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两地相思

茅茅就这样意料之中的上了去新家的车，妈妈坐在副驾驶，她一个人坐在后面，起初她靠在车窗边看窗外往日生活的小镇，后来越看越觉得不舍，索性身子一横躺了下去。路窄雪滑，车停停顿顿，她觉得车靠椅一直在敲打她的全身不同部位，时而猛打她的大腿和手臂，时而重击她的后脑勺，车明明在这结实雪路上稳步前行，但她总觉得战战兢兢、如屡薄冰，仿佛一个不小心，她就连同这车一并都碎了……

        曦曦站在原地，看着载着三个人的车渐行渐远，直到车慢慢变成了一个圆点，然后消失在远方的雪中。她第一次觉得人间如此安静，万物没有了呼吸，昔日洁白透彻的雪也不再纯洁，变的脏乱不堪。她真想就这样站着睡着多好，然后有人走过来轻轻拍醒她，告诉她，刚刚的分别只是一个梦。

        但是，这不是梦。

        现实一直冷漠地摆在那里，是人痴痴的在梦中不愿意醒来。在梦里，她是温柔的月光、是祝英台的化蝶、是头顶花环的公主……但是在现实面前，她只是一个除了父亲一无所有的小女孩，而对于这所有的一切，她都只能接受，无力改变。

        冬季的傍晚总是来的格外的突然，仿佛一分别就一眼看到了无尽的黑天。

        茅茅一家下了车，一路颠簸茅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没睡着，只是眼睛一直不愿睁开，直到妈妈用手拍了拍她，告诉她，到家了。

        她和妈妈一起跟在爸爸后面走过了一条很宽但人极少的街，她不懂为什么越富贵的的地方越人烟稀少，感觉冷冷清清，如她此刻的心境。

        很快到了新家门口，茅为民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串钥匙放眼前看了看，捏住了最小的一个，对着门的锁孔一插，往右转了一圈，又往左转了两圈，茅茅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往左转一圈，但是它懒得问答案，有些事情的规律和解决方式跟大人的世界的理论观点一样，他们只会告诉你结论与结果，却很少告诉你为什么，比如为什么要用钥匙开锁？为什么房子叫房子？为什么我们是我们？为什么想留的东西留不住？为什么想爱的人来不及？没人知道答案。

        房子不算大，大约80平米、两室一厅，但收拾的干干净净，茅为民慢慢打开门，茅茅顺着爸爸和门口的缝隙率先挤了进去，她慢慢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淡灰色的帐幔，暮色微凉。她有点累想直奔卧室的床躺下去，结果被爸爸叫住了，叫她要先换鞋，她换了鞋，直接扑倒在床上，不适的动了动，却发现身下的床榻冰冷坚硬，即使那色彩鲜艳的床单如水色荡漾的铺于身下，很是柔软却也单薄无比。床边紧靠着的便是窗，窗外白天本来可以一眼就能看到一片旖旎之景，青松、白雪、蓝天、白云……但现在漆黑一片，她觉得她的人生仿佛总是在错过最美的风景，就像此刻她面前的窗外明明有大好风景，但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曦曦在外面走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走到了两个人待过无数次的小河边。如今的河岸两侧没有枝繁叶茂的树枝交缠，没有微风拂过阳光轻轻抚摸人脸，更没有成群结伴的蝴蝶争着抢着去闻花香，有的只是黄昏降临一片寂静，有的只是眼前白茫茫一片的积雪压着冰面厚厚的冰，有的只是一个孤零零站在岸边希望黑夜不要来临的人。

        可黑夜终究是要来的。

        曦曦一个人晃晃悠悠的想按原路返回家，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来时的路，索性在树林里随意走，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头顶的夕阳换成了月亮她才看到了前方的家，她从来没觉得回家是这么的不易。看到家就在不远处，她反而不想回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在街上徘徊，光秃秃的树枝在狂风怒吼中战栗，摇曳不定，月也怕冷似得躲进了云层，面前漆黑一片，她睁开眼睛使劲看，却也只能看见附近的雪。

        曦曦原地蹲了下来，用冻红干瘦的小手使劲捏了一把地上的积雪，雪很快在掌心融化，顺着她指缝流了出来，她又接着抓一把，雪还是流……不知她反复抓了多少雪，嘴唇冰得直发抖，眼睫毛挂了白色的霜，每眨眼都会下眼睑跟着痉挛冰凉才把手冰到了跟雪同样的温度，这次，雪没有立即融化，而且安安静静的趴在她的掌心里，她笑了笑想离近点看看雪到底什么样子。

        “吧嗒吧嗒……”雪，还是开始融了……

        曦曦突然把手里的雪一扔，站起来使劲往前跑，但她刚刚蹲的太久了，腿蹲的发麻，膝盖以下连同脚更是冻的不听使唤，没跑几步，就一下重重摔在了地面上。她没有哭，虽然膝盖和双臂都瞬间被火灼烧一样疼，但她还是借着月光慢慢爬了起来，想清理一下身上的雪，但身上除了雪还沾了好多被人踩过的泥，她使劲打着自己的裤子，什么也弄不干净，又用力打了一下胸前的衣服。

        “啊……嘶……”曦曦大叫了一声，手掌被胸前衣服的拉链划了一道长口子，她觉得掌心有一股水流流了下来，她抬起手努力让自己看，但是周围安静的出奇没有一户人家开灯，只有那被遮了一大半的月亮散发着的微弱的光，她根本分不清流下来的是雪、是血、还是泥。她微微抬起头，看见了前面的石墩有一小堆干净的没有被人碰过的雪，她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把被划伤的手插进了雪里，打了两个冷颤，但手心终于停止了灼烧的疼痛感，不过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膝盖越来越疼了，她只要一动就有一种皮肤被撕扯的感觉，她用小臂扫了一下石墩上的积雪，将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折了一下放在了上面，然后身子一扭坐了上去。

        突然像是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电了曦曦一下，她心里咯噔一下，慢慢回过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房子，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想想起你，我还是会走到你家门前？曦曦反复问自己。她伸手给自己擦眼泪，眼泪顺着手指流进了伤口，她疼的攥紧了拳头，眉头一皱，嘴唇一用力突然涌进了舌尖一股血腥味儿，在外面吹了太久的冷风，嘴唇干燥，一用力便裂开了几个小口渗出了鲜血挤进了嘴里。她觉得好疼，怎么会那么疼，疼到她根本无法止住眼泪和哭声，疼到她从内到外找不出不疼的地方，五脏六腑仿佛搅到了一起，疼的她边哭边干呕，想停又停不下来，只能任由眼泪往下流、任由内脏打仗折腾着自己，还有腿和脚、手肘和手掌、嘴唇和脸，对，尤其脸，她觉得脸被人针扎一样疼，只是她不知道是风吹冻伤的疼还是眼泪打湿的疼。

        她好想，她好想，她下午好想像一个大人一样跑过去抓住她的走，大声质问她：“要不你当我是个风筝把我放了吧，不然你就牢牢抓紧我把我收好带回家，别明明离开又跟我说充满希望的话，别用一条看不见的情思拴着我，让我进退两难。”可是她不能，她只是一个外人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更何况，现如今，她连自己都看不懂自己，她明明昨晚已经说服了自己不必难过，怎么现在还会如此狼狈。果然，爱一个人根本不是凭几次心痛就可以轻松喊停，而是今晚挣扎想通明晚爱意乍起还是会深陷重重困境。她笑了笑，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变得冰凉流到了她头发里，她双腿一用力撑着自己站了起来，问自己：这算什么呢？我到底算什么呢？她抬起右腿想往家走，却被脚边藏到雪里的冰块绊了一下，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膝盖再一次被重击她身体条件反射一样翻了个身，坐在了雪地上。

        曦曦一个人瘫坐在被人踩的满是泥脚印的雪地上，靠着那冰冷的石墩一遍遍跟自己重复着同样的话，“算什么呢？我到底算你的什么呢？”你看，她那么骄傲的人却连亲自走过去叫那个人停几秒把话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她突然觉得，茅茅就如同她指缝流走的一片又一片的雪花一样，落雪被命运的风送到这个世界，回首来路，却无迹可巡，终化成泥，摔得她一身伤。而她，是一片静止的雪花躺在她落下的位置，等待着命运的风再次将她送到另一个地方，或等着另一片飞来的雪花，然后悄悄融化于无形，她日后会和其他的雪花随风起舞，但是曾经护她一起安全着陆的雪花已经融化不见了。

        狂风呼啸，一阵疾风把她的围巾从她前面被吹了起来，她想站起来按住，但是没来得及，大树在狂风中摇晃，一条条树枝就像一条条狂舞的皮鞭在空中抽打着，围巾就这样被刮到了高处树枝上，她想着：算了，明天让爸爸帮我拿下来，然而风并没有停，风将它吹离了树枝，飘飘荡荡消失在黑夜中。

        红色明明是心跳的颜色，却也会陷入一片漆黑。

        茅茅睡得正沉，突然胃一阵抽搐，腿一蹬，双手抓紧了被子，一下子醒了过来，她忍着疼痛强睁开眼看着安静的房间和偌大的床，突然一阵沉重的孤独感袭来，此刻的孤独大概就是半夜被胃痛痛醒，冷汗粘湿衣襟、枕头和头发，黑漆漆的一片，周围荒芜一人，嗓子沙哑喊不出话来，没有水，没有药，也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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