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此心不改

灵徽听懂了妙徵话中的含义。

        姐姐觉得谢瑄心思深不可测，非善与之人。

        她想开口为谢瑄说几句话，却听妙徵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是他待你发自真心，那么心思深沉也算不得什么过错。只是，灵儿，那日我对你说不愿你嫁入皇家，确实是肺腑之言。”

        她的声调几乎接近生涩：“昔年我与陛下，何等情真，你都看在眼中，想必也一定对我如今这副冷淡模样十分疑惑。我曾经有多相信他，多期待与他的未来，如今便有多失望，多后悔。皇家无真情，争权夺利，兄弟阋墙都是寻常。被你真心所待的人当做可堪利用的棋子和用以交易的筹码，才是最令人心寒的！”

        这段话，妙徵说得断断续续，字字泣血。

        她眼神中的痛苦，也并非作伪。

        灵徽听在耳中，痛在心头，正因她知道妙徵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格外明白她的担忧。

        “所以灵儿，姐姐不是不喜你与谢瑄有情，我只是很担心，怕你所托非人，将来后悔。谢瑄是他的儿子，冷漠薄情一脉相承。何况他是太子，亦是未来的天子，三宫六院不过寻常，你若想期盼他钟情一人，注定要受伤。”妙徵字斟句酌，却还是避无可避，要把最残酷的一面说给妹妹听。

        她怕灵徽从未想到过将来，不知道要面对的是怎样的风雨险阻。

        少年时的真情，往往被风吹吹雨一打便散了。

        闻言，灵徽也有些许迷惘。

        妙徵的话她听在耳中，也在她心里翻搅起旋涡。

        沉思良久后，灵徽轻轻说道：“姐姐，我从未想过将来之事会如何。我只知道，我喜欢的，是眼前的谢瑄，是现在的他。若是有一天，他做的事我不喜欢了，那我自然不会再留恋他这个人。”

        她看向妙徵，眼神坚定道：“可那毕竟是以后的事了，如果我因为那些还没有发生过的事便杞人忧天，畏葸不前，就此和他错过，我现在一定会后悔。”

        她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带着不可摧折的决心。

        窗外，谢瑄负手而立，面容笼罩于无边夜色之中，他的神色亦被夜色所掩覆。

        夜宴之时，他不见灵徽，又听毕何禀报灵徽身子不适，便决定来看她。

        不曾想，懿贵妃竟然已经迫不及待要来劝她割舍。

        更不曾想，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妙徵顿时哑口无言。

        她有心再劝灵徽，却被她明亮璀璨的眼神所震慑，一瞬间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状，灵徽嫣然一笑，转而说道：“姐姐，当初爹爹问你，为何非他不可时，你还记得你是怎样回答的吗？”

        她说的是妙徵昔日待字闺中之时，推拒了无数上门求亲之人，陈父因此极为恼怒，质问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妙徵的思绪瞬间便飞回到多年前，她几乎要沦为盛京城的笑柄，成了众人口中“不嫁人的老闺女”时，是如何坚定不移地回答陈父的。

        “我只活这一次，就想自己为自己做回主！我既然决定了，什么代价我都付得起！”

        彼时她是多么毅然决然，怀着与一切为敌的勇气，对陈父说出了这句话。

        可惜，迎接她的，是陈父重重的一耳光。

        灵徽轻轻道：”姐姐，我与你有相同的血脉，自然也有你骨子里的执着。”

        妙徵被她的这句话瞬间拉回思绪，她看着灵徽，目光陌生而悠远，仿佛妹妹在瞬息间忽然长大一般令她感到陌生，又仿佛有无限怅然。

        她艰难的说道：“灵儿，若是我告诉你，我早已后悔当初没有听父亲的话，你……还会如此坚定吗？”

        “会。”灵徽点点头，她又道：“若是这句话，是现在的你对当初的你说，我相信，姐姐也会是与我一样的答案。”

        良久，妙徵都一言不发。她静静地拉着灵徽的手，似感慨，似叹息，似缅怀，一双美眸中蕴杂了无数种情绪。

        这一夜，她二人促膝长谈许久，妙徵离去后，灵徽虽然十分困倦，可她却从未如此欢欣舒畅过。

        她终于把一直悬在心里的事说出了口，更令她开心的是，姐姐竟然没有因此而生气或受激，反而在听了她的心声之后，若有所思，似乎已经不再抗拒。

        怀着无限轻松的心情入睡，灵徽酣然好梦一夜。

        次日清晨醒来时，神清气爽，头脑自然十分清醒敏锐。

        只需要略加思考，她便揪出了此事的罪魁祸首。

        怪不得谢瑄前些日子不依不饶要她每日做芙蓉糕，原来一切都是他的早有预谋！

        他怎么可以这样？

        把自己当成猴儿一般玩弄于股掌之间，灵徽只如此稍稍一想便忍不住生他的气。

        枉她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不愿他失落，老老实实做了那么多天芙蓉糕。

        灵徽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调羹舀着碗中燕窝粳米粥，正神思不属地想着心事，莲动悄悄进了侧殿。

        她先环顾四周，见只有灵徽在，这才从怀中取出了信封低声道：“二小姐，殿下昨夜前来探望你，见你已经熟睡，便吩咐奴婢待今早将此信交给你。”

        闻言，灵徽手上搅着粳米粥的动作一顿。

        谢瑄……昨夜来过？

        她瞥了一眼信封，却并未接过来，而是不咸不淡地收回了目光，看着红瓷碗中雪白的粳米颗颗分明，恹恹道：“放在一旁吧。”

        莲动见她不接，不由困惑，却也只得依她的吩咐将信封放在桌上。

        这一天内，灵徽都在正殿与妙徵作伴。

        妙徵并未再提起昨夜之事，言笑依旧，仿佛那不过是灵徽的一场梦罢了。

        至傍晚时分，莲动回侧殿收拾，见那封信仍原封不动地搁在桌上，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晚间灵徽回侧殿时，莲动见她视若无睹一般走过了小桌，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以往二小姐接到太子殿下的信，总是十分开心地立刻拆开，今日却不理不睬，他们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莲动当即想到的是应当将此事告诉谢瑄。

        这些日子，她眼见太子殿下与二小姐的情深意重，心中已然将他们当做天造地设的一对。

        现下这对璧人间似乎有了矛盾，又见灵徽云淡风轻全不在意的模样，定然是太子殿下触怒了二小姐。

        若是殿下还不来哄哄二小姐，她愈发生气，这可怎么是好。

        莲动不愿见到他们生出罅隙，又觉自己实在是操碎了心。

        她觑了个空子，将差事交待给旁的宫女，自己悄悄去了趟东宫。

        东宫的太监早知道她是懿贵妃宫里的人，侍候在陈二小姐身边。

        这些太监谁不是人精，又得了毕何的提点，远远见着她，早已殷勤地迎了上来。

        “莲动姑娘，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今日值守太监笑成一朵花儿似的问道。

        莲动亦是十分客气地回礼道：“公公好，殿下在宫里吗？”

        闻言，那值守太监表情一悚，连连摆手道：“哎哟，还说呢，今日殿下可发作了好些人了。那哭天喊地的、丧着脸出去的，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姑娘竟是来求见殿下？只怕触不得这霉头。”

        莲动闻言心头一慌。

        她给谢瑄带来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若是殿下发起火来，只怕她也要遭殃。

        正踌躇是否要进去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略含惊讶：“莲动妹子？你怎么在这儿？可是有事要求见殿下？”

        竟是蕉叶。

        原来付照移了吏部的权柄，那些被清出吏部的官员，不知受了谁的指使，终日来东宫对着谢瑄涕泗长流，叫苦求饶不已。

        他们仗着自己到底是朝廷命官，也无甚大错，知道即便是太子殿下也不可对他们动辄打骂。

        可他们若以为谢瑄是温和良善之辈，那就错了主意。

        谢瑄懒得与他们啰嗦，挑出几本奏章，摔到他们面前，随意开口几句便捉住痛脚，叫心怀叵测之人哑口无言。

        也亏得谢瑄有这慢条斯理的耐性，宋明书却遭不住他们的轮番攻势。

        他瞥了一眼谢瑄冷漠到可谓无动于衷的表情，隐约感觉到他的不耐和戾气正在堆积，深知他现在绝不能惹，干脆避了出来。

        这便听见了蕉叶呼唤莲动的声音。

        莲动是谁的侍女，宋明书自然很清楚。

        他一面在心中暗暗窃喜救星来了，一面高声道：“蕉叶，快，把莲动姑娘带过来。”

        莲动不禁受宠若惊，什么时候，她竟然能得宋小将军一声“姑娘”的称呼了？

        虽然她并不太想过去……

        然则也由不得她作主，宋明书方才还有些烦躁的神情，此时已经化为一派和煦，他笑眯眯主动道：“来给谢瑄送信的？很好，很好，我去帮你通传。”

        莲动尚未反应过来，他已拦下了一旁欲言又止的毕何，转身便朝屋里走去。

        他如此殷勤，着实让莲动有些糊涂。

        不一时，宋明书已出来，他歪歪头示意道：“跟我来。”

        莲动无可选择，只得胆战心惊地跟在他身后进入书房。

        书房内除了谢瑄外别无他人。

        谢瑄正坐在书案后，面无表情地看奏本。虽然神情并不冷厉，可却莫名令人隐隐胆寒。

        莲动瞥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只觉两股战战。

        见宋明书带了莲动进来，他神情微缓，问道：“回信了？”

        这话自然是对莲动说的。

        宋明书在心头直赞自己十分明智，如今能抚平谢瑄火气的，也就只有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了。

        可惜，他唇边的笑容尚未完全展开，便听莲动颤着声音道：“回……回殿下，小姐她不肯看殿下的信……”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直至几不可闻。

        宋明书的笑硬生生僵在脸上，他不可置信转头地看向莲动，双眼满是震惊。

        怎么回事？！！

        谢瑄闻言，闭目往后一靠，仰在紫檀木太师椅上，俊眉紧蹙，下颌骨绷出紧致锐利的线条。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这才冷冷地睁眼对宋明书道：“这就是你对孤说的，有一件定能令孤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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