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关怀

蒋颂说三鱼是小时候家里人都下地了，他自己误喝了农药。命是捡回来了，但是自那以后人就痴痴傻傻的。

        魏织花是他们隔壁村的姑娘，没上过学，从能走路就跟着家里人种田，是三鱼家用一栋两层小楼娶回来的。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二年，魏织花怀孕了。

        至于为什么不按时产检，魏织花的婆婆嘻嘻哈哈地搪塞过去，三鱼更是不知道了。现在魏织花情况不好，只能准备手术，先把胎儿剖出来。

        “织花，宝宝。”三鱼看不懂沈蔚临忧虑的神情，自顾地拍着自己的肚子，笑起来。

        空旷的走廊里，三鱼听起来并不那么悦耳的笑声回荡着，听得人胆寒。

        三鱼村里还留下了两个人，自称是和三鱼沾点亲戚，蒋颂看三鱼对那两人也并不抵触，便起身往消防通道走去。沈蔚临也跟在后面。

        “魏织花情况不好？”蒋颂沉声问道。

        沈蔚临点点头：“情况不乐观，现在只能尽快刨宫产，用较短时间结束分娩。”

        本来昨天魏织花的主治医师已经给出了手术方案，是魏织花的婆婆不同意，说剖腹产是要害死她的儿媳和孙子，然后从村子里叫上来了一帮人到医院。一开始也不闹事，就是一个个凶神恶煞地蹲在走廊里。

        妇产科的主任看不下去了，叫保安上来赶人，就发生了冲突。

        蒋颂到的时候，他们村几个壮汉正抱着安保科的保安摔跤。

        “你怎么对那个三鱼格外关照？”两个人在昏暗的消防通道站了一会，沈蔚临开口问道。

        “有吗，”蒋颂垂着眼帘，神色不明，“可能是他看着还算顺眼吧。手术成功率大吗？”

        沈蔚临张了张嘴，“手术都存在一定”

        “别拿这种话搪塞我，”蒋颂抬眼看向沈蔚临，“我不是她的家属，我不需要什么心理安慰，我要听你的实话。”

        “剖宫产手术问题不大，主要是她心衰的几率很大，以患者目前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发生心衰、猝死，”沈蔚临道，“她送来治疗的太迟了。”

        蒋颂听完，神色平常，“我知道了。”

        和妇产科的医生打过招呼，沈蔚临就回了心内，蒋颂没有和他一起走。

        江城温度一天比一天低，心内的床位也是人满为患，工作强度比沈蔚临在丰合时还要大上不少，每天打完病历起身，沈蔚临都能听见自己的腰椎间的骨节碰撞摩擦的动静。

        霍东东抱着笔记本守在沈蔚临身边，听到动静，凑过来：“师兄，我给你按摩按摩？”

        还没等沈蔚临拒绝，霍东东的手就过来在沈蔚临的腰间胡乱地抓了两把，沈蔚临被他抓得剧烈颤了一下，猛地把人推开。

        “师兄！我弄疼你了？！”霍东东吓了一跳，急忙问道。

        “不是，”沈蔚临脸色发白，他深深地换了一口气，“是我怕痒，没事。”

        “那你反应还挺大的，”霍东东这才松了一口气，现在他也不敢随便碰沈蔚临了，“师兄，你有空去中医做个理疗吧，他们弄得不痒，我有个同学浑身痒痒肉，我们谁帮着按摩都不行，最后就去中医挂号了。”

        “好。”沈蔚临低声应着，撑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着。

        从三年前那件事之后，他就开始对旁人突如其来的触碰感到极度的反感，甚至有点恐惧。每一次和别人的肢体接触，都是沈蔚临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之后进行的。

        唯一不用刻意准备的，大概就是和蒋颂的接触。

        沈蔚临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解释的话，可能就是他和蒋颂互相拳脚相加多年，突如其来的触碰或是蓄谋已久的戏弄都已经习惯了。

        处理完自己手头病人的病历，沈蔚临还不能下班，因为蒋毅行去了西院一天不在，沈蔚临还要负责帮蒋毅行查看病人情况，该下医嘱下医嘱，该写病历写病历。

        等沈蔚临查完了一圈，在病房门口的玻璃窗前瞥见苏远在七号床旁坐着。他刚要走，苏远抬头看见了他，连忙过来开门。

        “还没下班？”苏远一边说着，一边跟躺在七号床的老人介绍道，“爸，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们的初中同学，他现在是你的主治医师！”

        苏远父亲已经撤了呼吸机，现在能正常的进食和交流了，看到沈蔚临，他浑浊的眼球转了转，“初中同学看着眼熟”

        “是叫，蒋颂，是吧？”老人缓缓说道。

        “不是！”苏远冲沈蔚临抱歉地笑了一下，“爸你记错了，他是沈蔚临！”

        “沈蔚临”苏父想了半天，虚弱地指了指沈蔚临，“这名耳熟，感觉你们以前老在我饭店里念叨”

        沈蔚临闻言，笑着看了苏远一眼，初中的时候他们几个团伙互相看不顺眼，苏远和蒋颂这是拿他们自家饭店当据点说了不少他的坏话啊，以至于十几年了，苏父还能记着。

        “嗨，多久之前的事了，您提它干嘛啊，”苏远抓抓头，“沈医生当您的主治医生，您就放心吧，他从小学习就好，那会就是我们班的第一第二，您这病他肯定能治好！”

        “净忽悠我”苏父哼了一声，嘴上说着忽悠，一直有些不安的神情却缓和很多。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沈蔚临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微信。他点开，竟然是蒋颂发来的。

        两个人之前没有任何聊天记录，这是第一条。

        蒋颂说，魏织花手术结束了，是个男孩。

        魏织花的婆婆还没有回来，陪着三鱼的村里人也不知道跑到哪抽烟去了，沈蔚临到妇产科的时候，看到三鱼仰在长椅上发呆，蒋颂则捧了一本书在看。

        “怎么不去看看孩子？”沈蔚临问道。

        蒋颂抬眼看看他，指了指三鱼和自己，“你说我们？”

        沈蔚临叹了口气，三鱼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何况小婴儿;更别提蒋颂，这人从小就对小孩过敏，以前沈蔚临有事让他帮忙看一下席照雪，都跟要了他命一样。

        “颂哥，买回来了！”还没等沈蔚临再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响亮的男声，沈蔚临看过去，是孙珂，手上大包小包地提满了婴幼儿用品。

        “你这是？”沈蔚临好笑地看着蒋颂。

        “人道主义关怀。”蒋颂道。

        “颂哥！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关怀关怀我！”孙珂叫道。

        蒋颂抬手把那些婴幼儿用品都推到三鱼脚边，然后看向孙珂：“现在财务还没下班，报销的钱算你奖金，滚吧。”

        “谢谢颂哥！”孙珂立马动身。

        “你这么随便的消费，律所还可以报销？”沈蔚临倚在走廊另一侧，看着孙珂远去的身影道。

        “不报销，我怎么老实在这呆着，”蒋颂抬手将书扣在大腿上，抱着手臂抬头看沈蔚临，“让我来这是想恶心我，又不是想饿死我。”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沈蔚临问。

        蒋颂再待上两个月，蒋毅行干脆就去西院坐诊得了。现在蒋毅行都随身装着速效救心丸，生怕哪天又在医院微信群里看到什么关于蒋颂的骇人听闻的消息。

        他现在已经被蒋毅行划到和蒋颂同流合污那一帮里去了，要是蒋颂也不给他交个实底，那他在蒋毅行那里彻底没法交代了。

        “等”蒋颂看着沈蔚临，摸了摸下巴，“等你结婚吧。”

        “蒋颂，”沈蔚临眉头瞬间打了死结，“你有病？”

        “你怎么不说等我二婚呢？反正这两件事都不可能！”沈蔚临看着四下无人，低声吼道。

        “你看，我和你说了你又不信。”蒋颂故作无奈地摊摊手。

        “我信你大爷”沈蔚临深吸一口气，争取不让蒋颂给他也气到吃速效救心丸。

        “你是来陪我的，是吗？”蒋颂突然问道。

        沈蔚临怔了一下，他之前蒋颂在说什么。

        的确，这个时间他早该回家休息了，之所以不走是因为蒋颂还在这里。

        虽然不知道蒋颂为什么要帮三鱼，大概是单纯的人都比较讨人喜欢吧，但是蒋颂在这，他就也想过来。

        魏织花可能熬不过这一晚，三鱼会怎样，蒋颂又会怎样，沈蔚临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也见过因为亲人离世而疯狂痛心的蒋颂。就算三鱼魏织花和蒋颂是陌路人，就算蒋颂只是短暂地插手这件事，他觉得蒋颂依然还是会为生命的逝去而难受。

        所以，在此刻，不管他和蒋颂到底是算朋友还是旧交故人，他都想陪着蒋颂。

        科室走廊里的气压低了许多，沈蔚临没有回答，蒋颂就一直盯着他，像是用目光逼问。

        “刚才三鱼让我给孩子取个名字。”许久，蒋颂才岔开话题。

        “嗯？”沈蔚临反应一下。

        这时三鱼突然拿起蒋颂的书，手舞足蹈地指了指蒋颂，“书，看书，厉害！”

        他是在说看书的人很厉害，应该也是魏织花教他的，可能那个没上过学的女孩对于上学读书的一种向往吧，让她和三鱼说，看书的人都很厉害。

        “厉害的人，名字。”三鱼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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