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爸爸爸爸，你爱不爱我？”

        “当然！全世界最爱我的小宝贝！”

        秦父想着，他的愿望大概是跟温婉的妻子可爱的儿子过一辈子，一直在一起。

        “与时……”

        “爸”，秦与时紧紧的握着秦父的手。

        “爸爸……很爱你”。

        秦与时泪如雨下，生死关头，秦父对所有人说抱歉，对他说爱。

        这是一个父亲最后的心愿，就算什么都不能在生命中留下烙印，他要告诉自己的大儿子，爸爸很爱你。

        非常爱你。

        全世界最爱你。

        长大之后说爱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秦与时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开口。

        “我也爱你，爸爸”。

        哪怕争吵，哪怕辩驳，哪怕生气。

        也依旧爱你，尊重你，敬仰你。

        我如山一般的父亲。

        秦父的眼神挪向门口，那扇门一直关着，他就有耐心的开始等，可那扇门一直没开。

        即使这样，他的目光也没挪开过。

        “爸，再等一等，我妈……已经在机场了”。

        秦与时握着秦父的手，急切地说着。

        秦父倒是轻轻笑了起来，他说：“不着急”。

        “不着急……不着急”。

        说着不着急，秦父的眼睛却开始缓缓地和上。

        “爸！再等等！求你了，再等等”，秦与时的声音嘶哑的要命。

        “你有话对我妈说的吧，有话说吧，爸爸，再等等……再等等”。

        秦父拍了拍秦与时的肩膀，向他眨眨眼，像是小时候约定好一起偷偷吃好吃的不告诉秦母时候一样，他小声对着秦与时说：“不着急，你妈等了我太久，换我等着她”。

        秦父就以那个姿势，说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是：“让她等太久了，以后……都我来等”。

        秦母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医生正将白布盖在秦父身上。

        生死归尘，天上人间，再不相见。

        秦父的葬礼办的很隆重，林惊绝和秦与时都忙的脚不沾地，直到最后一天，在秦父的灵堂前，林惊绝才正式见到秦母的面。

        以前在手机里见过，但是真的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林惊绝还是忍不住感慨，她真的是个很漂亮的人。

        只是将头发挽在脑后，都像极了从画里走出来的东方古典美人儿。

        那双跟秦与时长得很像的眼睛，同样让林惊绝缴械投降。

        林惊绝跪在她身边，伸出手抚上了她单薄的脊背。

        秦母最近的状态也不太好，林惊绝无声地安慰着她。

        秦母的眼眶通红，她微微起身换了个跪姿，对着林惊绝笑了一下说：“与时……让你吃了不少苦吧？”

        林惊绝搭上秦母的手，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她轻轻的应：“是啊”。

        秦与时坏得很。

        秦母拍拍她的肩膀，眼睛里闪着笑意，嘴上却悄悄使坏，“别原谅他”。

        “别原谅他，让他后悔去”。

        林惊绝也笑起来，“您舍得吗？”

        “舍得让他伤心吗？”

        秦母微微仰起头，冲着秦父的黑白像努努嘴。

        “我不是挺舍得嘛”。

        她眼里有泪，嘴上却还是重复了一遍，她说：“我就挺舍得的”。

        林惊绝挪了挪身子，靠近了秦母一点点，她直起身子揽住秦母的肩说：“知道了，妈妈”。

        “如果他再欺负我，我就不原谅他了，让他后悔去”。

        秦母抬起头看了看秦父的照片，突然词不达意的说了一句：“怎么用的这张？”

        她低下头嘟囔着：“怎么都这么老了”。

        林惊绝看了看照片上的秦父，是他离世时的模样，在秦母眼中，可不是老了嘛，他们相爱的时间，早在这之前，远远……远远在这之前。

        她俯在秦母耳边说：“爸爸交代了，墓地上的照片，用以前的”。

        秦母有些疑惑，“以前？是什么时候”。

        林惊绝扯出抹笑来，以前……是什么时候？

        秦父认为的以前，是什么时候呢？

        直到在秦父的墓地上，秦母才看清了那张照片，那张……来自以前的照片。

        她泪如雨下。

        那是……一张结婚照，秦母知道，那上面只有一半，因为这是她当年离开的时候剪开的，那被她撕碎的另一半，是她如风般散去的双十年华，是她嫁给秦父时无比珍贵的二十岁，是她永远也回不去的年轻岁月。

        只剩下一半，现在正妥妥贴贴的粘在秦父的墓碑上。

        做他在人间最后的影像。

        秦父的以前，是跟秦母在一起的时光，是他们的婚姻，是……他当年迫不及待甩开的烫手山芋。

        如今追不回，也握不住。

        秦母俯下身来，伸手摸着秦父的这张照片，这照片边角都有些泛黄，锋利的角落说着岁月无情，时光如水。

        秦潇乐带着周姨和方明月先回去了，墓地里就只剩下秦母、林惊绝，和秦与时三个人。

        秦母很久都没说话，林惊绝就一直牵着秦与时的手站在她身后，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在身上，照片上的年轻男孩对着镜头笑得两边酒窝都显露出来了。

        看得出来，娶了身边的人，他很开心。

        曾经……很开心。

        秦母回头看向他们两个人，突然就笑起来。

        她抬起手挡着眼前的阳光，看着小辈儿能牵着手走，是一件让人满足的事。

        “妈，回去吧”，秦与时向前伸手将秦母扶起来。

        “与时啊”，秦母看着眼前的墓碑，嘴里却叫着秦与时的名字。

        “哎”，秦与时应着她的话。

        “别走我们的路”，秦母还是没看他，声音里却有了几分涩意。

        “……”秦与时低下头来，有些沉默。

        秦母声音很轻，却字字句句都钻进了秦与时的耳朵里。

        她对着曾经的爱人说：“从前事事，今日就算了”。

        “秦国栋，我原谅你了”。

        原谅你了。

        原谅你的冷漠，原谅你的残忍，原谅你……迟来的爱。

        “在黄泉路上快些走，下辈子……我们别遇见了”。

        是谁在黄昏下许下过一生一世的愿望，又是谁在落日里说生生不见。

        爱情，都是冤孽。

        下辈子，就别再遇见了。

        秦母终于对上秦与时的目光，她温柔的抚上秦与时的脸，“就是对不住你了，孩子”。

        “这些年……对不住你”。

        秦与时的眼眶还红着，他轻轻握住秦母的手，“没关系的，妈妈”。

        “我长大了”。

        健健康康的……长大了。

        林惊绝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神思放的很远，她想起来那日，秦母对她说过的话。

        “孩子，这些话，我本没有资格对你讲的”，秦母像是自嘲一样的笑了一下。

        “你在他身边数十年，又为他生了女儿，说来，倒是要比我更了解我的儿子一些呢”。

        “您别这么说”，林惊绝知道，秦母是对这些年缺席秦与时的生活感到愧疚。

        “时哥，心里记挂着您呢”。

        秦母笑着摆摆手，接着说：“有些话，与时可能对你说了，我做母亲的，还是要多念叨几句”。

        “与时小的时候，我抛下他走了”，秦母顿了一下，还是加重了这句话的涵义。

        “是我抛下他了”，她低着头，这句话像是刀剑，将秦母自己扎了个对穿，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小周，说是她勾引了秦国栋，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林惊绝掀开了往事篇章，她想，一直困扰自己的，那些疑问，或许秦母能为她解答，索性也就不再讲话。

        “秦国栋回来就告诉我了，说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会让她把孩子打了，跟我维持现在的生活，他不想离婚，他劝我，说我们毕竟多年夫妻，这么多次都忍过来了，不是吗？”

        秦母抬起头望着相片里的秦父，眼角晶莹剔透，声音里却有着不甘，“什么是当时的生活？就是我夜夜，等着他带着别人的香水回到我的床上，明知道他在外面有了新欢却不能言，明知道他对我厌弃却还是要维持现状”。

        “我才！30岁啊！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看着他不知道何时才会，不知道会不会……能回头？守着我们可怜的情意过日子？长长久久的……做个怨妇？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我讨厌这种生活，我快要窒息了”。

        “于是我跟他大吵一架，想尽办法要离婚，就连与时……我也不想带走”。

        林惊绝心狠狠一跳，眼皮颤了颤，对上秦母的目光。

        “我不想带走与时，一方面……秦国栋确实能给他更好的生活，而我当时没有任何能力能养得起与时，可另一方面……我不想带他走，跟秦国栋相关的一切，我都想抛掉重新开始”。

        她的声音变得很小，她说：“我抛弃了他，是我……抛弃了他”。

        林惊绝心下还是不镇定，她不明白，这样久远的事情，只要秦母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的事情，她为什么要讲给自己听，下一秒钟，她就明白了。

        “与时……是个被自己母亲抛弃的孩子，秦国栋又在很长时间里，不做一个好的父亲，与时……就是这么长大的”。

        “他从小……就见惯了不真切的感情，我们亲手给他造了一个美梦，又狠狠打碎”。

        “是我的错，是……我们做父母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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