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是幻觉

“三小姐，老夫人有请。”就在我焦躁不安的时候，常妈过来请示。

        我跟请常妈来到娘亲的房前，刚到门口，就感应到她的心灵传语，‘进来吧’。

        我独自推开房门，看到的是一片神异的景象。

        房门后是一朵巨大的白云，耳边传来清脆的乐音，娘亲则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罗袍，站在白云的另一端向我招手。

        我踏上云朵，向她走过去。

        我知道这是一片幻象，我仍然在她朴素的房间里，但我依然沉迷于这幻象的美好而无法自拔。

        这些幻象是如此真实，脚下的云朵软绵绵的，还散发出独特的香气。

        我走近她，她牵起我的手，我却感应不到任何爱与亲昵的成份，她身后出现一排似曾相识的房子，她牵着我走近房子，推开其中一扇门。

        我走进去后才想起来，这就是我今天表演的大厅。

        她与我站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另一个“我”在台上翩翩起舞，台下的观众响起阵阵掌声。

        初开始，我惊讶于自己的美好，但慢慢地，那个“我”嘴变凸，长出一副狐狸的嘴，光洁的脸上长出金色的毛发，头上长出两只狐狸的耳朵，最后变成一只十足的狐狸，与普通的狐狸不同的是，它穿着人类的衣服而已。

        我想扭过头不再去看，但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她正凶狠地盯着我，告诉我这就是真实的我，帷幕垂下，另一个“我”走下台，她与我跟过去，看着那个“我”走进房间，看到无数个人类男子排出队走进“我”的房间。

        她则拖着我走近观看，在窗纸上捅了个洞，让我靠近了看，只见全身□□的我，不停地吸着这些人类男子的元气。吸取元气的时候，长长的尾巴高高飘扬，像一尾金色的旗帜，脸上长满金色的毛不停地颤动着。

        我讨厌这副丑陋的嘴脸，我闭上眼不忍心再看，内心里痛恨她的无情拆穿。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我？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如此丑陋的真实！

        等我再睁开眼时，另一个“我”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仙乐飘飘的云山雾境，雾境中一位位仙人悠闲自在地聊天笑乐，还有几位仙人坐在仙鹤上吹奏着仙乐，缥缥缈缈，瑞花朵朵，令人如痴如醉。

        娘亲伸手引来一只仙鹤，巨大的仙鹤停在我们的面前，洁白的羽毛泛出银色的光泽，我轻轻地跳上去，紧贴着娘亲坐下。

        它一拍翅膀，带着我们遍览仙界的风光，欣赏到了泛着银光的荷花，闻到了世间不曾有的奇香，看到了那些传说中仙界的大员，其中最令我动容的是涂山氏，这个涂山氏与我日后所见真实的涂山氏，完全不同。

        为什么知道她是涂山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冥冥中我就知道她是谁似的，这种感觉很神奇。在她的身上我感觉不到一丝的狐妖气息，反而身上隐隐有些金光，我知道那是仙人特有的气象。

        涂山氏与上古的大仙们在一起游宴玩乐，享受着无比的尊贵，她告诉我，身为一只狐妖，人世的声色之乐是最为肤浅的感官之乐，成仙之后的快乐才是无上的心灵之乐，唯有成仙才能脱离兽道，走上令人敬仰的仙道，然后大袖一挥，我眼前一片迷雾，突然失去重心，不停地下坠。

        我大叫着“娘亲”“娘亲”，但无人应答，心情错乱，如将要溺死的人，绝望地划动着双手，突然双手碰到了实物，一睁开眼，竟然发现我依然在打坐，而娘亲也正闭着双眼打坐。

        难道刚才那些这是一场梦境？我不相信，我相信那或许是我这便宜娘亲植入我脑海里的幻象，用来警醒我的。

        但我知道，娘亲的法力远未达到如此强悍的境地。如果有机会询问她就好了，但我不敢去打扰她修行，没有她的召唤，我是不可能去问她的。

        无论它是梦境还是被制造的幻象，它都在我的灵魂之海上激起涛天巨浪。获得人类男子的追捧又如何？再震撼的美如果只是歁世之象，就会丑陋无比，即使这丑陋永远都不会被发现，永远不会被揭露，但在自己心目中它却依然清晰无比，有何值得激动？

        无论人类如何追捧，但我到底还是兽类，永远没有自己的元气，永远是人类元气的盗贼，永远都只能以假象示人，不能以真面目呈世，这是何等可悲与可怜？如果再以这可悲与可怜为傲岂不更为可笑！

        摆在我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修行成仙，只有如此才是光明之途，这不正是那幻象要传达给我的信息吗？可是，可是，那些并不是真实，它们只是幻象而已，我怎么能凭着这幻象就去确定我以后的道路？这岂不是太过可笑？

        我知道黄梁一梦的故事，讲的是一个赶考的读书人枕在一袋黄粱上睡着了，梦见了自己中举、为官、抄官一系列的过程，便感受到了功命的虚无，便放弃了赶考，去修仙去了。听起来很传奇，可是，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可是若不是修行？我还有什么路可以走呢？我不知道！想不通就不要再去想了，我需要平静，什么可以使我平静？那当然是饱食人类元气，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让我平静的了。

        吸食人类元气，是我的良药，还是毒药？我无从知道，反正现在我就只要元气！

        “常妈，给我备好衣服，我要外出。”即然今夜我不能在暖云轩吸食，那么我就必须外出吸食。

        凌晨一点，钱塘江岸，官渡码头。

        自从京杭运河开通后，南方的富饶物产便通过一个个码头，源源不断地运往北方，这官渡码头便是其中之一。

        江面上的月亮格外圆润，乳白色的光芒照耀着大地与江面，照在码头工人的身上脸上，照在他们破烂的衣服上，如果有可能，我不会吸食这些肮脏的码头工人的，但我没有选择。并且我只能等待某个肮脏的码头工人落单才能袭击他——以缩小事态影响力。

        在江岸草丛中埋伏了半个时辰后，一个年老的工人走出码头，我尾随着他，并以自己的意念尝试去探测他大脑里的意念。

        这是一个因为虚弱而防线薄弱的大脑，我很轻松地就进入了他的大脑，这是一个多么灰暗的大脑啊，阴暗的墙壁，昏黄的油灯，油灯下是一张分不清颜色的床，上面卧着一个像纸一样薄的老太婆，白色的头发胡乱地散乱在枕头上，老太婆大口地喘着气，这就是这个老码头工人此时脑中闪现的画面。

        我继续往大脑的深处探测，看到一个英俊的年青人灯在一棵老榕树下，他身上背着蓝色的包裹，我认出那是年青时的老码头工人，一个衣着华丽的年青女子来到榕树下，她一直是小跑着，满脸的紧张神色，并时不时地回过头，我仔细地辨认她的脸，分明就是那位躺在床上的衰弱老太婆，我不明白，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种五官，为什么时间会让它们显出那么大的差异，一个美丽至极，一个丑陋不堪，令人作呕。

        我集中自己的意念继续探测他的意念，他们跑着相拥，突然听到后面‘小姐’‘小姐’的叫声，他们狂奔起来，后面举着火把的几个人越来越近，他们跳进河中，躲入河畔芷草丛中，不一会儿，举火把的人走远了，他们爬上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他们心里满是兴奋与幸福。

        接下来是几张明亮的画面，他们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弹琴歌唱，幸福满溢，接下来又都是昏暗的画面，她狂怒的脸，他恶毒的语言，她说后悔当初的冲动，他说这是他人生最错误的一个决定，而后是他求得她的原谅，原谅他冲动中的恶言恶语，而后是甜蜜的情爱，但好景不长，生活的窘困，不久就又让他们陷入指责与争吵，而后他们年青的面容，就面成了如今的满头白霜、麻木呆滞。

        老码头工人脑中的画面，让我的心情灰暗，我一下子对男女的情爱无比通透地悲观起来，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陷入男女情爱之中了，因为这个老码头工人的情爱之途，足以让我鄙视情爱、畏惧情爱，情爱就是强烈的毒药，让人身陷其中，但它本身却又空洞又幻灭之极，它毫无意义，仅仅是蹉跎生命而已。

        理解愈深，同情便愈深，杀戳便越无情。

        我猛扑上去，他下意识的回头看我，我麻利无比地用眼睛对准他的眼睛射出媚惑之光，瞬间就激起他的情爱之欲，他紧紧地抱住我，作势来亲吻我的嘴，我将意念传输给他，‘打开心门，张开嘴巴，我会让你走上极乐世界。’他使劲张开嘴，因为过份用力，两边的嘴角都显出了裂缝，两条裂缝中惨出鲜血，慢慢汇聚在下巴，最后一滴一滴地落在大地上。

        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幸福的笑意一直挂在他的嘴角——这毕竟是吸取元气的过程，这毕竟是心灵与心灵的交流，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体会到无尽的快乐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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