊方菡，你真是笨蛋，就你还谈李清照，还在人家老师面前谈，丢人死了丢人死了。一想到这方菡就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恨不得赶紧逃走，说着便转身要离开。

        “等一下，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男人焦急的从讲台下跑下来，跑到了门口，追着方菡到了门外。

        “方菡，你好，我很欣赏你刚刚的一番话，我叫茅为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现在一定没有上学，我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来我班上和你弟弟一起上学读书？”

        “真的吗？我愿意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太好了！不过……”方菡一脸惊喜又瞬间脸色暗了下来。

        “不过什么？哦，你放心，我不收你钱的。”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谢谢您茅老师，但是我还是要先回家跟我爸爸妈妈问一下才可以。”

        “好啊，跟父母说一下是应该的，那我们就这样约定了，明天你和弟弟一起来好不好？嗯？方菡同学？”

        “好，我明天一定来，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这是你应该得到的，你不必谢我。”

        “不不不，我刚才只是信口胡诌的，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哎呀，时间不早了，我刚才已经在这里待很久了，我得赶紧回家了，真的谢谢您。”

        “哎呀，怪我怪我，忘了时间，回家父母如果责备你就推到我身上，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见。”

        “好好好，茅老师，明天见”

        说罢方菡便转身一路小跑赶回了家，一路上心跳加速分不清是跑步的原因还是其他缘故。

        回到家的方菡第一件事便是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父母听，虽然她刚刚答应茅老师答应的很痛快，但是在这样封建的父母眼里，她心里明白自己并没有太大把握。果然她刚说完，父亲便“龙颜大怒”，觉得她上学就是为了逃避家里的家务事，没有姐姐样什么都要跟弟弟比，还说女孩子就应该安分守己，16岁的大丫头了不想着给自己物色个男朋友嫁人生孩子，整天就知道看那些杂书争一些没用的闲事儿。

        其实父亲的这番说辞她早就想到了，但令她没想到的是母亲的态度这次居然站在了她这边，这是她近二十年来第一次看见母亲如此强硬的态度顶撞父亲，嘴里边哭边大喊：“同样都是我们的孩子，凭什么女儿不能读书上学，你不让小菡上学，这日子咱俩也不必过了！”那是她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句话，因为这句话最初让她十分震惊，她不相信这是一向懦弱文静的母亲说出来的话，后来她自己当了母亲，生了女儿茅昕，她才明白母亲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她们平凡、她们普通、她们看起来懦弱、她们本可以安安静静的过一生，但是她们没有，因为她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们变得坚强、强势、小心翼翼，而这一切的变化和宠爱背后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因为她们的身份是母亲。

        后来在母亲的强硬态度下，父亲虽有万般不愿最终还是同意了方菡上学读书这件事。但是令方父没想到的是，他的同意竟为女儿换来了一位如意郎君，没错，就是老师茅为民。

        茅为民对方菡是一见倾心，那日别后，他剩余的半堂课便脑海里一直是方菡的身影，一直在心里默念：她的父母一定要同意啊……可能是上天听见了他的祈求，他的方菡第二天如约来到了他的身边。茅为民是那种有心事藏不住的人，方菡在他班上读书的这三年周围人几乎都看的出他的心意，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原本两个人还可以保持着这样的师生关系一直交往下去，哪成想有一位方菡的爱慕者竟追到了学校去，几次三番对她动手动脚，茅为民终于沉不住气了，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受这样的委屈，当晚连夜给方菡写了一封信，表达了心意，信的结尾是：

        小菡，自那日之后，

        每当我凝视到你的眼，

        每当我听到你的声音，

        每当我看见你向我走来，

        每当你从我身边经过，

        每当我闻到你秀发上的淡淡清香，

        我都能感受到我剧烈的心跳，

        其实我早就意识到，

        你是我今生的唯一，

        请宽恕我按耐不住的冒昧，

        我希望你成为我的茅太太。

        ——万分期待你回复的茅为民。

        其实方菡早就明白他的心意，自己也早就心里接受了他，只是她担心外面的风言风语，毕竟在那个年代下“师生恋”实在“有失体统”，搞不好就会让她背上“勾引老师”或者让她的茅先生背上“为师不尊”的骂名，所以才一直藏着自己的感情，但是今天的信，她决定为了自己勇敢一回。于是，她拿出了笔认真的写下：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然今学未成，愿君常伴此。

        待到云开日，一解长相思。

        ——愿意用一生回复的方菡。

        就这样收到了回信的茅为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明白了方菡的心意，只是现在顾及学业还没完成，又担心流言蜚语，所以暂时不能公开二人的关系。

        相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很快方菡就顺利考上了师范大学，毕业了主动申请回到家乡工作，两个人很快确认了关系，顺利通过了双方父母的考核，她终于如愿成了他的茅太太，结婚第二年便有了女儿茅昕。

        然天公不作美，茅昕出生的第三天上面便下来了通知，每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就必须出一个人去“下放”，说白了就是要去大西北，更偏、更苦的地方支援帮助带动国家经济。身为一家之主的茅为民自然是不二人选，来不及好好疼爱女儿就要赶快收拾行囊离开家乡，远离妻女，实在是令初为人父的他心隐隐作痛，但现实总是这样，意外来的猝不及防，冷酷到让你别无选择，然而，更残忍的是：没想到，这一走，便是十年。

        茅昕三岁的时候，茅为民已经离家近三年，方菡刚满23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时不时会有乡里的小流氓和混混过来讲荤段子对她动手动脚，甚至还有混蛋东西说：“哎呀呀，瞧瞧人家，这当妈的长得美女儿果然也美啊，不知道叔叔我能不能等到小宝贝长大成人那一天好好快活快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菡受够了这样的话，但她孤儿寡母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夜里一个人偷偷的哭。懂事的小茅昕夜里听见了母亲的哭声也跟着哭了起来，还用并不清晰的口吻对母亲说：“妈妈对不起，都怪我不是个男孩子，不然我就可以快快长大保护妈妈了……”

        “不不不，这不是你的错，是那帮坏人的错，是妈妈的错，是妈妈没有能力保护好你……”说到这方菡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搂住小茅昕放声大哭，哭到最后哭没了力气，才停了下来，而小茅昕大概也因为白天受了惊吓刚才又哭的太累的缘故竟躺在母亲怀里睡了过去。

        方菡静静的看着怀里的女儿，长长卷卷的睫毛、高高翘翘的鼻梁、还有那仿佛墨染过的眉毛、未染玫色却嫩红的嘴唇、日后一定是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只是想到这她却丝毫开心不起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样才能好好保护好心爱的女儿，远离那些流氓鼠辈。突然，她想到了女儿刚刚的话：

        “都怪我不是男孩子……”

        “不行不行，这样岂不是让女儿失去了很多女儿家本该有的快乐！”方菡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总好过她被人欺辱强啊……呵呵，原来，美丽生在了错的时代和地点，倒是一种罪过了……”她为了女儿的安全最终决定实施自己的想法，她要把女儿假装成儿子健康养大，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女儿，她怨恨自己，但是她更怨恨身边的人、怨恨这个时代……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便开始收拾行李，背着年幼的女儿搬到隔壁渔村，租了一间很偏小房子，地方不大，但家具齐全。路上又买了很多男孩子的小衣服和玩具，回到家便给小茅昕换上，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声：

        “小茅茅，我是谁？”

        “你是妈妈，我爱妈妈”小茅昕用稚嫩的声音答道。

        “妈妈也爱你，妈妈告诉你你是男孩子，以后妈妈要叫你儿子，你要答应好吗？”

        “好！我听妈妈的话。”小茅昕用干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妈妈答道。这目光让方菡心痛，她掐了一下自己，让自己狠下心，张口叫到：

        “儿子。”她终于说了出来这沉重的两个字。

        “诶，妈妈，我在。”小茅昕很听话的答道。

        方菡擦了擦眼角的泪，把茅昕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边拍边说：“妈妈的好儿子，妈妈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你不要怪妈妈，妈妈真的很爱你……”

        就这样，小茅昕一直被当着男孩子养到了8岁，大概是她浓眉大眼天生自带几分俊俏，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的性别，连邻居何家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何家的二女儿何翎曦最喜欢和小茅昕在一起玩，整天听着她嘴里喊“茅茅哥哥。”

        ……

        “方阿姨好，刚才茅茅哥哥说他去捉蝴蝶了，在那边树林后面。”曦曦答道。

        “奥，是这样啊，看来以后找她直接来问你就可以，她天天和你腻在一起，从没见她在别的孩子身边这么安分过，真是猜不透这孩子天天心里想些什么。对啦，曦曦，阿姨刚刚炖了鸡肉，要不要来阿姨家和茅茅哥哥一起吃饭啊？”

        “不用了阿姨，妈妈说今天家里来客人，要我回家吃饭。”

        “那好吧，不过阿姨还要麻烦你去帮我叫一下茅茅，这片林子我们大人不像你们孩子天天跑来跑去，我实在不熟悉。”方菡不好意思的笑着对曦曦说。

        “好的阿姨，我这就去，我知道她在哪，她一定在我们的秘密基地！”曦曦一脸自信的说。

        “哦？是吗？哈哈哈，那好那好，你去吧，阿姨等你们回来哦，注意安全哦～”方菡实在是喜欢眼前这个可爱有灵气的小姑娘，一脸宠溺的表情，连说话语气都变得幼稚了起来。

        “好的阿姨，保证完成任务！”曦曦大声保证到，说完便转身向树林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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