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难眠

阳春三月，京都今年的樱花开得绚烂无比，风起带出一阵花雨，惊扰了不知谁家的牛车。

        位于平安京的土御门小路，戾桥深处鬼门方位的宅邸，那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宅邸。

        月色如水，幽静的院子满是花草——龙胆、露草、紫藤、败酱草等等各种各样的知名的不知名的花草，着实看不出主人的爱好。没有人过多的干预，这些花草长得格外茂盛，不过可能在一些人眼中，它们格外的……乱七八糟。

        为了不让这些花草扰了客人，宅邸主人特意用卵石铺出了一条小径。

        这与贵族们精心修饰过的贵气庭院不同，但是优喜欢这个庭院，因为它更加的生机勃勃，自然顺心。

        优蹲在小径，在花草中寻着什么。微圆的眼中带着开心的意味，一只手上已经攥着两三枝不知名的野花。

        优的身后立着一名着紫色小袿的女子，体态柔美，嘴角带着笑。

        不远的窄廊上坐着两个男人，小几上摆着烤好的香鱼和白瓷的酒壶以及一碟格格不入的三色团子。

        “晴明。”说话的人是博雅，“看起来你很喜欢优呢。”博雅说这话时是笑呵呵的。

        “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不是吗？”晴明没有反驳，这原本也没有反驳的意义。

        晴明端着酒杯，但那上好白瓷的酒杯，似乎还没有端他的那只手细腻白皙，那手在月光下更加显得白皙如玉。

        “不过，我是有事要他帮帮忙的？”

        帮忙？优那个小孩子？

        源博雅狐疑地看过去，看见晴明像只狐狸般的笑了起来。

        晴明喝尽了杯中的清酒，放下杯中，朝那边喊道:“优！”

        ‘寻宝’的孩童闻声抬头看过来。

        “过来。”晴明悠悠地张开怀抱。

        “嘻嘻，晴明。”

        果然如晴明所料一般，孩童跑上窄廊，扑进了他怀里。

        和藤原优结识了一段时间后，晴明发现优其实是个爱撒娇的性子。

        优是藤原家的幼子，而且身体先天不足，家中的人自是不会对他约束过多。而且优长得好，嘴又讨人喜欢，家里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把人放在手心上来宠，家中的女眷更是将他宠上了天，连身为一家之主藤原兼家对这幼子都硬不下心来。这就造成了，家中能够就优管住的就只有优最喜欢的兄长道长。

        道长不会一味地去宠溺优，该约束的就是会约束，这也是优虽然娇，却不横的重要原因之一。

        紫衣的女子慢步过来，拿出手绢将优手上沾上的泥渍擦净。

        “谢谢蜜夜。”

        优在晴明身上嗅了嗅，开口:“晴明身上好香。”

        贵族家中一向有熏香的习惯，无论男女，衣衫或多或少都会有香味。

        当然，博雅是个例外，他是纯粹的嫌麻烦，除非是重要的节日祭典什么的，他平日是没怎么用熏香的。这会儿听到优说晴明身上有香味也没觉得奇怪。

        “唔……和诠子姐姐最近新得的香味道好像。”优喃喃说着。

        博雅听了这话回头看向晴明，有些吃惊。

        男子和女子的熏香还是有些不同的。

        晴明哈哈笑了两声:“博雅，你知道菊本家的裕华小姐吗？”

        博雅想了一下，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好像听过。”

        “她最近夜夜梦寐，梦中总有恶鬼叫着让他还他家人，所以菊本大人就请我过去了一趟。”

        “然后呢？”博雅忍不住询问。

        优也很感兴趣，仰着头看他。

        “有些麻烦，所以想让优来帮忙呀。”

        “我？”优指指自己。

        他能帮什么忙？

        晴明只是笑而不语。

        “打扰了，裕华小姐。”

        隔着湘竹的垂帘，晴明向那女子打招呼。

        优抓着晴明的袖子，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帘后的人，只能看见隐约的大致轮廓以及露出的层层叠叠的衣摆，是团菊图案的。

        “麻烦您此时前来，晴明大人。”裕华说着，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疲倦。

        梦中逼问她，让她还他家人的恶鬼让她始终无法安稳入眠。

        “晴明大人，他们是？”裕华看见了跟随而来的博雅和晴明身后的优。

        晴明摸摸优的头，介绍道:“这位是源博雅大人，正巧来我家拜访，所以我便和他一起前来了。”

        “博雅大人。”裕华出声问好。

        博雅回礼:“裕华小姐，还请不要介意我的失礼。”

        帘后的人摇摇头:“不，没关系，博雅大人能够来也很好。”

        优突然皱了下眉，抓紧了晴明的衣料。

        “怎么了？优。”

        优不开心的皱了皱鼻子，瘪瘪嘴:“晴明，有好大的鱼腥味。”

        “鱼腥味？”晴明一愣。

        “嗯。”优把脸埋进晴明怀里，“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晴明将人抱起来，轻轻抚着优的头:“优，味道从哪儿传出来的？”

        优抿着唇，手指向竹帘后，华服女子端坐的地方。

        “失礼了，裕华小姐。”晴明用折扇抬起竹帘，帘后的女子桧扇遮住半张脸。

        而在女子繁杂的十二单衣间，一只异瞳的猫咪正窝在柔软的布料中。

        猫咪毛色偏黄，两只眼睛一只蓝色，一只黄色，毛发柔软蓬松，不大，很可爱。

        但是这样的猫咪，优却忍不住避开。因为猫咪身上有鱼腥味，比平时闻到的鱼身上的腥味还要重，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猫？”

        晴明腾出一只手，将那猫提出来，道了句“抱歉”后，从竹帘后退出来。

        “裕华小姐，这只猫是？”晴明把优放下，两只手捧着那只猫，仔细打量着。

        裕华有些奇怪，不知这与这只猫有什么关系:“这是我前几日出门时碰见的一只小猫，在雨中格外可怜，我便将它带回来了。”

        “晴明大人，这有什么不妥吗？”

        晴明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啊，有一些猜测。”

        晴明把那只小猫放下，微笑着对裕华说:“我明晚还会再来的，印证一个猜想，如果顺利的话，裕华小姐您的梦魇也能得到解决。”

        “啊，如果是那样的话，真是太好了。”裕华激动的说着，隔着竹帘和扇子，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是能够感觉出那份激动，几近哭泣的激动，“万分感谢，晴明大人。”

        “不，不用谢，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那么明晚再见，裕华小姐。”

        “哎，您慢走，晴明大人。”裕华在帘子后面向那人行礼。

        “告辞。”晴明点头，正欲低身去抱孩童，“优，回去了。”

        不想却被避开了。

        优拉着博雅的衣服，小脸皱在一起:“晴明，你不要抱我。”

        晴明一愣，又是无奈，他这是被嫌弃了？

        晴明又好笑，又无奈，折扇轻轻敲了敲优的额头:“真过分，小家伙。”

        优也不管，就是不让晴明抱，扒拉着博雅的衣服，说着:“要博雅抱。”晴明身上也沾上味道了，不喜欢。

        “啊？可以。”博雅倒是不介意，单手就将幼童抱了起来。

        黑夜之中，一个影子在菊本家的宅邸附近徘徊，鬼鬼祟祟的。

        宅邸里安静极了。

        他进了宅子，在木制的走廊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黏糊糊的印迹，不时有绿色的水草从黑影身上落下来。

        “嗒嗒……”脚步声响起，黑影顿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他听见一个稚气的声音小声嘀咕着:“为什么要让我去嘛。”脚步声向这边过来。

        是一个小孩子，提着一盏绘着牡丹的灯笼，走的很慢。

        小孩儿也看见了它，停住了脚步。不过夜晚天太黑了，他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像是人形的身影站在那儿，被黑暗笼罩着。

        “什么人？”小孩儿问。他将灯笼提高了些，火光映在孩童粉雕玉琢的的小脸上。

        黑影动了，猛地扑向小孩儿。

        “唔啊！”小孩儿惊叫一声，连忙跑，提着那个灯笼，往里面跑去。

        黑影紧紧地追上去，扑向小孩儿，黑影拉长了，地板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水痕。

        在里面，白衣的阴阳师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把扇子，红唇弯起，含着笑。

        “晴明！”

        小孩儿扑进晴明怀里，小脑袋也埋进大阴阳师的怀里，两条胳膊抱住男人。

        男人拿下了小孩儿手里的灯笼，举在自己面前。

        黑影没有跑，也没有转弯，仍然是径直扑过去，似乎想要将男人同小孩儿一起吞下。

        晴明没有动，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含着笑看着。他看见了妖怪的模样，头型似鱼，身子为人，衣服间还夹杂着水草，身上有着，优所说的让他讨厌的鱼腥味。

        男人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孩儿，无奈:“既然这样害怕，就不要跟着过来了。”

        优没有抬头，闷在晴明怀里:“我……我才不是怕呢，他身上好臭，我不喜欢。”

        晴明拍拍小孩儿:“好好，是不怕，怪它一身味道。”

        黑影扑了过来，同一时刻，一只庞大的虎从晴明身后挑出来，一黄一蓝的眼睛注视着那道黑影，然后扑上去。

        虎口张开，一口咬住了黑影，然后被大虎撕咬吞进了肚子里。

        “嗷呜——”大虎对着晴明叫。

        “我知道，你不是坏妖怪。”晴明说。

        优听见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晴明，大老虎！”优惊喜地说。

        “嗯，嗯。”晴明应了一句。

        晴明把优放去跟大虎玩，自己则起身查看那只妖怪过来的路和留下的痕迹。

        “唔啊…………毛绒绒的。”优摸摸大虎毛茸茸的皮毛，“你身上怎么也有鱼腥味呀。”

        优有点儿嫌弃，但还是耐不过那毛绒绒的手感，揉着那大老虎软软的耳朵。

        晴明仔细查看了一下那些痕迹，心中大概有了猜测，转身:“优，好了，我们…………”

        晴明看着倒在地上，露出软乎乎的肚皮给优摸的大老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还记得你是只威风凛凛的老虎，而不是撒娇的猫咪吗？

        “优，回去了。”

        晴明弯腰将人抱起来了。

        “哦，好。”

        在一天阳光正好的午后，优窝在晴明怀里，突然想起，仰着小脸问:“晴明，菊本家的姐姐没有事了吗？”

        “啊，那个啊。”晴明手压在优的头顶，“没事了，她已经能够安然入睡了。”

        优:“哦，她为什么会做噩梦啊？”

        “因为缘。”

        “晴明，缘是什么。？”优听不懂晴明的话。

        摸摸孩子软软的脸，晴明笑着:“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哦。”优还是没听懂。

        “晴明，我想摸大老虎。”

        “老虎没有，不过一会儿保宪大人会来，你可以跟夜叉玩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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