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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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扣到脖颈下的扣子时, 才发现宝石扣子不仅圆滑小粒,搭扣也很小,不仔细些就会滑出来。
然而宫椋羽的腰身挺得跟他那杆枪一样直, 奚容仰头踮脚十分艰难。
她吞了吞口水,看到明显被折腾得不大开心的宫椋羽, 小声求道:“大公子,可以弯一下腰吗?”
本以为会被无视,没想到他真乖乖听话弯下了腰来。
奚容松了口气, 努力忽略他变得更近的脸,只想赶紧将手头的活忙完。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听从了奚容的话,宫椋羽面色一沉,倏地又挺直了腰杆。
“诶!”奚容正专心着,那扣子突然又升高了, 她脚本来就累了, 直接被带得撞到了宫椋羽的身上。
药膏、血味和檀香的味道充盈鼻端, 光怪陆离地讲述着主人复杂的遭遇。
奚容还在因这气味愣神时,双臂很快被一双大手握住,收紧。
察觉到臂上的力道, 她慌忙轻挣了一下,没挣动,抬首就见那撞入他眼中, 里边宛如夜间山潭,是深不见底的黑。
奚容不敢再动,眼神闪烁地赔礼:“奴婢愚钝,大公子恕罪。”
宫椋羽咬紧了后牙, 那梨香自她进屋起就隐隐约约, 到他怀里及至清晰。
抓着她的手一时僵木住了, 他低头,只看得到奚容乌云似的发顶,一枚铃兰发梳卧在乌发间,别无赘饰。
故人乍见,情愫似江潮绝堤,在无声处震耳欲聋。
两年了,那些记忆没有淡去,反而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中越发清晰。
宫椋羽曾决意,即使做不到厌恶,也该彻底把她忘了的。
在幽州时,再吊诡的药他都能咽下去,再重的伤不足以改色,三伏炎夏千里奔袭,万丈雪崖独自攀顶,钩月枪从鸡鸣练到月升……
师父、舅父、寺里的方丈都说,他是从未有过的意志坚韧之人,天赋卓绝之辈。
但其实不是,宫椋羽只是对苦难迟钝罢了,人生的前十几年,早让他对这些都麻木了。
可偏是忘记奚容,这一件简单的小事,反复的违抗到让他自我厌恶,只有让日复一日地用奔忙来填补,只怕一静下来,闭眼满目是她。
知道她在宫家,让她到身边来,是下意识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宫椋羽握紧了拳头,经年积累变得沉暗的目光,似实质压在她纤弱的肩头。
“别磨蹭,过来。”
低沉微哑的声音让奚容抬头。
就见他大马金刀地走到床边坐下,那猩红袍子的领口尚耷拉着,竟让冷厉的人有了几分鲜衣怒马的飒沓。
奚容很快明白了,避着迎面,而是侧挪着小心到他身边,这样看去,他的侧脸更加冷峻分明,凌厉得能刻进人的心里去似的。
一直都知道,两位公子最大的不同在眼睛。
宫椋羽似大老爷,眉骨高峙深邃,风骨锐利,而宫秋庭承了大夫人的昳丽,工笔丹青似的眉目,江南烟雨清雅以极,谁也不会将他们认错。
心里想着,奚容弯腰小心地将剩下的扣子都扣了,手指小心地避开他的喉结,
宫椋羽干脆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东厢,让白墨带着往青戈苑里去,看起来浑然不像受伤之人。
奚容和心虚守在屋外的凝玉对视一眼,一齐在后边小步跑着才能跟上。
凝玉有什么想说也来不及。
在老夫人吩咐下,青戈苑很快被打扫一净,一应用具全都添置好了,苑中还有一处开阔的平地,供大公子将来练武用。
晚上,宫椋羽有伤须得静养,老夫人就没摆宴,都在自己屋子用饭就算了。
但宫家人总要见一面回府的大公子的,一群人前呼后引地就往这边来了。
“老夫人对大哥可真好啊,这院子不单大,位置也好,竹树生风嘉木成荫,四季都是好景色。”宫盈沿着花廊叹了一路。
宫莲看着宫盈艳羡,翻了个白眼,冷讽:
“老夫人到底是对大夫人的孩子疼爱有加,青戈苑当初谁不想要,老夫人想给二哥,可惜他非要住到那山上去,这院子就谁也没给,如今也算知道了,羡慕有什么用,这是你想求也求不来的。”
她刚说完亲,因不得老夫人喜爱,哥哥的名声又臭,自己宫家女的身份说出去尊贵,懂门的世家谁看不明白呀,最后也是互相嫌来嫌去地折腾,才勉强定下了知府公子。
前几日哥哥宫肃阳又一身是伤地送了回来,闹得是鸡飞狗跳的,大夫来看,只说要在床上躺上两个月了。
听跟回来的贴身小厮说是二公子打的,周姨娘就来她院子里哭骂,愣是不敢去找老夫人主持公道,让人烦不胜烦。
宫莲心中愁苦,自然看什么都有不痛快。
“四姐姐这说的什么话,都是老夫人的孙儿,自然个个疼爱,大哥吃的苦多些,还能这么有出息,将来也是宫家的荣华,如何也不该薄待,四姐姐嫁出去了,大哥将来也会是你的倚仗,说着拈酸的话好没意思啊。”
宫莲想说隔房又隔肚皮的,她能倚仗什么,但到底没再接着犯蠢,只淡哼一声:“没刘妹妹好本事,什么都能倚仗得到。”
宫承柏跟在后面听他们拌嘴,怡然自乐,只想着应付了事。
梁夫人在前面带头,由她们吵,宫盈要是吵不赢就不是她生的,懒得回头看那破落户生的贱蹄子一眼。
各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思量,公子们瞧见又一个有出息的,心里都难免起异样,这两兄弟又在一个房里出来的,少了谁,大房都不会倒。
一山无二虎,这一辈其他房是难再出头了。能不能忍下来,就看自己的修养了。
青戈苑里,搬迁事多,奚容到处找着活干,只求能避开宫椋羽。
私底下她还找凝玉好好敲打过,问起她有何歪心思,拉下有怀阁不算,
凝玉却只说自己害怕大公子,奚容干脆说自己也怕,让她把到大公子面前去的活都揽了。
“这是你拉我下水的,”奚容扯着她猫在角落里,掐着她的脸小声威胁,“不去我就狠狠教训你。”
凝玉憋出个哭脸:“可我听说,白墨说的,大公子在幽州都敢活剥人皮的……”
她是个包打听,跟谁都能聊出个一二三来。
奚容劝她:“你别听白墨瞎说,那些将军都是这样,造个凶名出来,战场上才好吓人,为人奴婢的也不能总避着不见主子,一回生,二回熟,大公子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你也知道,从军的人很好糊弄的。”
“那……我去试试吧。”凝玉吞着眼泪,勉强点头。
奚容姐姐说得不错,自己当初害怕才提醒大公子想起了奚容,就是自己拖她下水的,确实不对。
奚容忍不住笑,也就凝玉是个好欺负的性子。
“那就先这样吧,我还有活,先去忙了。”她说着拍拍手就要起身出去。
这事说妥了,她甚至想哼个歌去把院中的花木杂草清一清,虽然这不是大丫鬟做的。
“我是真的会剥人皮。”
一道轻缓微哑的声音响起,像静谧旷野吹来一丝鬼魅的风,不大,足以让人战栗。
肩头忽然被按下,奚容又蹲回了凝玉旁边。
大,大事不妙!两人对视一眼,瞳孔轻颤,却谁不敢往后看。
“啊——!”
凝玉胆小遭不住,吓得起身撒腿就跑了出去,却没人拦她。
奚容垂目见按在肩头的修长指节仍未挪开,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认命地低下了头。
她转身请罪:“奴婢躲懒,请大公子恕罪。”
不理她的话,宫椋羽只问:“我很好糊弄?”
在他鸱视狼顾的目光下,奚容纤颈低垂,背脊僵直,只觉得自己正如直面他锐不可当的枪尖,只能无话不答。
“奴婢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
他已经站在这里听很久了,不过是又一次印证了她对自己的无心敷衍。
宫椋羽生来就被人嫌弃,他不甚在意,也早该习惯才对,然而胸口的伤却在这一刻不明所以,火灼般突突地痛。
等再回神时,她们已经说完话。
压下那痛意,他上前抬掌,将欲欢快飞走的雀儿按住。
“既然不愿意伺候……”
宫椋羽如山的身影低下,视线与她平齐,好看清这奴婢的百样心思,“以后都由你来,一回生,二回熟。”
“遵,大公子命。”双手揪紧在身前,她咬着唇听从吩咐。
权势就是有这点好处,即使她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在自己的面前站着,若是再浩大些,就算是宫秋庭回来……
他止住思绪,深目半阖,掩住里边将泄出的贪婪。
宫椋羽轻嗯一声,起身离开。
皂靴走出她的视线,如今两人的相处让奚容看不明白。
既要伺候,这样一直冷对着终究不是办法。
她忽地抬头看他欲走的身影,想把话说开,“两年前,奴婢没去……”
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宫椋羽回身,厉眉轻轻抬起,似乎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然而此时苑外却传来了响动,一群人正往这边走来。
奚容听到梁夫人那副热闹的嗓子,一时不知还要不要开口,宫椋羽已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
此番梁夫人带着头,自己的一双儿女连同大房庶出的兄妹都来了青戈苑来。
“大郎身子无碍吧,婶子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当真是担心得不行。”
看着从转角走出来的二人,梁夫人迎面就热情地招呼起来了,还上下打量着宫椋羽,这副悍俊的身子,看着怎么都不像受伤的样子,通身气势在高大身形的依托下也是着实骇人。
她身为长辈,打眼一看都有些怵怵的,暗叹有个好亲族当真是不错,两年前那破败的身子都能脱胎换骨,养成这样。
宫椋羽面对天大的热情,话也能省则省:“劳记挂。”
幸而梁夫人主持中馈,沟通内外,见过的人也多了,并不见怪,笑呵呵道:“姊妹们也都想着你了,又觉得独个来不好意思,这就凑了一块儿,大郎别嫌我们吵闹才是。”
他仍旧言简意赅:“不会。”
奚容也看出宫椋羽不擅长待客,上前将人请入客厅去,让凝玉上茶点,又在一旁把能接过的话茬都接了。
“大公子说话会牵扯伤口,望二夫人宽恕奴婢逾矩之罪。”
奚容屈膝赔罪,伺候得也更加尽心,必不让人觉得宫椋羽是故意拿乔不理人。
梁夫人也不愿对着那张冷脸,笑道:“怎会,奚容姑娘怎在此处伺候?”
小心察看宫椋羽的神色,发觉他并无不愉,奚容也慢慢放下心来,应答更加得宜。
其他人也只是互相搭着话,来此闲坐不过是为了礼节,在老夫人和大公子面前表个礼,看出大哥不想多说话,众人略坐了一会儿就请辞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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