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新帝阅

我跟鹤年相视一笑——这史承恩可是娶了厉害角色，看那踢胸的力度，就知道这女子可不是柔弱的小女人。

        “郭匹夫在前之时，慑于匹夫威势，你唤我夫人，我还情有可原；匹夫不在时，你依然唤我夫人，那就是帮凶！”阿史那珊的脸被怒火烧得通红。

        那丫鬟趴在地上不停地点头，不再敢说一句话。想一想这丫鬟也实在可怜——被家主派来伺候新夫人，自然以夫人之名称之，不称岂不有为家主之命，称之，又遭新夫人忌恨，两头为难。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丫鬟也远远坐在了台阶的另一端，先还是盯着新夫人的一举一动，不多久，便睡意惺忪，不久，便沉沉睡去。而阿史那珊依然手捧着那件童衣，面容温柔如水，嘴角含笑，脑中浮现的是孩子的笑脸与史承恩的黑方脸。

        我躲在树后，试着以心念去呼唤她，我还从没有用这种方式与一个普通人类交流，不知道能否成功。我呼唤了一遍后，阿史那珊没有任何反应。我闭上眼，更加集中精力地在心中呼唤她。我发现她有了反应——她抬起头向四周望了望，但随即脸上显出自嘲的表情，又沉入她自己的回忆里——很明显她刚才感应到了我的心念传语，但她稍后又认为是自己的幻觉。

        我又再次以心念呼唤她：“阿史那珊、阿史那珊。”

        她抬起了头，疑惑了片刻后，站起身来。

        “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的，受史承恩之托来的。”

        她坚定地朝我跟鹤年所在的位置走来——来自大草原的女子这胆量非大唐女子可比啊。

        当她绕过假山，跨过月门，再绕过大樟树，我们就赫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脸上显出惊喜的神色：“我就知道那个冤家有办法！辛苦两位大侠了！”说着，阿史那珊冲我们一抱拳，脸庞上显出巾帼英气。

        “夫人不必客气。”说实话，我喜欢她的巾帼之气，因而也喜欢她。

        “冤家怎么样了？我孩儿好吗？”

        “将军还好，贵公子我等未见，听将军说他虽累但心性尚好，无人虐待！”我半真半假地回复她，出于一片好心。

        “唉，叛逆之人……，即得如此，我便稍安了！”

        “强行救夫人一家出去，原本容易，但为长远着想，我们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紧接着，我向她讲述了我们的计划：

        有一种丹药，名唤龟息丹，服下，两日假死，气息全无，七日复生，五感进化，身轻如燕，如同重生。你吃下龟息丹进入假死状态，待被埋之后，我再将你救出，如此一来，你便可安然离开而无惧后有追查了。如法炮制，再将史承恩与小公子救出。

        听了我的叙述，阿史那珊沉思良久。脑中思考的重点是其中的风险。如果我们找不到埋葬之地怎么办？这个问题在她脑中震动着，但片刻之后，另一个问题便替代了它——不冒这个险，难道一辈子就这样度过吗？一切犹豫与担心都尘埃消散，她狠狠地冲我们点了点头。

        我从袖袋中取出一粒龟息丹，递到阿史那珊手中。她接到手中，便立即送入口中吞下，与我们道别之后，便转身进入院子中，走进自己的房内。

        事情顺利得有点超乎我的相象，原本以为说服阿史那珊相信我们，会是一件困难的事，但没想到，三两句话她便相信了我们，并愿意将全家性命托付给我这个陌生人，实在有些意外。我跟鹤年满足地离开将军府。在光宅坊的一间客栈中住了下来，这里离将军府很近，随时我都可集中精力聆听府内的一切动静。史承恩那边的事，全部交由鹤年帮我处理。

        当天夜里，将军府中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声音。第二天中午，将军府中开始出现了异动。先是一个丫鬟大叫“来人啦来人啦”，紧接人是另一个人大叫“夫人仙去了”，然后是一群女眷的的哭声，那哭声听上去撕心裂肺，但那哭声与其说是悲痛，倒不如说是恐惧来得更为准确。第三天，阿史那珊便被抬出将军府，简单地葬在了通善坊的大慈恩寺后山之中。当天夜里我便与鹤年一起，进入阿史那珊的墓冢，将其救出，偷偷藏于长安城外一处旧宅之中。我日日守在阿史那珊身边，等着她醒来。鹤年去处理史承恩的事。

        龟息丹虽灵验，但假死时长及醒转时间，都会因个人体质而有所不同，所以我也不能断定阿史那珊何日才能醒来，如果阿史那珊不能醒转过来，那救外公的计划就会无疾而终。

        等待的时间，显得特别漫长。我无心去处理任何事，感觉自己的心就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时刻不停地来回爬动着。虽然这种焦灼让我难受，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它让我找到与这个世界的关联，这个世界在影响着我，我也在影响着这个世界。

        不像通常的狐妖，无论你有多大法力，无论你偷窥过多少人生故事，无论到达过多少人类无法到达的奇景，但狐妖始终就如影子般飘荡在人世间，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联。你不会牵挂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会牵挂你。大多数狐妖皆是如此，我相信，这正是那么多狐妖放弃长生选择自我灭亡的主要原因，所幸的是，我似乎真正找到了与这个世界的关联。

        在我们去找阿史那珊的第二天，鹤年便将史承恩的悔罪书交由杜如晦，令其上报给朝廷。

        当日，杜如晦便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说新皇帝陛下接过史承恩的悔罪书后，连看都没有看，只是放在一旁太监的托盘里。新皇帝此刻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最紧要的一条便是削藩，以妨各藩镇尾大不调，发生第二次安史之乱。

        当鹤年来到长安城外的小屋中，告诉我这些信息时，我的心便往下一沉。难道只能用强力去营救外公了吗？如此一来，崔氏一族岂不是永远要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这绝对是下下之策，不到最后绝不能走这条路。

        鹤年也安慰我说：“不能操之过急，或许新帝只是一时有更紧急之事，等政局稍平，他自会注意到这些老臣的，以笼络人心。”

        我点了点头，深深赞同鹤年所说，也许这只是我的一种自我麻醉吧——相信原意相信的，拒绝相信那些不愿相信的。

        在我们把阿史那珊救出的第四天，她终于醒了过来，整个人状态很好，容光焕发。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我还冒险带她去见了史承恩，但说什么也不敢让她见她的孩子，担心孩子一不小心泄露了秘密。

        史承恩因为没能替我救出外公而深深自责，但依然恳求我，“救不出崔相，仙家便无救我妻与子之责，但，恳请姑娘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好人做到底，救出犬子吧，至于我，就让我在此受难。”

        对于史承恩的恳求，我未置一辞。想成全他全家，但外公之灾毕竟是因他而起，怎可就这样轻饶了他？但史承恩并未虚构乱造，陷害外公，况且他当前所受责罚，也已非常深重。我左右为难，对如何对待他，不能作个决断,所以也无意答复他。

        在我带阿史那珊离开御马监的路上，我以为她会再次如史承恩般，向我求情，并且我能感觉到她脑中有这样的打算，但最终她并没有就此开口。

        第四天时，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救史承恩的儿子出来，就如先前营救阿史那珊一般，事情十分顺利，第七天我便为阿史那珊母子安顿在长安郊外的房子里，而同时，鹤年去到遥远的南越地区，为崔氏一门寻找隐身之所——没错，我已是在准备以强力手段救出外公了。

        就在此时，事情却有了转机。大约是在史承恩悔过书上奏的第九天，杜如晦突然派心腹来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听新帝亲信说，皇帝已阅读了史承恩的悔罪书，对外公的忠诚不二深表赞赏，但具体的处置措施目前还不清晰！

        杜如晦派人传话的第二天，我听到了外公正式的处置措施——官复原职，赐永昌坊官邸一座并黄金百万。

        这意外的惊喜，简直让我昏倒在地。在郊外的房子中，我高兴得得意忘形，竟显出了狐妖之形——阿史那珊母子吓得战栗不止，还好，我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

        当下第一要务，是要帮助外公收拾好新宅，迎接家人来长安。这些事情我会部托给鹤年去处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鹤年雇佣最华丽的马车去接外公出狱，并花钱请了二十多个仆佣为外公处理新邸，同时，还派马队接家人来京，仅这些事情就安排了近三十日方完成。我没有勇气去见外公，我担心他会认出我。

        在此期间，我救出了史承恩，并将他们一家三口送到了遥远的北方高地，在那里，他们可以永远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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