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兰因絮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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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徵一怔,不明白妹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不影响她倍感贴心和欣慰。她抚了抚灵徽如瀑的乌黑秀发,柔声道:“你在姐姐身边,姐姐已经很高兴了。接下来,为你议一门好的亲事,将你交托给值得信赖之人,我会更高兴的。”妙徵意有所指地说道。
“值得信赖之人……”灵徽不自觉地重复着姐姐的话,她一阵战栗,想要问出口的话语被死死忍住。
她想问姐姐,陛下当初是否是她的值得信赖之人,如今又如何?可是这些话一旦问出口,一定会伤害到姐姐,她不敢。
“灵儿,你若心有所属,一定要趁早告诉我,我也好为你筹谋,知道吗?”妙徵对她的想法一无所觉,她想了想,还是隐晦地提点道。
灵徽在她怀中乖顺地点了点头,脑海中莫名想起来白天与太子所说之事,她迟疑一瞬道:“有一件事……我想请姐姐为太子殿下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
妙徵了然,妹妹果然还是心系太子。她微微叹息道:“今日我去养心殿便是为此事。太子他幼时在民间长大,缺少管教,陛下总是担心他沾染上那些不良习气坏了品性,因而对他难免有些苛责。我亦劝了陛下,看他神色有所松动,你不要太担心。”
在民间长大?灵徽还并未好好了解过谢瑄,只知道他是皇后的养子,没想到他身世竟也颇为曲折。
“太子他不是宫嫔所出吗?”灵徽不禁发问。
妙徵看了看她红肿的双目,措辞良久,委婉道:“太子是陛下与民间女子所生,长到六岁时才被陛下接入宫中,交由皇后抚养。他身世坎坷,又在宫外长大,心机手腕是他的立身之本,这样的人,心思深沉是常事。”她想借此机会告诉妹妹,太子并不一定是表面那般光风霁月的君子,他身居高位统御天下,绝非易与之辈。
灵徽闻言,对皇帝的厌恶又增添许多。生了谢瑄,却放任他在宫外受人欺凌,对他母亲不闻不问。此时还有脸责怪这个儿子触犯宫规,养不教父之过,他这个君父才是一点都不称职。不过她并未将想法说出口,又问道:“陛下他还认识宫外的民间女子?那为何不将他母亲接入宫中呢?”
“……”妙徵略微失神,心头涌上了兔死狐悲之感,她心中一片冰凉,樱唇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陛下那时候还是晋王,在未认识我之前便与太子生母相识。她是犯官之女,身份敏感,生了孩子也只能被陛下死死捂住消息,丝毫不敢外泄。那时候诸王相争,彼此之间虎视眈眈,他自然不敢再去看她,生怕泄露行踪,若是被政敌拿到攻讦的把柄,他还怎么争夺皇位。”
“太子生母便一个人含辛茹苦抚养孩子,可惜红颜薄命,陛下登基时,那个可怜的女子早已逝世,太子自己在宫外长到九岁才被陛下找到,而后接回宫。”妙徵长长叹息了一声,谢瑄身世确实多舛,别的孩子何需小小年纪就遭受这些。
灵徽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今日忽然发现,原来周围人的风光之下,都掩藏着极深的伤痕。
“太子身上倒是丝毫看不出长于市井的痕迹,仿佛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一般。”灵徽不由自主道。
“确实。”妙徵也目露欣赏之意,“陛下这几个孩子中,除了早夭的大皇子能与他一比,其他不过尔尔。陛下在大皇子夭折后对他寄予厚望,悉心栽培。他亦是不负所望,听闻陛下的意思,如今朝堂上十之五六的事都由太子决断,他这个年纪能有如此成就,实在不凡。”
十之五六?灵徽总觉得以她对太子的了解,只怕他能力远不止于此。
姐妹二人正聊得专注,莲动已进来禀报:“娘娘,陛下来了。”
妙徵微微颔首,理了理衣物,携灵徽往正殿而去。
这是灵徽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当今皇帝,偏偏又在今日,她实在打不起精神来摆出笑脸,便全程低着个头。
“这就是你小妹?”一道有些浑厚的声音从灵徽前方传来,她将头低得更深了些,上前几步跪下问安。
“正是。”妙徵淡淡的语气响起。
皇帝免了灵徽的礼,叫她起身,甫一打照面,灵徽吃了一惊。皇帝也太老了!主要是神色中有浓浓的疲惫之态,加上鬓边银丝闪现,虽没有多少皱纹,但整个人老态横生,看上去大了姐姐许多。
以皇帝的年纪,只比陈父小了六岁,做灵徽的父亲都使得,可天家富贵一向精于保养,何以皇帝会如此显老?连陈父看起来都要比他年轻,灵徽在心里默默想道。
“不错,很有蓁蓁你昔日的风采,倒很与瑄儿相配。”皇帝面露微笑,一张口就抛出个惊天大雷,炸得妙徵面色微变,灵徽则大脑一片空白。
“陛下这是何意?”妙徵皱眉,冷冷问道,她心中的不愉已经溢于言表。太子绝非她心目中合适的妹婿人选,原因无他,她看着太子一路走来是如何蜕变成长的,对于他不敢有半分轻视。
这孩子智多近妖,然则慧极必伤,他从此聪慧之人,难道看不透皇帝此举背后的用意,能心甘情愿娶一个出身普通官宦人家的太子妃?
妙徵并未忘怀昔日秋猎围场里所发生的一切,那时候的谢瑄尚且不过十岁,便已经令她看不透。灵儿若是嫁与他,只怕会被他彻底拿捏,又何来夫妻和睦?
所以她方才才会隐晦规劝妹妹看清太子的手段,不要太痴迷于他。
没想到陛下一来便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妙徵不由紧张看向妹妹的反应。
灵徽面露茫然,为何会突然扯到她身上?
皇帝被妙徵质问,并未不悦,他和颜悦色地吩咐灵徽先行退下,而后才拉起妙徵的手说道:“蓁蓁,瑄儿日后是注定要继承朕的大统的,你妹妹嫁与他,日后便是皇后,你们姐妹情深,她必会照拂于你。朕对你亏欠良多,心中愧疚不安,思来想去,唯有如此才能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与顺遂。”他看着面前人冷凝的面孔,不无愧疚道。
拿妹妹下半生的幸福来换她苟且偷安?妙徵对皇帝失望透顶,她本就冰冷无比的心此时更是像浸泡在数九寒天的冰水里,一寸寸被淹没,她颤着声音道:“你毁了我还不够,还要毁了灵儿。要我拿灵儿今生的幸福来换取荣华富贵,我宁可死也不会这样做!”
“妙徵!”皇帝听她如此说,忙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亦是颤声道:“朕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们的孩子!你恨我怨我,我都明白,可是你勿要拿自己置气。在朕心中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你,皇后执意要为瑄儿迎娶高门贵女,可是朕却一心只为你考虑,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我?什么都没有我重要?妙徵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肩膀上,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她凄然一笑,眼角滑下泪珠。
“陛下,这样的话,臣妾早已听倦了。臣妾求陛下不要再因为臣妾造孽,瑄儿又有何辜?他本可以迎娶家世显赫的名门淑女为妻,日后登基方有倚仗。陈家门第不显,于国事朝政毫无建树,不堪为太子的岳家乃至未来国丈。您如此一意孤行,太子心中如何会不生出怨言,他和灵儿强行撮合必是怨偶!”妙徵伸手拭去眼泪,斩钉截铁说道。
皇帝皱起眉头看向她,不禁问道:“倘若他二人两情相悦呢?正如当日你我,蓁蓁,你愿为我守身如玉六年,朕亦未负你。坊间至今都流传着你我的情深佳话,瑄儿同你妹妹又未尝不可?”
听他提起往事,妙徵心头涌上极度烦腻的恶心。今生今世,她做过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听从父亲安排早些出嫁,而是痴痴等候辜负了青春时光,最后才看清眼前人是何等的自私与凉薄。
他如今还有脸提这些事?还敢说他未负她?
“两情相悦又如何,”妙徵含泪绽放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落在皇帝眼中触目惊心,她哀声道:“两情相悦最易相看两厌,最易彻底失望,正如你我。”最后四个字,妙徵双目直视着皇帝,一字一顿,声音缥缈空灵说道。
“何况,臣妾也未必活得到太子登基之时,陛下又何须操这份心。”最后,妙徵彻底淡了语气,心如死灰道。
皇帝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妙徵。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事,嘴巴翕张几下,却终究哑口无言。
正殿里发生的事,灵徽一概不知。她今日所受的冲击太大,思绪十分混乱,急需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梳理清楚。
季钟今日在静室对她坦率相告,她并不怀疑有假。不仅因为她私下里旁敲侧击地向刘女官打听了一些,更因为桩桩件件都能与她记忆里的事件相对应。
“……贵妃入宫不过七个月时,便已有身孕。”正是如此,灵徽当时才九岁不到,闻讯便极为高兴地去照圣寺求了平安符,托赵氏带入宫送给姐姐。
“贵妃有孕两个月时,臣奉命将贵妃的养胎汤药换成落胎药物。因兹事体大,臣不敢轻易行事,还专门请见了陛下。陛下只道让臣配制最不伤贵妃玉体的药物,尽量减少贵妃的痛苦,其他的一切照办。……贵妃服药后不过半个时辰便发作,而后流产。”
“臣本以为死期将至,但陛下并未发落,而是吩咐臣好生照料贵妃,不得有误。”
“陛下还密嘱臣配置绝育之药,混入贵妃饮食之中,使其终生不得有孕。”
……
灵徽看向皎皎明月,忽而一阵风吹过,她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原来不知不觉间,她流了许多泪。
季太医的话言犹在耳,灵徽只要一想到姐姐那时候承受的是怎样的锥心之痛,便觉心痛难忍,再度落泪。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皇帝非要逼得姐姐落了孩子不够,还要让她终生不能有身孕?!
这对于姐姐,恐怕是致命的打击,才让她从此心灰意冷,日渐消瘦,甚至自暴自弃。
季太医无法回答她。
此事本就是皇室秘辛,只怕除了少数几个人,连那些宫妃甚至皇后都不甚清楚懿贵妃为何这么多年未有身孕吧。
其中原因更是无人能够得知。难道就这样算了?姐姐的痛苦就这样随往事如烟散去,掩埋在无数的辛酸眼泪之下?
不,绝对不行。灵徽整理清楚思绪,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能够告诉她真相。
谢瑄。
她只能向他求助。放眼深宫之中,有胆量,有底气,有能力将此事掀到台面上来,尚可全身而退之人,唯有他。
灵徽知道自己如此想法有些强人所难,但她必须尽最大的能力查明原因,而后拯救姐姐摆脱这个泥潭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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