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楚王府，棠溪楼。

        葡萄藤蜿蜒而上，爬满支架。李容瞻坐在藤下，双眼蒙着白布，嘴唇微抿，看得出来有些紧张。

        温婧也是紧张的，李容瞻的毒深入肺腑多年，不是那么好解的，她不过是走了捷径，用了自己的血罢了。她自小体质奇特，鲜血可解百毒，并且寻常药物在她身上不起作用。

        她虽然对自己很有信心，但到底是第一回为旁人解毒，不免也捏了把汗，何况李容昭坐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好似万一没治好李容瞻的话，他就会就地处决了她一样。

        李容昭这人，光是坐在那就很有压迫力。

        温婧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忍无可忍地看向李容昭：“你走远些。”

        李容昭嗤笑，他走远些，就能治好李容瞻了？说实话他并没有对她抱多大的希望，这些年来不计其数的民间大夫为他诊治过，都未见效，温婧一个年轻姑娘……

        看她坚持，他沉默着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再退两步。”她没想到他真的退了，于是开始得寸进尺。

        他又退了两步，只是眸中又冷了一分。

        温婧便收回视线，她站到李容瞻身后，轻轻解着纱布，语气温和，“先缓缓，别急着睁开，我叫你睁开再睁。”

        李容瞻“嗯”了一声，他泡了许久药浴，腿上恢复了些知觉，所以他是信她的，虽然这个女子凶巴巴的，但她人还算不错，她无事时会和他说些江湖趣事，她像是有种魔力，待在她身旁的这些时日他很开心，所以他想即便她没治好自己，他也不会让五哥砍了她的头，他会保下她。

        “你别怕，我不会让五哥埋了你的。”少年用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安抚她。

        温婧怔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弟弟，你好可爱。”

        李容瞻被她调戏，瞬间红了耳朵，脸颊微微泛红，别扭道：“谁是你弟弟！”

        小姑娘笑得更开怀了。从宗原的角度看过去，姑娘眉眼弯弯，似一轮弯月，蜀王殿下单纯善良，少年心性，二人又年纪相仿，葡萄藤下，少女在笑，少年红了脸颊，看起来极其登对。

        他觑了眼自家面若冰霜的王爷，王爷本就比七姑娘大了六岁，又自视甚高，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确不讨女孩欢心，而七姑娘不仅长得貌美，性子也极为和善跳脱，温府的门槛都要被媒婆踩烂了，再看看王爷，每日气定神闲的，他都为王爷着急。

        温婧轻轻揭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随后让青音青乐立在两侧，遮住缝隙透下来的光，所有的纱布皆已褪下，温婧微微俯身，双手为他遮住身后的阳光。

        “睁开吧。”

        明亮的光极其刺眼，团团白光萦绕，似有雾气迷蒙，那团雾气无限放大，倏忽却又渐小，乃至消散，团团光点缓缓聚在一起。李容瞻看见了，面前的姑娘一瞬不错地盯着他，他眸子转动几下，便不动了。

        温婧的心猛地下沉，所有的信心被击得溃不成军，她垂下眼帘，思考哪一步出了差错，却听少年凉凉地说：“你长得甚是一般。”

        “呀！”温婧气得跳脚，这人竟戏耍她！过分！亏她还担心的要死。

        李容瞻看她气急败坏，扬起了得意的笑。

        春光中，似有暗香浮动。

        李容昭微不可察地横在两人中间，难得弯了唇角，唤了声“六弟。”

        看向温婧时敛了笑意，沉声道：“温婧，别闹。”

        温婧撇了撇嘴，李家男儿就是护短，她又没怎么他。

        “五哥。”李容瞻十年未见到兄长，激动之余，意识到温小七似乎与兄长十分熟稔，说来这还是第一回二人同时来棠溪楼，是以他一直以为温小七是兄长寻来的大夫而已。这些年他虽目不能视物，却也知兄长的秉性，何人敢与他这般说话？

        他按下疑虑，看向温小七，她其实生得极美，先前她说自己貌美，他还觉得这人不要脸，现在才知，她并非夸大其词，尤其是笑着的时候，那张脸极其明媚，让人心生欢喜。

        “温小七，我的眼睛算是治好了吗？”

        李容昭横在二人中间，温婧绕过他，站在李容瞻身侧，俯身凝视他的眼睛许久，道：“嗯，切记用眼过度，每日用我配制的药水洗一洗，会轻微有些疼，是正常的。”

        “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想要什么？本王赏你。”李容瞻微微后仰，有些不适地避开她的视线，目光微微偏下，落在她丰满的胸脯，瞳孔一缩，又挪开了视线，落在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腰，急忙抿了抿唇，撇开了脸。

        他这副傲娇的模样，有些好笑。

        “不用你赏，楚王殿下付过诊金的，不过你若是非要赏赐，不若赏点实在的？”

        “什么？”

        “金子银子值钱的。”

        李容瞻哼了一声，“庸俗。”

        “温婧，来我书房。”李容昭负手朝外走，也未曾等她。

        温婧交代好青音青乐为李容瞻疏通腿上经络，朝跟着宗原去了无双院的书房。

        无双院是李容昭的院子，前世她便是在此处与他同榻而眠，那时厌恶极了，度日如年。

        如今心境不同，她只觉得这方院子还算不错，恢宏大气。

        行至廊庑下，她轻扣了两下门，里面便传来一声“进来”。

        她推开门，侧身进去，缓缓关上门，身后便贴上了男人滚烫的胸膛，腰间一热，炙热的手臂紧紧地圈住了她。

        她身子瞬间僵硬。

        他微微弓起身子，下颌抵在她的肩上，耳鬓厮磨之间，她身子更僵了。

        男人侵略性的气息仿佛又压在她的五观六感，那种窒息感让她心尖跟着颤了颤。

        温婧微微挣扎，腰间的手臂却箍得愈发紧，男人的胸膛如铜墙铁壁，岿然不动。

        “李容昭，你弄疼我了。”

        他双手扣住她的腰，稍一用力，便将她翻转了过来。

        他的双手依然放在她的腰间，滚烫热度隔着薄薄的襦裙传来。

        他们之间毫无缝隙，温婧微仰起头，避开他的胸膛，却对上了他那双幽深的，还带了些许□□的眸子。

        他俯身，在距她鼻尖一指宽度的距离停下，直视她那双水润的眸子，声音暗哑，“温婧，我不信外人，你做我王妃吧。”

        温婧望着他，心中百转千回，她知道李容昭并不会轻易答应为她铲除皇后，也料想到他会提出让她嫁他。其实二人婚约在身，他若想娶她，大可直接按婚约娶她，可如今提出，便是以交易为名，他不仅要她嫁给他，还要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李容昭护短的很，她要寻他庇护，便要成为他的“短”。

        她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

        她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人是李砚之。前世种种迅速掠过，她心中轻笑，这一生她本就不打算再嫁李砚之，那么，嫁谁不是嫁。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李容昭，娶我相当于娶了个麻烦，我无才无德，空有美貌。”

        “还有，李容昭，我不爱你。”

        他的眼神蓦地射出一道寒光，却滚了滚喉结，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如果你能接受一个不爱你的妻子的话，那你便安排婚事吧。”

        春末夏初，知了声声叫唤着，温婧于院中纳凉，便见鲜少登门的温柔竟从月洞门步入。

        她素来平静的面上竟有几分怒意，温婧半躺在软榻上，昵了她一眼，瞧着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却一句话都没有。

        “姐姐有事？”

        温柔：“你为何羞辱方淮？”

        温婧坐起身子，“我何曾羞辱过他？他家里没有缠绵病榻的老母亲？不是家徒四壁？你与他云泥之别，哪一点我说错了？再者说，你别忘了你有婚约在身。”最后这句是温婧胡扯的，毕竟温柔一直认为婚约是她的。

        温婧要是不说的厉害些，许是温柔和那方淮断不了。

        果然，温柔的气焰消下去了，“那你也应当好好和方公子说，而不是当众说他。”

        当众？那日画舫里哪有旁人？想来，定是那个不老实的方淮添油加醋乱讲一通。

        “说他还要挑时候吗？砍头才要挑时辰，辱他又如何？我要是嫌他碍眼，有百种法子对付他，说这几句实话，怎么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

        温婧这话说得属实不好听，温柔气得不顾姿态转头就走。

        自李容瞻眼睛大好，已过去月余。温婧仍时不时去棠溪楼为李容瞻治腿，只是再没碰见过李容昭。

        也对，李容昭这个人自视甚高，那日她把话说成那样，李容昭纡尊降贵求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妻子，不是给自己添堵嘛。

        温婧乐得自在。

        只是，原本三天去一次棠溪楼的，因着李容瞻时不时说腿疼，派人寻她，是以她几乎日日都去棠溪楼，为他诊治，陪他下棋说话。

        棠溪楼的情况，无双院自然清楚。

        下人来说，蜀王殿下腿疼，又唤了七姑娘前来。

        宗原拧了拧眉，他若是没记错，七姑娘刚离开棠溪楼不过一个时辰。

        蜀王殿下未及弱冠，这些年也未曾见过其他女子，且七姑娘貌美……

        宗原壮着胆子道：“主子，蜀王殿下似是心悦……”话还未说完，王爷手中的书便“啪”地掉落，起身大步朝外走。

        宗原忙跟上去。

        行至棠溪楼时，温婧正在石桌前吃着齐鲁之地送来的樱桃，冰镇过的，午后食用极佳。

        而她身侧的少年唇角带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就连李容昭走近，也未曾发现。

        “腿可还疼？”

        他突然出声，两人才发觉他来了。

        李容瞻道：“好多了，温小七的手法极好。”

        他淡淡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温婧身上，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似是妥协，道：“温婧，过来。”

        温婧只看向他，并没起身。

        “你嫁过来吧。”

        温婧怔了下，将嘴中樱桃咽下，唇上残留些许樱红的汁水，她舔了舔唇，在他愈发深沉的目光中回道：“好”。

        唯有李容瞻，如同当头棒喝，方才他看着温婧时便在想，何时去找五哥，告诉五哥，他要求娶温婧。

        现下，他所有的念想都是痴心妄想！他打听到她是温宴的女儿，也知五哥与温宴女儿有婚约在身，可是，怎么会是她呢？她分明有嫡亲姐姐！

        李容瞻失魂落魄的样子，李容昭瞧见了，宗原瞧见了，偏偏那个埋头吃樱桃的姑娘没瞧见。

        李容昭收回目光，她不知道，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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