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盛延堂拿过酒壶，给自己和纪氏的杯中各倒了一杯。

        他抿了一点，看着纪氏，“你想说什么？”

        纪氏拿起他倒的酒喝了。“既然我甄氏犯了重罪，那我们认罚，我愿将甄氏一半家财拿出，抵我们犯的过错。还有我会与永毅侯府退亲，我们从此回到苏州，永不入京。”纪氏说完站起来就走。

        走到一楼，叫上与剑书坐着吃茶点的兰娘，上马车走了。

        剑书一看不对，赶忙上楼。就见自己大人在自斟自饮。

        “去寻吏部尚书，让他拟文，让方回山滚到山里去。”

        剑书云里雾里的去办了。

        这边纪氏回了府，让兰娘去叫两个孩子。

        两人进来后，纪氏一口气将盛延堂什么时候开始纠缠自己，如何逼迫自己，又怎么算计甄记都说了出来。

        然后又将自己，要把一半的甄记送出去，来换取甄氏的全身而退。

        又说决定将甄雪凝的婚事退了，一起回苏州，往后都不会来京城了。

        甄智轩一直低着头，可地上却湿了一块。

        甄雪凝从刚听见就开始泣不成声。

        纪氏只是平静的叙述，但她心中已经痛的麻了。

        “阿娘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甄雪凝扑过去，抱住纪氏的腿哭着说，“不，不是阿娘的错。是我，我竟让阿娘为了我去找那个恶人求情。阿娘，我不嫁了，我就陪着你和哥哥。”

        “阿娘，这不是你的错。儿子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和妹妹。我会带着你们回苏州。儿子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们。”

        母子三人哭作一团。

        当晚下起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纪氏以为盛延堂不会来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纪氏指着她桌上的东西说，“这是我甄氏一半的账录，印信，和名章。首府大人可凭着这些东西任意处置那目录上的东西。”

        盛延堂没有理她，将湿衣裳搭在桁架上。然后上了床，见纪氏没有躺下，他叹了一声。

        “你猜的都对，这都是我做的。但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我的，我不会放了你。”

        他懊恼了大半天，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在那些官皮子里纵横了二十多年，却会阴沟里翻船，栽在一个小女人手上。

        他没想到她会那么聪明，就凭三两句话，将他的这盘棋差点全猜出来。

        不过这还让他挺惊喜的。

        “我不管你有什么阴谋，我们甄氏都不会参与了。我说了，我会把东西给你，带着儿子女儿走。”纪氏见他油盐不进，也很是气恼。

        盛延堂揽过她，笑着说：“咱们打个赌，我赌你走不了。我若赢了，你便顺着我，不要再闹了。若我输了，你们大可回苏州。甄家的东西我不会要。”

        纪氏知道他重信，而且这次她是非走不可的，这个赌她有胜算。于是点头说：“那你不能使手段。”

        “这次我保证不使。”

        等纪氏醒来时，旁边没了人。但外面雨还没停。桌上东西还在。

        她想了想，还是让甄智轩将东西送去了首辅府。

        她听了雨水胡乱的拍打着窗子。心想，等雨停了，就去退亲。

        可没想到雨没停，却传来一个噩耗。

        纪氏带着两个孩子坐在厅堂的八仙桌上吃饭。门虽然开着，但檐头的雨如水帘一样将三人视线隔绝开。昨日之前还闷的让人发慌的暑气尽去，隐隐还有一丝丝冷意。

        这雨下的让人心慌，而且三人心中都装着事儿。碗里的米粒被拨来拨去，没有一粒送入口中。

        三人经过昨日的抱头痛哭，关系近了些，坐的也近了些。但桌上的气氛还是特别压抑，没一个人说话，唯有门外扰人的啪嗒声响个不。

        这时院里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从雨幕中冲进来。来人一把扯下斗笠。是眼睛通红的关齐。

        “夫人完了，家里完啦。”关齐语无伦次的说。

        甄智轩眉头拧紧，呵斥道：“好好说话，什么就完了？”

        这一说，关齐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呜呜呜，完了，家里完啦。两江发了大水，下游三十万人都遭了灾。我老娘还瘫在床上，完啦完啦。我是个不孝子啊！呜呜呜。”

        三人大骇，可现在这情绪崩溃的关齐根本什么都问不出来。

        甄智轩出去打听信儿。纪氏喊兰娘，让她把关齐带到前院，等好了再带回来说话。

        纪氏坐在太师椅上有些失神。她不敢猜关齐话里的意思。那后果她承受不了。

        这时一个柔软的小手塞进纪氏手中。

        是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的甄雪凝。纪氏看着这张肖似自己，却端庄清丽的面孔上布满了惊恐，心疼的搂在怀里。

        “阿娘，怎么办。我们的家没了。”

        纪氏强压下忐忑，轻抚女儿头发，安慰着：“怎么会没有呢！就算苏州回不去，咱们京城不是还有宅子。有娘的地方就是家。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好怕的。再说，还兴许是关齐在说胡话呢。”

        “嗯”，甄雪凝轻轻点头，不管如何，这一刻她是安心的。

        之后兰娘来说，关齐浑浑噩噩的睡着了。纪氏的心又沉了沉。她让兰娘护着甄雪凝回屋休息，她自己等着甄智轩。

        待到掌了灯，甄智轩才回来。她帮着解了蓑衣斗笠，见儿子浑身都湿透了。她怕儿子着凉，害了病，坚持让他换了衣裳再说。

        等甄智轩回来，她拿了巾子，一边帮他绞头发，一边听他说。

        “我出去后，街上都乱套了。好些穿着盔甲的兵走来走去。我先到近处的一家茶馆打听。说今日有两波传令兵骑着马进了城。然后就有消息爆出，是两江发了大水，三十万人都遭了灾”，他顿了顿，声音有点抖，“娘，我们暂时回不去了。”

        纪氏心中苦笑，“没事，有娘在。轩儿，你不是想走仕途吗？咱们家业折了大多数，你也不用再那么辛苦了。就趁现在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甄智轩知道娘话中的意思，可他怎么能，“娘，您不知道轩儿为什么想做官吧？”少年轻轻地回忆，“我还记得小时候娘也抱过我。可自从给爹设了灵堂，官府的人带着一批又一批的人上门赶娘走，娘就一天比一天忙。后来从我早上醒来到晚上睡觉都再见不到娘你一面了。我就想，定是那些官府的人又欺上门来了，我将来要做比那些人还大的官。

        后来等我也跟着掌柜的跑起来时，我才知道，原来娘那样辛苦，不仅仅要养活整个甄氏，还要将大比的银钱孝敬给每一级当官的。我想，凭什么我们累死累活，他们擎现成的。

        可现在儿子不想做官了。因为那不仅不能保护娘和妹妹，还要牺牲娘换得。

        我知道，要想对抗那天一样的人，我还不够资格。但我只要还有口气，就不能让娘受委屈。”

        纪氏嚎啕大哭，她没想到儿子的志向竟是因为自己才许下的。她都做了些什么！她以为是为了孩子们好，才忙忙碌碌那么多年。可在孩子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他们需要她时，她却不在他们身边。

        “轩儿，是娘对不起你们。你爹死后，娘就该划花了这张脸。我从来就不是个好娘，我没有给你们兄妹一点点关心。娘想过你们都大了，我就这样死了算了。可他说，我若死了，要你们全都陪葬。娘连死都不敢啊！”

        甄雪凝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进来，抱着纪氏，“娘你别死，你死了凝儿怎么办啊。我不能没有娘亲！您是好娘！您为了我们咬着牙撑起偌大家业，为了我们的名声，从不踏出院门一步。我都知道，我以前气您，是想让您多疼疼我，抱抱我啊。娘，你原谅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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