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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薛惊云起身,面无表情,速度奇快,就像是一道黑影,穿梭在长明宫的楼层中,去寻那声音发出来的源头,正巧是他寝房的对面那间。

        薛惊玉,那个早在几百年前,就被他埋葬了的……哥哥的房间。

        他攀蹬上去,落在自己寝房的门口,正好跟何似玉隔相遥望,他们俩的关系就像这道高楼一样,中间有道又深又宽的鸿沟。

        那边的何似玉,一身蓝衣,颜色深邃,小袖长袍,腰上还系着银皮带,挂着些玉佩香囊的装饰。他眉眼间满是戾气,跟每次见他一样,也是手持一柄长枪,也是穿得有些厚长,看薛惊云的表情也都是厌恶异常。

        何似玉眯眼看他,扯着嘴角嘲讽了一句:“呦,你哭了?我给气的?”他居然还嘿笑了一声,“我他妈还真是荣幸,有生之年还能见着你哭。”

        薛惊云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怒骂道:“滚你大爷,老子没哭。”

        也是奇怪,他俩并不一起长大,但现今看来竟有太多共通之处。

        比如一张破嘴,说什么都很欠打。薛惊云也是头一次发现,原来跟自己那么像的一张俊脸也能惹人这么讨厌。

        他很难得的,没有跟他斗嘴,一步蹬上了栏杆扔出了拢月枪,直端端地指向何似玉那人的脑门而去。

        枪比人快,薛惊云念咒一个瞬移,人出现在枪下将他握住,再用力一丢掷射向只闪避了些许何似玉。

        咣当一声——

        这一次,也是头一次,他居然胜了何似玉,□□竟直接贯穿了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墙上不得动弹。

        何似玉有些难以置信,不知道是因为他没躲开还是其他的,这边他愣神了片刻只觉得耳边一阵凉风,薛惊云的拳头就跟长了眼般地追过来打上他的脸。

        毫不犹豫,每一拳都像是拼尽全力,似是要把这么多年的气跟他一股脑发泄个干净。

        “打!打得好!”何似玉被他打着,居然还放声笑了起来,一句话被拳头冲散了几遍,“把我打死了……我也就好去九泉之下陪娘……顺便告诉她,‘您的小儿子想您了……所以托我下来问候您’哈哈哈哈……”

        一提到娘,薛惊云眸色更深,眼眶骤地又红了,又一拳如同灌了风,砸向何似玉骂道:“你还好意思提娘?她就是被你这白眼狼给害死的!”

        他这一拳未落,一声惊异又尖锐的女声穿来,沈江迎从下层地一间房里出来,在楼台的平台上喝道:“薛惊云住手!他可是你哥啊!!”

        拳头依然落下。

        薛惊云提着何似玉的衣领,红着眼睛恶毒又狰狞道:“你也知道是你是我哥啊,那你知不知道老余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叔啊?!”

        薛惊云话音刚落,余光睨到一道寒光,沈江迎提剑劈来,他冷哼一声正欲去挡,结果衣襟后领被人提起,给连人带衣地拽了过去。

        这熟悉的动作,除了卿廷殷还有谁。

        他就这么生生地被后者给拽到了身后。

        卿廷殷挂着冰霜脸,跟带娃似地把他给护着,对沈江迎露出个毫不友好的冷笑:“沈姑娘,这是薛家的家事,你个外人参与有失身份吧?”

        沈江迎其实也还不信,见卿廷殷真出现了这才惊讶,她错步护在何似玉身前,临强威而无所畏惧道:“他的家事就是我的家事。我好歹也算半个薛家人,卿掌教您又是出于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呢?”

        卿廷殷扫了薛惊云一眼,脸皮忒厚地说了句:“监护人。”

        结果薛惊云还没反应过来呢,鼻青脸肿的何似玉就唾了口血沫骂他道:“我呸!你是屁的监护人?你把老子置于何地?!”

        他心头暗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卿廷殷千年修为的雷劫还没过,丫就是一觊觎我们血脉想借此渡劫的贼子!

        薛惊云指着何似玉道:“闭嘴,我跟你没关系。”他故意气何似玉似地,大拇指朝着卿廷殷说道:“他这个监护人我认了。”

        沈江迎不可思议地看他,何似玉一口血气上涌,眼神恨得像是要把薛惊云瞪出个窟窿。

        殷廷殷心情大好,心说这俩果真亲兄弟,他拍了拍薛惊云的肩道:“如此便好,听我的话,既然都在这儿,那你们就好好谈谈。”

        “没有谈的必要。”薛惊云冷冷道,同时默念着法咒,拢月枪像是通了灵性一般,竟发着银光缓慢地转动起来,使得何似玉本就被贯穿的肩膀上更是血流不止。

        薛惊云恨道:“去跟余叔陪葬吧。”

        何似玉闷哼一声,却忍住了发出声来,血珠子顺着拢月枪滑下,在它那雪白透亮的枪身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竭力控制着声线道:“什么?余叔怎么了?”

        “住手啊!住手!”沈江迎站在他身边,那么英气飒爽的女子急红了眼,竟手足无措地去接何似玉伤口淌出的血。

        她抽出召在地上的剑,疯了般地无视卿廷殷挥向薛惊云,声嘶力竭道:“薛惊云你不是人!你知不知道他不能再失血了!”

        卿廷殷皱眉,用指尖挡住了她的剑锋,同时另一只手曲了食指,抬起薛惊云的下巴让他闭嘴,他略带着严厉的口吻对薛惊云道:“别仗势欺人,好好跟你哥说话。”

        拢月枪的转动这才停止,何似玉地闷哼着松了口气。

        “手拿开。”薛惊云慌了,他猛地拍开卿廷殷的手,立刻跟他拉开几步距离来,害怕被看出什么情绪来。

        薛惊云踱步至何似玉跟前,压抑着怒意颤抖着声音,对他道:“你不知道?你骂我的前一秒,余叔从这个位置,”他指着脚下,“你薛惊玉的房间面前,直直地栽了下去……他总不可能是自己跳下去的吧?啊?”

        薛惊云不这么叫,何似玉都快忘了,薛惊玉这三个字……才是娘给他起的名字。

        卿廷殷向前两步往下一看,果真看到个倒在血泊中的黑影。他面色一寒,冷着脸翻身跳了下去,一个瞬移平稳地落在了地上前去察看尸体。

        薛惊云伸手,也不顾何似玉的感受,硬召回了拢月枪抖落干净血渍,也跟着跳了下去跟上卿廷殷。

        二人稳稳落地。

        余叔血肉模糊,有些看不清五官了,外加上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凑近了去察看尸体着实有些难为人。

        薛惊云强忍着,但耐不住生理反应,又给熏红了眼睛。

        偏偏卿廷殷就跟个没事人似的,撩起袖子露出整条手臂,前去拆开裹在余叔身上的布,他整只手掌都渡上了一层白色的灵光,薛惊云认得这是汀忧山的秘术‘毒不侵’,附加在修士皮肤表皮上便可百毒不侵。

        他毫不忌讳,哪怕衣摆浸进了血里,仍是一脸严肃地察看着余叔的尸身,“内脏、经脉全部碎裂,全身骨骼也被折断,然后被裹上了黑布再从楼上扔下下。”

        黑布被一层层剥开,露出来的一幕不忍直视,苍老的皮肤乌黑发青,每个关节处都有瘀血,部分骨头竟透过血肉穿了出来,黑布的作用是将它们包裹起来。

        “从楼上扔下来是致命伤。”卿廷殷顿了顿,表情带着不解与沉重,他的指尖在老人尸体身上停留,严谨又直白地分析道:“其他的伤,是早就有的,并且从他内脏残留的灵力而言,极有可能是他自己造成的……大约是近几年来,余叔他在自残。”

        自残?

        薛惊云不信,愣愣地嘀咕,“怎么可能?”他一抬头,对上卿廷殷欲言又止的眼神,那副表情竟然是在……同情他?

        薛惊云没有意识到,自己从下来后,就一直被血腥味熏得鼻酸,外加上方才就因余叔之死打开了泪腺,这会儿眼泪居然没憋住给溜出来了。

        他都有好几百年没哭过了。

        “哦哦哦……”他脸上一痒,伸手一摸,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连忙赔笑解释道:“失态,失态。我无妨,你继续哈哈哈。”

        妈的,什么时候的事,居然在卿廷殷面前丢了人。

        薛惊云不知道,他这一双兔子红眼睛,再配上个苦笑的神情,看起来可别提那叫一个强颜欢笑了。

        “笑不出来就别笑了。”卿廷殷别过了头去,良久才又补了一句,“在我面前就省点面子功夫。”

        趁他背过身去看尸体,薛惊云赶忙把眼睛抹干净,竭力控制着声线道:“余叔他,脾气很好,生平也没有什么仇家,怎么会自残……”

        “越是脾气好的人,越是把坏脾气都留给了自己,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卿廷殷语气平平的。

        薛惊云眼皮一跳,用觉得他这话里有话,既是在说余叔又是在内涵他自己。

        卿廷殷不是好脾气,从他今日待汀忧山二位,薛惊云便看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面前,就多了分好脾气的谦和与包容。

        旁人给的,无论好坏,终归是要还的。

        他薛惊云独立惯了,宁可自己去承受恶的,也不想要他人给的好,债欠多了早晚还得上,可是情若是欠多了那怎么还得起?

        他正想入非非,卿廷卿那边打断了他,“你去看看你兄嫂,他们俩怎么还没下来。”

        “啊,好。”薛惊云反应过来,注意力突然转移,一脸难以置信道:“什么兄嫂?何似玉和沈江迎他们俩……我怎么不知道?”

        卿廷殷转头,正要说教他,顶楼上突地传来一声爆炸声,一个人跟个沙包似地被人踹了出来,像是失去了知觉般地往下坠落。

        是何似玉。

        紧接着其后面的,是沈江迎的配剑‘软玉’,在空中跟条游蛇似地想去栽何似玉,但是却因为栽重太轻而无能为力。

        距离得太远,只听得沈江迎的喊声,具体说的什么却是嘈杂一片。

        卿廷殷正要去救何似玉,却不料薛惊云比他更快地俯冲了上去。

        井底之蛙一般的视角,圆形的白幕天空中有个扎眼的濒死之人。

        同一场景,同一动作,像得他根本一时分不清,还以为是时光穿梭到了前一刻。

        卿廷殷也不愣着,蹬底俯冲了上去,在薛惊云接住何似玉一瞬间,减慢了速度提醒他道:“照顾好他,我去看看你嫂嫂。”

        薛惊云皱眉道:“废话要你说。”

        他轻脚地落地,将何似玉放在地上,只看他一眼便头皮发麻,浑身上下密密麻麻的,每一道都深浅不一的伤口,就像是在跟他放血一样。

        他们这一族人,血脉不能与非本族人血液相融,也就是说一但缺血那是必死无疑。

        ——这种伤害不大,但是在辉月族人看来,就是最恶毒下作的杀人手段!沈江迎不可能动手,卿廷殷也没理由伤他,意思是上面还有第三个人!

        薛惊云愣了愣,还是划开了掌心,双手合十渡出血气,口中念念有词将血渡给了何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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