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意义

心内科室的小会议室里，蒋颂一身西装，倚在扶手椅里，坐得随意；他对面，坐着三号床的大女儿和两个儿子。

        隔着落地玻璃，沈蔚临看着蒋颂与那几个中年人谈笑风生的模样，仿佛他是他们的代理律师、还给他们打赢了官司似的。

        “师兄，他真是咱老师的儿子吗？”霍东东也看出来蒋颂和那几个人聊得开心，拉了拉沈蔚临衣角问道。

        沈蔚临应了一声。

        “是亲生的吗？”霍东东又问。

        主要是这个叫蒋颂的人一身打扮看上去就很贵，和那群他们应付不来的蛮横家属谈笑自如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心内专家、一生低调严谨的蒋毅行的亲儿子。

        沈蔚临嗤笑一声，“当然是亲生的。”

        蒋毅行年过半百，但眉眼不难看出年轻时俊美模样，蒋颂则遗传了父母全部优点，五官精致立体，脸庞削瘦英俊。不笑就很好看了，笑起来更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他怎么和一帮人聊得那么好啊，他不是咱们的律师么”霍东东嘟囔道。

        透过玻璃窗，沈蔚临与蒋颂的目光对上，那人轻笑一下，眼中尽是嘲讽。他知道，蒋颂是在践行自己的那句评价，“陪聊卖笑”。

        在此之前，沈蔚临很难想象蒋颂去陪聊卖笑什么模样，如今亲眼得见，他只能感慨三年时间长不长短不短，但足够让他们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走吧，”沈蔚临叹了口气，“进去吧。”

        沈蔚临刚走进去，那家的大儿子就站了起来，“怎么是你们，吴医生呢？蒋主任呢？”

        霍东东挡在沈蔚临身前，解释道：“这是我们院长请来的最年轻的心内专家，他很厉害，肯定能和你们讲清楚的！”

        “我管他谁请来的！”男人嚷道，“我们就找我们的主治医师！还有那个蒋主任，哪回都不给我们好脸，现在律师都来了，他还不过来给我们个解释嘛！”

        “蒋主任很忙的！吴医生被你们缠着耽误那么多时间，她手头也有很多病人的啊，”霍东东急道，“而且，这律师是我们”

        “好了东东，”沈蔚临柔声打断霍东东，“吴医生现在手头确实有很多病人，蒋主任在门诊值班，现在科室的闲人就我一个，如果你们实在不满意，那咱们也可以放放再说。”

        那几个人一听要放放，立马开口，“那就你吧，你给我们和律师好好解释一下！”

        沈蔚临挑眉看向“律师”蒋颂，对方也抱着手臂抬头望向他，笑得客气。

        “治疗方案和对应的医药清单在这里。”沈蔚临拿起三号床的住院病历，从里面翻出单子，放在桌面上，语气平缓道。

        “替格瑞洛，阿托伐他汀这些药物，开药的时候吴医生一定告诉你们它们的作用，这些还是你们自己去领的，在用药方面，吴医生不存在任何不当；至于病人术后不适，在术前我们医生就和家属沟通过了，而且每一次查房和开药的时候都会再说，你们心里也是有数的，在告知问题上，吴医生和这些学生都讲述的十分详尽了，也绝不存在敷衍糊弄的问题。”

        “那我爸现在那么难受，还是说明你们医生手术没做好啊！”男人一拍桌子，大声道。

        老人的大女儿也附和着，“就是，刚才我们都问这位律师了，他说这样的情况我们可以去卫生部门投诉的，而且还可以直接上法院告你们，带时候你们要赔的可就不是我们这么点医药费那么简单的了。”

        听着他们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沈蔚临深吸一口气，看向蒋颂。

        “蒋律师！你怎么能这么说啊，我们明明没有错！”霍东东委屈道，“你是我们老师的儿子，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嘛！”

        听了这话，那几人呦了一声，“这说明人家蒋律师公私分明，心怀正义啊！”

        蒋颂点点头，一脸冷漠地看向沈蔚临和霍东东，“我确实不太了解，毕竟我连你们蒋主任都不是很了解。”

        沈蔚临皱起眉头，“蒋颂！”

        知道沈蔚临半点他们老师的不好都听不得，蒋颂摆了摆手，转向三号床那几个儿女，“我的确说了你们可以去卫生部门投诉，也可以去法院走程序起诉他们，我会给你们推荐几个业内最擅长医疗官司的律师，运气好的话你们能得到令人满意的赔偿。”

        那几人眼睛都亮了，大儿子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准备记联系方式。

        “远山律所的黄进黄律师，上个月帮一个整形失败的病人拿到了百万的赔偿，他的咨询费一小时七千九。”

        大儿子正敲打着手机屏幕的动作停下来，愣了会，问道：“还有别的律师吗？”

        “平天律所戴淑月律师，业内顶尖女律师之一，打官司鲜有败绩，咨询费也合适，一小时一万二。”

        “还、还有吗？”男人咬着牙问道，“您不说幸运的话我们能拿到钱的吗？”

        “是这样的，”蒋颂点点头，“如果你们请到了我刚说到的两位律师，幸运的话能赢官司；如果你们请不到，那很不幸，我是康仁的律师，你们一定赢不了。”

        看着蒋颂真诚夸耀自己的德行，沈蔚临无声地笑了一下。

        “哦，如果去医保科或者卫生部门投诉的话，你们就要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了，”蒋颂点了点桌面上的病历，“你们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一般会被搁置或驳回，你们可以选择一直上访。”

        “yes！”霍东东猛地握拳，小声赞道。那三人的脸都绿了，这跟他之前说的不一样啊！

        “那大不了我们就继续在这闹！”女人不管不顾道。

        蒋颂点点头，“可以，无论你们是骚扰医护人员还是拒绝看护病患，都随你们，拘留赔钱也随你们。”

        “拘留？”男人瞪大了眼。

        “这对你们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蒋颂淡淡地说道，“轻则十五天，重则十五万。”

        一开始还有力气拍桌子瞪眼的三人都瘫坐到了椅子上，蒋颂则翘起腿，把手搭在上面，“无论你们怎么选，我都会尽我最大努力，帮你们的。”他说完，还笑了一下。

        此时他的笑容也令人无比恐慌。

        最后，三号床的大儿子老老实实地签了和解协议，并保证不会再骚扰吴医生，也会好好照顾老人。

        “蒋律师，你也太厉害了吧！”霍东东看着那几人离开时狼狈的身影，由衷感叹道，“你们律师原来是按小时收费的啊，一小时一万二，我半年才挣一万二！”

        “我胡诌的，顶尖律师一小时上万的机会也不是那么多的，”蒋颂道，“欺负他们没见识罢了。”

        “啊，这样也可以啊，”霍东东竖起大拇指，“在我心里你跟我们老师一样厉害了！”

        蒋颂的脸一下子冷了下去，起身系上扣子，径直走出会议室，背影都表达着强烈不满。

        “我说错什么了吗？”霍东东指着自己问沈蔚临。

        沈蔚临摇了摇头，笑起来，“没有，你说的很好，很真诚。”

        回了科室，医办室的氛围总算活跃一些，霍东东这个活宝手舞足蹈地讲着蒋律师临危不乱，巧计退敌的英勇事迹。

        “他真有霍东东说的这么神？”沈蔚临正看着霍东东表演，蒋毅行不知什么时候端着茶杯也坐了过来。

        “差不多吧，”沈蔚临道，“三言两语的，比我说了一堆都管用，这几年他真的成长不少。”

        “是嘛，”蒋毅行叹了口气，“你不在的这几年，他也没怎么和我们联系过，每次想和他打个电话，说不了两句他就说他忙，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他这一阵也在医院里，倒是圆了我的心愿。”

        “三年前那会，蒋颂不是和您关系缓和许多么，我记得我去家里几次都他都在。”沈蔚临道。

        “是啊，可自从你走了，他也不来了。”蒋毅行道。

        沈蔚临不解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蒋毅行低头喝了口水，“那会医院对你的处理结果还没下来，也不知道蒋颂是从哪听说的，直接到我书房里，拍着桌子跟我喊，说你沈蔚临绝对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质问我为什么不相信你。”

        沈蔚临记得，当年那事，蒋毅行几乎是用自己的职业生涯在保他了，也正因如此，沈蔚临才下定决心离开，他不能让自己影响到老师的事业与名誉。他知道，蒋毅行、陈菁他们，从来都是相信他的。

        “我和他解释了，他不听，认定是我不信你，知道你走了，他还赶去汽车站找你，”蒋毅行回忆着，突然问沈蔚临，“对了，他那天见到你了吗？”

        沈蔚临愣在那里，蒋颂为了自己和蒋毅行大吵一架，还跑到了汽车站去找自己？

        谁为他鸣不平、舍不得他走、去找他，沈蔚临都信，可这个人偏偏是蒋颂！

        从他们初中认识开始，沈蔚临和蒋颂的关系就势如水火。蒋颂夹菜他转桌，他喝烫水蒋颂刹车。中学六年，蒋颂胳膊骨折两回，沈蔚临鼻梁断过一回、虎牙磕掉了一块，两个人都给彼此的少年时代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就这样十几年从来没和他说过一句软话、给过一个好脸的人，却是唯一一个冲去车站要见他留他的人。

        他没办法想象蒋颂那么骄傲一个人，与自己那趟车擦肩错过后，又一个人在车站找了多久。

        “那天，”沈蔚临感觉自己喉咙发紧，“我们没有见到。”

        “没见到就没见到吧，他估计早就忘了，”蒋毅行没当回事，“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嘛，回来了就好！”

        蒋颂绝对没忘，沈蔚临无比肯定。对别人也许有例外，但对沈蔚临，蒋颂记仇一定记得比宪法还熟。

        现在是好了，旧恨加新仇，蒋颂怕是砍死他的心都有了。

        “蒋律，你真是厉害啊，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你就给他们心内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陈迪捧着杯热茶端到蒋颂近前桌子上，“他们心内的主任跟大夫都让我好好地谢谢你。”

        “分内事，不客气。”蒋颂看着手机，头也不抬。

        “他们还说要请你吃个饭。”

        蒋颂把手机摁灭，抬头看了眼陈迪，“他们要请我吃饭，托你传达，未免太没诚意了吧。不去。”

        “只是托陈主任问问蒋律有没有时间，”门口突然传来男人温和好听的声音，“我这不是下来请蒋律了嘛。”

        蒋颂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是谁。

        “那，你们先聊。”一看来的是沈蔚临，陈主任赶紧端着自己的水杯躲了出去，听着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实在过于刺激。

        等陈迪出了办公室，还贴心地帮他们把门带上，沈蔚临走到蒋颂身边，“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那天去找我了。”

        蒋颂玩手机的手顿了一下，“都过去三年了，车站都翻修了，你这个道歉没意义。”

        “有意义，对三年前的蒋颂有意义。”

        蒋颂攥着手机，眉头颤了两下。

        “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沈蔚临又说。

        蒋颂过了好一会才开口，目光鄙夷地看向沈蔚临，“你是被那个脑袋像是被雷劈了似的小屁孩传染了么？”

        沈蔚临反应过来蒋颂口中“脑袋被雷劈了似的小屁孩”是霍东东。

        他笑了一下，“我只是把三年前就该和你说的话说了。”

        “哦，”蒋颂冷眼看着他，“说完可以滚了。”

        “还没，”沈蔚临道，“三年后的话我还没说。”

        “蒋颂，好久不见。”

        “晚上有空一起吃个饭吧，吴医生请客感谢你，老师也会去。”沈蔚临道。

        “没空，”蒋颂果断拒绝，“他也去我就更没空了。”

        “蒋颂。”沈蔚临叫道。

        “干嘛，”蒋颂抬眼，“你还想再为了你全世界最好的老师和我打一架？”

        “是为了答谢你，也是欢迎我的加入，只有我一个新来的好尴尬的。”

        沈蔚临看向他。

        “一起吧？”


　　(https://www.xblqugex.cc/book_62966764/1824661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blqugex.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xblquge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