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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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炸裂声突地消失了。
卿廷殷飞上顶层就不见了人影,只听得不时自上下来传来人的惨叫声,声音回荡在这座空旷的高楼中显得格外凄厉。
薛惊云定神一看,房间里原本的中了指令符的人,竟倒地不起四肢不受控制地蜷曲起来。
他打量了眼何似玉,半死不活的,但气色好了许多,身上的伤口也有所愈合,可以不用再渡血气给他了,薛惊云也正想撒手去房里看看那些异样的侍卫。
卿廷殷一声暴喝传来,“接着她!”他飘在半空之中抱着沈江迎,见薛惊云抬了头就将手里的人一抛,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信赖着他。
他脱手将沈江迎扔了下来。
薛惊云差点措手不及,他几乎是使出了全力,以最快地速度冲了上去,才恰在最合适的时间接住了沈江迎。
卿廷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又飞上去了。
薛惊云看到了,无声笑了笑,他收回视线看沈江迎,对上了她清明的目光。
他脸色一僵,瞬间收了笑意,心说她方才不会看见了什么吧……
沈江迎是没有昏迷,四肢也可以活动,但是她受了很重的内伤,第一时间却开始问何似玉的情况。她面带愁容,她挣扎着下来,待看清了何似玉的伤后,竟红着眼睛跟薛惊云道了声谢。
声音很轻,但很是真诚。
薛惊云微愣,他这才回想起,自何似玉两百岁生辰起到今日,沈江迎已陪在他身边有三百年了,这么个简单的事实他怎么到今天才看出来呢。
他摇了摇头,极快地调整了思绪,抬头想看看情况,却见卿廷殷化作了一道白影,以极快地速度追踪着一道黑影,他们穿梭行径在一片,所途经之处无不支离破碎。
伤何似玉的人,伤沈江迎的人,想必就是那个黑影了。近看才知,那黑影人的周身,萦绕着一圈细密的,叶子一般的亮片,像有生命的似的活物保护着他,其锋利的周身使得它路经之处无不泯灭。
卿廷殷在追,甩出无数的灵力弹,却只是打落了部分亮片,再怎么加速也与那黑影拉得距离不近。
一栋保存完好的古建筑,就这么被他俩人的斗法给摧残他得伤痕累累。
薛惊云调转灵力,正想去帮卿廷殷,被沈江迎拦下说:“你帮不上忙。那人的修为不下千年,你没看到就连卿廷殷也跟他不相上下吗?”
“那我就在这里看着?”他脸色难看至极。
沈江迎看着他,眼神有点费解,紧锁眉头反问他道:“你用不着担心。你觉得他这样的人,做事会没有分寸吗?”
确实如此,他俩之间的缠斗,卿廷殷即使没占上风,也没让那黑影人横行霸道,无论后者给扔出了个什么法术,前者都能给一一地化解了。
薛惊云沉默了,视线仍跟随着上面,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沉重,惹得沈江迎也不由得好奇问道:“你跟卿廷殷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不料薛惊云却黑着脸道:“那俩人该不是跟我有仇吧,看他们把我长明宫给毁得,这修缮费我找谁哭去……啊你方才问我什么?”
“没什么。”沈江迎悟了,他算是从薛惊云身上,看到了点何似玉的影子,这俩总归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缺心眼。
不过半炷香,那黑影竟体力不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卿廷殷眼疾手快地抓下了他的衣角,却只扯下来半块就又被他给逃掉了。
那黑影自上而下,竟就直接俯冲下楼,裹着一层黑袍甚至遮住了容貌,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凶神恶煞。
如泰山压顶般恐怖的灵力威压袭来,黑影身边的亮片原来竟是种翅膀尖锐的飞蛾,正围绕在他叫嚣着向一楼的三人侵袭而来。
现在只薛惊云一人还仍有战力,他也果不其然地动作站了起来保护他们。
卿廷殷喝道:“小心!!”
他召出烨阳剑,右手倒腕捏着剑柄靠在下巴出,眼睛微眯着将剑锋对准那黑影人的心口。
卿廷殷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头埋得越来越低,只露出双鹰贲般视线的双眼。
三人,一人昏迷,一人重伤,薛惊云想都没想,欺身挡在了两人身前,他幸好先召出了拢月枪,这下不至于以血肉之躯去挡那攻击。
他反应得及时,还形成了道蓝色的壁障,将他们三个人都给笼罩了进去,幸好那骇人的蛾子数量不多,被卿廷殷削了大半且耗尽了力气。
没问题,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撑会儿。
一支剑破空而来,噗地贯穿进了黑影人的胸膛。
烨阳剑,汀忧山名剑之一。来得那叫一个及时,薛惊云刚想发挥自己一番,卿廷殷就来把人给干掉了。
清脆的一声,剑连这人钉在了地上,那人终于停了下来,耗尽了力气般地瘫在剑上,胸膛伤口出流出刺目的血来,所以围绕在他身边的飞蛾跟脱了气般簇簇掉落。
动作只在一瞬间发生。
丝毫不给薛惊云机会,他都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无奈。
薛惊云收了灵气壁障,他竟没第一时间去看黑影人的身份,反而以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向卿廷殷。
他方才所在的距离,起码是离这里有整百米,这人居然就这么一扔,还给扎得如此准确至极。
卿廷殷飘了下来,捏着手里的黑布给燃了干净,他扫了一眼三人确认了他们没事后,转脸一把扯下黑影人的遮脸头套。
敏感多心如沈江迎,偷偷地打量起卿廷殷来,他下来后第一眼看的果真是薛惊云。
这边,薛惊云也上前去看,七窍流血,一张扭曲狰狞的脸,穿着长明宫侍卫的衣服,外面裹着一层长明宫夜行斗篷衣。
他解释道:“人、东西是我长明宫的,但幕后黑手不可能是他。”
卿廷殷点头道:“我知道。”他伸出指尖,往黑影人身后一探,浮现出个金色的方形咒语,被烨阳剑已震得支离破碎。
薛惊云磨捻着指尖,低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边思量边分析道:“余叔刚死,何似玉就出现了,我和卿廷殷刚下一楼,何似玉就被重伤扔下来了,我刚想去看侍卫们身上的符,他们就……对了,那些侍卫!”
他话音刚落,二十多个房间,分布在长明宫各处,与此同时全部爆炸,连一丝人的惨叫声都没泄露出来。
高耸巍峨的建筑颤抖着,十二根支撑楼身的砥柱吱嘎作响,木屑瓦片门窗失重地跌落而下,数道妖艳的火线跟蛇似地蔓延攀附上了干燥的木料。
红光浸染了整个天空,视线可及出皆是鲜艳一片,整栋高楼发出剧烈的崩塌轰鸣声,无数的带着火星的残渣碎屑倾散下来。
长明宫着火了。
变故来得太快,根本毫无任何征兆。
卿廷殷双手结印,一瞬间给何沈二人施了个灵光罩,再翻手一掌将他俩给推了出去,动作行云流水决得只一个眨眼之间。
这边,他正欲去拉薛惊云,却见他脸上失了血色,霍地腿软跪坐在了地上,不声不响地就这么愣着。
辉月一族,留守万刃山千年之久,兴衰荣辱都有长明宫的见证,这栋高楼对他们来说不止是建筑,更是历史与数代辉月先辈们的智慧结晶。
卿廷殷没催他,又施加了个灵光罩,蹲立在他面前轻声唤道:“薛惊云?薛惊云?你醒醒?”
现如今,辉月血脉只他一家,何似玉又更名换姓,早早地出去自立了门户,他很显然是不想再背负辉月族的责任的。
只有薛惊云,自出生起他不曾离开,在修士最好最黄金的年纪里,他却只是守着一栋空寂的建筑,把祖辈的教诲当作了毕生操守的职责,辉月一族对他来说不仅仅是执念、更是信念。
对修士来说,时间是多么求之不得的东西,每渡过一个年关都可以多活一百年,每个一百年对他们来说都可能是生命的哀歌。
五百年啊,五个一百年啊,在这多好的年纪,别人恐怕早就游历山川,可他却在这里耗费了半生。
所以,也怪不了他舍不得,这栋他守了五百年的高楼。
耳边模模糊糊地传来卿廷殷的喊声。
薛惊云不知道,他就像失了魂一样,直接呆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像个跟地面融为一体的雕塑。
他也不知道,到底发了多久的呆,直到卿廷殷出现在了视线里,他才知道方才的自己是有多魂不守舍。
卿廷殷的脸色很平淡。
不高兴,不愤怒,不焦急,他只是轻轻地蹙着眉,带着耐心询问他的情况,两人的周身用灵光罩了起来,隔绝了外界的温度与危险。
他毫不慌乱,对自己的灵光罩胸有成竹,守着这儿不像是在催他,反而像是在等他回过神来,只眉眼间透露着稍稍的担忧。
难怪自己没事,原来是有他在。
见薛惊云眨眼,卿廷殷才说道:“好了吗?我们走。”
薛惊云点头,回头望了余叔一眼,却已经来不及救他了,一只燃着的断木给揭断了他的视线,卿廷殷拉着他一起给冲了出去。
突破出去的一段路,平日里只几秒钟走过,对此时此刻的薛惊云来说却略显漫长。
他能感觉到,卿廷殷动作的轻柔,拉着他胳膊的力度,明明是隔有衣料,可他的手仍然温度惊人。
很烫,他不敢看他,只觉得这温度,竟直直地烫到了他心里去。
长明宫外,一片空旷的大坝。
沈江迎靠坐在地上,将昏迷的何似玉护在怀里,她也愣愣地看着焚烧中的长明宫,低头又看向仍在昏迷中的何似玉,眼睛里水波流转无奈哀伤,用指尖轻轻地拨开了他鬓间的碎发。
薛惊云心道:她或许也是在想该如何向何似玉解释这件事吧……
他转头看向长明宫,那栋历史悠久他生活了半载的高楼,已经过半地沐浴在一片红海之中,就这么被耀眼又炫目的火舌给拆吃入腹了。
这下真的无家可归了。
他喃喃了句道:“修不回来了吧。”
有点难受,心里空落落的,但是却哭不出来,只觉得自己最后那点归属没了,有些对接下来的事有些茫然无措。
他苦着脸,抬头望天,闭上了眼睛道:“我怎么这么倒霉……”
卿廷殷一直关注着他,他收回了目光,双手结印道:“修不修得回来,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的手很糙,皮肤不怎么白,手指间骨骼分明,虎口间可见细细的老茧。白色圆形的法阵,升腾起萦绕在他的手前,又渐渐地放大飞去长明宫顶,只在顷刻之间该处便阴云密布。
一场绵绵细雨下了下来。
那雨很细,很软,很轻,如烟纱般缓慢地笼罩了下来,浇灭了在长明宫上肆虐的邪火,留下黑乎乎但还算有主体的长明宫。
雨也蔓延到了他们的头上。
薛惊云侧目看他,卿廷殷比自己只高了些,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有小如微尘的水珠,沾染上了他微乱的耳发。
确实,早晚能修好的。
薛惊云觉得心脏有一瞬间的滞空。
卿廷殷收了手,法阵还在继续,他没注意薛惊云,上前对沈江迎问道:“沈姑娘,你们今日带来了多少人?那所谓的仙盟有哪些人?详细一点告诉我。”
“好了,卿前辈。”薛惊云打断了他,他看了眼卿廷殷又移开视线,极其不自在地眨了眨眼道:“一码归一码,我跟何似玉是有仇在先,这始作俑者明显是冲着我们两人来的。究竟谁想杀我,我还是能分辨得清楚得,这事应当与他们九安山的仙盟无关……”
“是啊。”沈江迎义正言辞道:“我与何似玉此次前来,是想直接绑薛惊云去九安山的,行动也是绝密只内部知情的,我让参与仙盟的门派都守在外城外,甚至连九安山的门徒也都是在内城外。”
殷廷殷沉默,托着下巴思量起来。
薛惊云皱眉心道:绑我回九安山做什么?
“还有。”薛惊云看沈江迎,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质问:“沈姑娘,余叔你知道吧?我和何似玉幼时的老仆。他从顶楼何似玉的寝房处跌落摔死,我上去后又碰巧遇到何似玉在房门前,这点蹊跷我必须得向何似玉讨要一个说法。”
沈江迎听到这话,带着怒气对他道:“何似玉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她叹了口气,语气颇为不快道:“也罢,你知道了也当不知道,你待他醒了后自己问他便是了。”
“什么叫我知道了也当不知道?”薛惊云被她的语气给刺激到了,心下就想与这妄断的女人理论一番,“你是觉得你很了解我?还是觉得你很聪明?”
“薛惊云,先别内讧。”卿廷殷又即使劝阻了,他真就跟领个涉世未深的徒弟似的,什么事都得点一点薛惊云的名字。
他管我那么多干嘛?薛惊云听得很烦躁。
卿廷殷这边又道:“当务之急,先收集线索,余叔的尸体,长明宫侍卫的尸体,能控人行动的爆炸符咒,还有那些杀伤力十足的飞蛾。”
他的客观,他的冷静,他公事公办的态度,他清醒至极的思路,莫名其妙地让薛惊云有些火冒三丈。
他一烦躁,脑子就短路,再一生气,那就是脑子被盗号,一下像是换了个人似地,暴躁、易怒、偏激、固执。
这会的他只能,也只会,找到了一个点,像个孩子一样发泄着道:“我?内讧?跟他们?内讧是一家人的事,我跟他们是一家人吗?您老人家放大您的眼睛看看,这两人有把我当一家人吗?”
卿廷殷觉得他是有无理取闹的。
但是也好理解,毕竟他也经历过,舍弃一样东西的感觉,他记得自己当初的执拗固执,他知道因为弱小而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忘不了那年那天失去所爱之人撕心裂肺的痛楚。
所以现在的他,有恒心、有耐心、有善心、哪怕现在看起来追踪黑衣人更为重要,他也有对待薛惊云无理取闹的包容之心。
卿廷殷伸出手去,食指在他嘴上一横,却没有真正地施禁言咒,他温声带着调侃的语气道:“那好,我跟你是一家人,别跟我内讧,行了吧?”
这熟悉的动作……禁言咒?
薛惊云吓得后退捂嘴,后知后觉地瘪了瘪嘴,这才知道他在逗自己,他的反应过于激烈紧张,惹得卿某人又恶趣味的一笑。
他顿悟过来道:“谁跟你是一家人……”
注意力被转移,一股莫名其妙的悸动,忽地涌上薛惊云的心头,但还没来及去品着种感觉,便惊觉自己方才情绪失控,那股压在胸口的烦躁之意霍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是自己在没事挑事,可卿廷殷却并没有去责难他。
他也突然意识到了,他没卿廷殷处事不惊的气度,也没沈江迎临危不惧的风度,更没有足够强硬的心胸,去坦然接受这一系列变故。
他表面无畏,其实心乱如麻,他终究还是阅历太少,难以应付这样的场面,年轻人的浮躁在他身上暴露无遗,年轻人的冲动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看向卿廷殷,低声说了句“抱歉。”
卿廷殷无奈,伸指弹了个他脑袋蹦儿,带着满满的笑意轻声道:“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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