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抛尸现

梅影走过来，从衣袖中拿出一卷纸，扔到兰影面前，“二妹，你也太胡闹了，这要是让娘亲知道，还不剥了你的皮。”梅影神态冷得像冰，实在少见。“这是贴在城门上的告示，你们看看吧！”

        兰影打开那张官府告示，看了两眼，脸上显出不屑一顾的表情，然后随手递给我。我看了看，告示上说的是寒山寺中发现一具死尸，其死状诡异，全身无伤无病，死时面对微笑，很明显这必是被我吸死被兰影抛尸的那一位了。

        梅影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人间官府，最重人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这样不只是暴露了自己，而是我们一家，你知道这后果吗？”

        兰影满嘴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然后又小声嘀咕道，“真是夸张！”

        梅影顿时火冒三丈，“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再想一想，按说狐类可以长生不死的，但你见过多少五千岁以上的狐妖？！”这其中威胁的意味已非常明显了，原本可以长生的狐却很少有长生的就是被人类惩罚了的。

        “你以为是因为人类杀了他们吗？妹妹倒有不同的看法。”兰影瞪了梅影一眼，又继续说道，“长生不死真的是件开心的事吗？你告诉我，你开心吗？就这样躲在人类后面，看着他们爱、看着他们恨、看着他们疯，你开心吗？凡人虽弱小，但他们毕竟痛痛快快真性真情地活了一辈子，我们呢？长命几辈子又如何？不要跟我说‘修行成仙’那套鬼话，你信吗？你见过成仙的狐妖吗？”

        “你这个疯丫头，我看你是真的疯了。”梅影说着捞起我的手，拖着我离开了后院，将我带到她自己的闺房。

        梅影为我与她自己泡了杯茶，然后坐下，她面色通红，气喘吁吁，我知道，是因为兰影的话，但又隐隐地感觉到不是。

        她呷了杯茶，平复了下心情，便恢复了平日的端庄与冷艳：“三妹，兰影说的是一时的疯话，不要放在心上，你须放在心上的是，修行才是狐类的首要，唯有成仙才是荣耀，你务必一心修行。从明日起，我会为你在前院为你整理一间闺房，用来招待人类男子。”

        “摄取男子元气，是狐类修行之入门之法，但切记，不可伤人性命。这是违反狐族规制的，非同小可。姐姐说的是万一啊，如果万一自持不住，又伤人性命，万不可学你兰影，将尸体乱丢，嫁祸于人，弄不好会弄巧成拙反害了自己的，你要切记。”

        “是的，记住了。”梅影姐姐的话总是有理有据，让我打心眼里愿意听从；兰影的话，总是如针如火，一下子就扎中痛处，但不免太过炽热，让人不舒服。

        兰影今天的话，并未能引起我的注意，因为我内心有太多其它东西填满着，而无睱顾及那些我们狐类终将触及的终级命题。包括因过早自行摄取元气而形成的巨大危险，我也茫然不觉，全都掩埋在我的兴奋之下，明日即将在前院有自己的闺房了，想一想就叫人兴奋难奈啊。

        中午时分，梅影与兰影都在自己闺房中休息，以备战晚上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每一件都是那么美妙，让人无所适从，但最终我还决定穿那件看起来并不高贵的高领绿纱裙。

        高高的领子，紧紧地裹住我细长洁白的脖子，薄如蝉翼的裙身熨贴地裹在身上，非常合身。那感觉不是穿在身上，而是粘在身上一般，完美地衬托出我的曲线。我要是男人，我想我也会爱上自己的，我很自恋地想。我终于打定主意，第一天接客就穿这件衣服了。

        我穿着它步过后院，来到前院，几个老妈子与丫头在左厢房第三间房里来来回回地穿梭着，我知道那就是我的闺房，那就是我的捕猎场，那就是我与人类接触的地方（并且这是不违法母亲与梅影意志的，不违反狐族先例的），我如此兴奋，是因为能与人类接触了，还是因为能亲身品尝人类元气了，我自己都分不清。

        我走进我的闺房里，几个在忙碌的佣人都看傻了，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痴痴地看着我，我几乎能听得清他们喉节上下滚动的声音。

        我向佣人虚施了一个礼，模拟人类的大家闺秀说道：“各位，为了我的闺房，劳烦了，大家的辛苦我都看在眼中，我不会亏待了大家的，也有个别偷奸取巧的，想糊弄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然后指着一处窗纱说，“这些都给我取下来重新挂”，又我将目光聚焦到一位男工身上，“记住喽，一定要先把窗擦洗干净了再挂。”那个男工涨红了脸，站立不说话。

        一个警醒的老妈子跳出来说，“大家加把劲，一定要将三小姐的香闺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大家可也看出来了，三小姐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说着向我走过来，施了个礼说：“三小姐万福，都怪老奴一时打了个盹，没盯好，后面我定会好好监督的，就请您放心吧，这里灰尘重，不适合您待着，就让老峰盯着就行了。”真是个懂事的老婆婆。

        “老妈妈，这里就多亏您了。”说着就以手绢掩鼻往外走去，约走了十多步，回过头问，“老妈妈，您叫什么名字？”

        “回三小姐，老奴夫家姓常，这府上不分上下老少，唤老奴叫常妈，您叫老奴常妈就好了。”说着又施了一个礼。

        “好了，知道了。”我不耐烦地回复。

        我不是十分喜欢这个老婆婆，但我知道我需要她的势利眼与小聪明，并且我有办法让她对我忠心不二。我知道我走去多远了，她还在毕恭毕敬地站着。

        傍晚时分，暖云轩门前的宫灯挂了出来，告诉来往行人，暖云轩开门迎客了。

        暖云轩今夜的装饰格外有新意。大厅中央有一个大舞台，舞台中央布置了一个十米见方的水池，水面上弥漫着烟雾水气，水池中央漂浮着一朵人工建成的莲花，我就做在这朵莲花上，手抱着琵琶，一曲《春江花月夜》从指间流出，如春雨般落入每一位茶客的耳朵里，湿透着她们的灵魂。

        一曲尚未终了，掌声便一阵阵地响起，此起彼伏。我也变得飘飘然了，我忘记了自己是一只狐，一只偷取人类元气才能维持人形的狐，我仿佛就是一个艺惊四座的普通人类女子，与这些人类分享着美妙的曲子。

        一曲终了，舞台的幄幕合上，再次拉开时，舞台背景变成了一轮巨大的明月，大厅中的灯光暗了下去，我从舞台中央的升降台上缓缓伸上来。在舞台上，我扮演的是涂山氏，以舞蹈的语言讲述她在大禹远行之后，她的孤单与思念，当舞蹈终了，帷幕拉上，我在后台等了好久都没听到掌声，突然掌声大起，如雷不绝，我才明白，观众们是看得太入神而忘记鼓掌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场景是多么诡异啊，一只狐妖在台上扮演另一只狐妖，而在台下欣赏的却是一群纯粹的人类。他们为那只狐妖的悲情之美打动着，但他们谁也不会料到舞台上是一只真正的吸人元气的狐妖。

        如果知道了真相，他们会如何呢？今天的我真的期待着知道这答案，期待着真相揭露后的疯狂。

        “三小姐，太美了，连我这个老婆子都掉了魂了。”常妈一边说，一边给我换下衣服。“今天的表演就到这里了，完美的表演，再加上巧妙的吊胃口，才会产生最大的诱惑。”

        梅影偷空来看望过我一次，她衷心地为我高兴，恭喜我首演的成功，但也严正地提醒我，不要为人类的称赏而迷失了本性，“要记住，当我们被我们的食物迷醉时，是件相当危险的事。”

        兰影也趁着应付一位大人物的空档来看望我，“三丫头，真是想不到哇，媚功惊人，连我的几位老兔子都向我打听哩，不简单啊。”

        深夜十二点前，我的房间玄关处已摆满了鲜花，各色鲜花铺满地面、走廊，都是客人送来的，预约相见的名贴已接到常妈手软了，在托盘里堆成了一堆小山，地下也一大堆。

        梅影与兰影的赞美、常妈的赞美、观众的心驰神往、雷鸣般的掌声，如□□般迷醉着我，从走下舞台到回到青竹里、再到更衣、打坐，我都迷醉恍惚，不能冷静地思考，一直处在陶醉、欣喜、心跳加速的状态之中。

        这是我自从长安逃出来后，真正开心的一次，我有了安定感，不再为自己的生存而担忧了，我喜欢现在的状态，同时也是我害怕的状态——害怕自己的迷失。

        我想以打坐来平息内心的躁动，但我一坐下，一闭眼，就看到那些鲜花，满耳都是那些掌声，打坐打了半个小时，心依然静不下来。这个时候，是娘亲解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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