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挽留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一转眼太阳就躲进了云里，山里的光线也跟着暗淡下来。

        吴忧抬头看了看天，心想一场大雨恐怕在所难免。她自己倒是无所谓，无论晴天还是雨天，山林于她而言都是乐园，她一向来去自如，无拘无束。

        可是她心里很清楚，雨天对不常爬山的人而言简直是灾难！她看了正坐在地上埋头啃水果的江锦天一眼，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淡淡的忧虑。

        他这一路爬上山来，明显已是又累又饿体力不支，现在虽然补充了水分和食物，可是要想轻松下山，谈何容易？

        她这里已是忧心忡忡，江锦天却还后知后觉，正坐着津津有味地啃食着他手里的第五个野果，一边吃还一边不忘忙里偷闲地赞了一句：“这果子真好吃，又脆又甜。”

        他这一天的经历着实奇妙，心情也似过山车一样几起几落。先是无知无畏毫无准备地爬上山来，虽觉疲累，可是一路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领略从未领略过的风景，心情一时大好。后来发觉迷了路，心里也曾慌乱过，待他独自在山林里转悠了半天，突然看到她，那心情，就像突然找到了组织，找到了倚靠，心里既不慌，也不乱了！

        说来奇怪，江锦天并不是毫不设防轻易就能对人产生信任的那种人，相反，他警惕性极高，对人极不信任，平时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来难得说句真话。

        由于一直以来精神紧绷，又加上工作上的巨大压力，因此一直以来都患有失眠症，偶尔也会焦虑发作。

        这也正是他需要长期服药的原因。

        可不知为何，面对这个才初次见面的小丫头，他轻易地就卸下了心防。

        或许，是因为离开了钢筋水泥的现代都市，领略了大自然的旖旎风光，心情自然而然就放松下来了；又或许，是他自信这样一个远离社会竞争过着上山采药朴实生活的山里姑娘，对他这种久经沙场的社会精英构成不了任何威胁，因此轻易卸下了心防。

        在江锦天的心里，她与他的距离，大约是羊与狼的距离，或者说，甚至更甚。

        眼看着狼手里的东西要吃完了，羊又开始说话了：“还要吗？”

        江锦天啃下果核上的最后一点果肉，将果核随手一扔，说：“吃饱了，不要了。”

        吴忧：“那……我们下山吧，看样子天只怕要下雨了。”

        江锦天抬头看了看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疑惑不解地问道：“要下雨了吗？我还以为是天快黑了。”

        说来奇怪，平日里江锦天的行程表都排得满满的，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开会，什么时候见什么人……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时间恨不得精确到几点几分。因此一直以来，他的时间观念都是非常强的。

        可不知为何，今天进到山里，平日里时间观念极强的江锦天对时间观念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别说把时间具体精确到几点几分了，这会连是中午、下午还是傍晚都分不清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果然，时间还早，离正常的天黑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呢。

        吴忧听他这么一说，又见他两手空空爬上山来什么都没带，便疑惑地问道：“你不会是第一次爬山吧？”

        江锦天实话实说：“是啊，这是我第一次爬山。”

        吴忧听了不由得一愣。平生第一次爬山就让他遇到了她！这么大的山，倘若不事先约好时间地点，别说两个人，就是两队人想在山上遇到都难，何况还是在山林深处。

        吴忧心里怦怦直跳！

        曾经她问他为什么到山上来，他说“他上山就是为了遇见她”，还说这就是“命中注定”。

        吴忧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想到今天来爬山的？”

        江锦天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应该是我今天早上吃多了撑的。”

        吴忧：“……”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江锦天。

        江锦天和她视线一碰，随即自嘲地淡淡一笑：“又或者是今天早上我脑袋进水了。”

        吴忧：“……”

        她觉得自己刚才问他那样的问题并期待那样的答案才是吃饱了撑的或者是脑袋里进水了。

        就在这时，天边特别应景似的响起了一道炸雷。吴忧心里一惊，似乎也被这道炸雷彻底炸醒了。

        是的，他不是他！

        虽然拥有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音，可是，他不是他！不是那个爱了她一生，守了她一生的李琰！

        她的李琰，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而她，却奢望他还活着，奢望他还能这样站在她面前，吃着她摘给他的水果，对她说“我上山就是为了遇见你”“这就是命中注定”。

        多可笑！

        电闪雷鸣之后，天空很快就飘起了雨。雨虽不大，可是路面还是很快就被雨水淋湿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可是对江锦天这种平时不运动不锻炼的人来说，却是“上山不易，下山更难”。

        本来下山就难，可偏偏还碰上下雨这样的鬼天气，这下下山就更难了。不知怎的，明明刚刚才吃了水果填饱了肚子，可是江锦天却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腿脚软得很，人走在路上，总感觉身体要不由自主地往前歪倒下去一样。

        因为怕摔倒，他行动极为缓慢，几乎到了一步一挪的地步。吴忧在他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急不躁，也不催他，只时刻留意着他，以防他要摔倒的时候及时扶住他。

        眼看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吴忧突然拉住旁边踉跄前行的江锦天，用手捋了捋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对狼狈不堪的江锦天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不等江锦天答话，四处看了看，然后转身就走。

        刚才一直埋头赶路，为防摔倒，江锦天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脚下，根本没有余力注意其他。这会停下来，他特别留意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他们下山的路并不是他上山时来的那条路。

        而答应带他下山和他同行的姑娘，刚刚还在眼前，然后一眨眼的工夫，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阴雨天山里光线暗，视线不佳，能见度极低，隔着蒙蒙细雨，江锦天四处望了望，依然没能找到那姑娘的身影。

        他今天第一次误打误撞闯进山里来，可谓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天色渐晚，又下着雨，此时唯一的倚靠便是这个和他初次见面的姑娘。而这个姑娘，此时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江锦天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人，从小就生活在忧虑忐忑里，即便是现在，他过上了有权有势光鲜亮丽的富足生活，这种如刀般深刻在他骨子里的不安全感，仍然如影相随，时刻伴随在他左右。

        换作平时，这种时候，他心里早就焦躁不安了。可是说来奇怪，此时的他心里并不慌乱，无来由地就是觉得那姑娘还会回来找他，还会把他安全地带下山去。

        他就这么在雨中站着，静静地等着她回来。

        果然，一会儿之后，江锦天就看到她从蒙蒙细雨中走来，手里拖着根树枝。她走到江锦天跟前，拿着树枝对着他的身高比划了一下，然后手脚并用，麻利地给他做了根简易的登山杖——一根拇指粗的木棍。

        别小看这一根简单的木棍，虽简单，可是拄着下山是真管用。有了这根木棍，江锦天顿时觉得轻松了一大截，走起山路来脚步也稳当了不少。又走了一截路，山路突然变得陡峭，此时虽有木棍的支撑，江锦天却已明显体力不支，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身体直打晃。

        后半段路，江锦天几乎是由吴忧架着走完的。

        他几乎半个身体靠在她身上，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他一低头，就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清香。

        江锦天心里一荡，赶紧别过头去。

        路上，他曾忍不住问她：“我们认识吗？”

        再怎么善良，毕竟男女有别，他们第一次见面，即非亲朋又非好友更不是恋人，她能答应带他下山，已属不易，有什么必要做到这个份上？毕竟，她对他没有这样的义务，也没有这样的责任。

        细雨中吴忧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她没有说话，抓住江锦天搭在她肩上的手，另一只手把江锦天搂得更紧了。

        半响，她终于开口说道：“快走，天黑之前我们必须下山，不然就糟了。”

        紧赶慢赶，他们终于赶在天黑之前下了山。

        细雨朦胧中，江锦天看到山脚下有几座小屋，不远处还有一排两层楼的房子，阴雨天傍晚的视线极差，至于更远的地方还有什么，就看不到了。

        终于来到下山，两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江锦天四处望了望，心想这里果然不是他上山时走的那条路。两人并排走了一会，江锦天注意到他们正朝其中的一座房子走去，他脚下一顿，问道：“你住这里？”

        吴忧看他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嗯”了一声，说着一指前面的小屋，“我就住那里。”

        “那……”犹豫了一下，江锦天说，“今天谢谢你，这附近哪里有酒店？”

        他腿疼得厉害，根本不可能现在开车回家，更何况这会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早上把车停到了哪里。或许是今天一天在山上绕来绕去把他绕晕了，又或许是阴雨天光线太暗的缘故，总之一贯方向感极强的他，在这里竟然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现在，就只能找家酒店先住下，然后明天再作打算。

        这一天的经历，真是像做梦一样。

        本来以为今天的经历就已经够魔幻了，没想到更魔幻的还在后面，首先是吴忧对他回答。

        吴忧对他说：“这附近没有酒店。”

        江锦天：“……”

        他这是到哪里来了？原始社会吗？这世上居然还有没有酒店的地方？这对经常全球各处飞的江锦天来说简直不可想象。

        他真是无语了。

        吴忧又问：“你要不要留下来吃了晚饭明天再走？”

        江锦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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