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落雪

　　沈川的意外出现，本该是让裴清秋又惊又喜的事，可方才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未免太过轻蔑，充斥着傲慢。

　　“你不是沈川。”裴清秋后退两步，袖内双拳紧紧攥住，如搭弓羽箭，一触即发。

　　“都已经目睹过，沈川早就死了，明知故问有什么意义？”如同神祇一般的沈川，身着金醴法袍，头带玉冠，白皙修长的手指随意揉搓，漫天星宿便随之变动。

　　裴清秋冷哼一声，笑得很有讽刺意味，“当时倒在山路上的沈川确实命不久矣，可我毕竟没有看到最后，如果他当时真的死了，你早就可以占据意识，还用得着继续藏匿吗？”

　　“他若真死了，说到底对我也不是件好事，所以我用了些小手段，帮他续了几年命，可这些事告诉你又何妨？”金袍沈川面无表情，只以心声相传。

　　“告诉我又何妨？”裴清秋开始明目张胆地活动手腕，飒飒而立，“你最好把你做过的其他事都告诉我，等你死后，我好把这些事都刻在你的墓碑上，如何？”

　　金袍沈川难得蹙眉，“若不是这小子还没死，你没机会与我讲这么多话的。”

　　“废话连篇，我现在只想让沈川醒过来，交涉行不通的话，我就一拳一拳把他打醒。”

　　自打到了沈川这里，裴清秋既没沾过酒，也没与人喂过拳，实在是馋得很。

　　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少女，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底气，甚至一早就开始以心声呼唤。

　　“我也算是救了沈川一命，你打算让他醒来继续受苦吗？”沈川又道。

　　裴清秋摇摇头，“日子要怎么过，怎么活下去，是他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来定，我要做的只是让他醒过来而已。”

　　趁着间隙，又忙以心声外传，“莲花姐，不到仙人境真的没问题吗？”

　　“恩，若不是身处梦境，连到观海都难，知足吧你，这可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境界，而且那个沈川也只是徒有其表，没有融合之前是不可能重回仙人的。”

　　“行，这就够了。”

　　裴清秋越来越兴奋，还未成为练气士的她竟然有机会早早感受身处山巅的快意。

　　沈川散去周身雾霭，“看样子是讲不通道理了，你不过是三境武夫而已，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吗？”

　　裴清秋深吸口气，现在的她，有一股可以吞吐日月，徒手摘星的自信，“我们武夫的道理，不是用嘴讲的。”

　　在裴清秋凝神呼气的一刹那，整座梦境开始崩塌，只见天地虚幻，日月割裂，两人重新出现在那条光阴长河上，这一次，星辰碎片从长河中浮起，融进苍穹，更为璀璨。

　　“有意思，借来的力量又能维持多久？莲蕊，你也太相信这个小孩子了。”沈川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他并不认为裴清秋会存在什么威胁。

　　“清秋，他说的对，我能借给你的灵炁确实有限，你要在这段时间内试着勾起沈川潜在的意识，如果这次不行，我们还有时间，不要勉强。”

　　裴清秋架起拳势，浑身气息徒然改变，“我知道了。”

　　仅仅一个呼吸间，少女提拳而至。

　　突如其来的腾跃，让裴清秋脚下的光阴长河都掀起波浪。

　　沈川轻描淡写握住直抵面门的拳头，极快地往身侧一甩，紧接着提膝横击，将裴清秋踢飞很远。

　　“真麻烦。”沈川甩甩手，没想到在这里施展不了神术，只能靠拳头决出胜负。

　　裴清秋则是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抹了把嘴角，“也没我预想中那么疼，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蝼蚁。”

　　“聒噪。”

　　声未到，人已至。

　　沈川一把按住裴清秋头颅，在后者极速放大的瞳孔中，夹杂着十足力气的一拳轰在其脸上。

　　本应被死死按住的裴清秋，在极大的冲击力下倒飞而出，硬生生被沈川扯断缕缕青丝。

　　“信你个鬼的没问题！”

　　裴清秋甚至连腹诽的机会都没有，就见那人欺身而上，妄图压制到底，沈川凌空递出一拳，砸在仍未落地的少女腹部。

　　这一拳就如同泰山压顶，将裴清秋从半空截断，狠狠坠在长河上，险些砸裂镜面，跌入其中。

　　裴清秋呕出一滩血，练了十多年拳，还真没这么狼狈过，但武夫破镜，拼的就是生死一线间的惊险，若自己这次能安然无恙，定能冲一冲凝魄之境。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破境，真不怕死？”沈川到底是个身经百战的，站定的地方离裴清秋有些距离，给了自己闲谈时应对异变的时间。

　　裴清秋撕下一块衣料，绑住已经凌乱不成样子的秀发，开怀一笑，“这你都能看出来？”

　　沈川没有回答，裴清秋确实有些不一样，他就没见过被狠揍一顿，眼里还满是憧憬的人。

　　这种对力量的渴望的眼神，与他一样，又与他不同。

　　可惜站在不同的立场。

　　沈川不再多言，身形飘渺消散，凭借着速度优势再次扣住裴清秋头颅，这种极具压制力的打法，既侮辱人，威力也大。

　　“还来？”虽说技不如人，但裴清秋是个从不会在相同招式上吃亏的人，大武最强第三境也不是轻轻松松得来的！

　　裴清秋顺着沈川用劲方向，灵巧地俯下半个身子，又在沈川及时收劲时，从手掌中挪开脑袋，反手架住沈川胳膊，一腿直直画出半边弧月，踢在少年侧脸。

　　沈川被踢得侧翻出去，在镜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金醴法袍瞬间褶皱不堪。

　　裴清秋刚欲上前补拳，便被心声制止。

　　“清秋！”

　　“怎么了莲花姐？我还能打。”

　　莲蕊顿了顿，这丫头怎么就想着打架？“只要沈川那件法袍出问题，那就说明他在这里施展不了神术，也抵挡不了仙法。”

　　“那可是仙兵，错不了的。”

　　“仙法？”裴清秋边盯着沈川，边问道，“那我该怎么做？”

　　莲蕊扶额，“你就只会拳法？”

　　裴清秋大大咧咧地承认，“恩，只会递拳，武夫第四境才可习练功法。”

　　“...”

　　“那你听好，你现在可是仙人境的练气士，不能只会递拳。”

　　“虽然不知道太具体的原因，但这个地方对你绝对有立，而且什么功法，仙法都是由人想出来的，你如今有创造的实力，懂吗？”

　　话很长，但说出来很短，沈川也在这个时间站了起来，满是阴翳的眼睑看起来极度瘆人。

　　“我试试吧。”

　　裴清秋脚尖点地，猛然拉开距离，在想出什么招式前，不能给沈川压制自己的机会。

　　裴清秋开始闭眼冥想，作为一名准练气士，在何处集炁，如何运炁，她还是了如指掌的。

　　可她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些，沈川的速度远比她预估的要快，当裴清秋感受到一股劲风袭来的时候，沈川的拳头已经如暴雨般落在自己身上。

　　裴清秋被打得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怎么会这么狼狈？果然还是要多见一见世面，多找人喂拳。

　　这一次摔得仰面朝天的时候，裴清秋已经做好了撤退的打算，但当她凝望群星，看见日月同天的时候，便突发异想。

　　裴清秋抹去嘴角血迹，利落地站起身，然后闭上眼，以心御炁，让自身灵炁释放到一个鼎盛的状态。

　　沈川见势不妙，三两拳下去却连灵炁所形成的屏障都打不破，“看来这第一次交手，我要输了。”

　　没有回应。

　　沈川干脆站在原地，静静观摩着裴清秋，脸上丝毫没有颓靡之色，“也罢，你强一分，我也就安全一分，下次再杀你。”

　　裴清秋于此刻缓缓睁眼，摊开双掌。

　　一手赤晷。

　　一手皓月。

　　苍穹之上的万千星辰灿于头顶。

　　一切都在裴清秋的眼眸中显现。

　　少女心中默念二字。

　　然后天道崩塌。

　　“归墟！”

　　...

　　沈川醒来的时候，屋里又没有裴姑娘的身影，吓得他以为自己陷入梦境轮回之中。

　　可当他掀开帘幕，走出屋子。

　　一颗心马上就安定下来。

　　他看见那位姑娘捧起手哈了口气，然后那道哈气飘得愈来愈高，最后竟然片片凋坠，将裴姑娘的头发都染白。

　　沈川蓦然打了个喷嚏，再抬起头时，天地共白头。

　　那位经霜雪粉饰的姑娘，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沈川你看，下雪了。”

　　那位青丝裹落雪的姑娘，真的让人心动。

　　“有幸今朝同淋雪，但愿他日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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