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黄沙一眼望去没有尽头，光凭双脚显然是不明智的方法。陆昇将小猫伸出来的脑袋按回去，确定了一下附近没有其他动静，于是打算使用异能。然而当他去感知自己脑海中的神格时，却发现自己居然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清自己的思维深处。

        就好像他的脑海不属于他自己。

        有一种无形的阻碍横亘在那里，阻止他探知自己的力量源泉。陆昇皱了皱眉，闭上眼睛静下心来去观察它，然而眼前尽是一片蒙昧，即使很清楚有一道墙在那里，他却不管多么集中自己的意志力，都无法去穿越或打破那道墙。

        它竖在那里，坚固得如同堡垒。

        陆昇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那种东西绝对不是本来就隐藏在他思维中的，因为他不可能对于自己连这点洞悉度和掌控力都没有。那么，这就意味着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他。

        影响他的，也许是这个地方原本就存在着的某种自然规则，又或者，是有什么他看不见的生物，正在暗中窥探着这位不速之客。

        没有异能的人类，就是最最普通的一种生物。看上去毫不出奇，没有猎豹的速度、狮虎的力量、猿猴的敏捷，或者别的什么神奇的特质。但这种最普通的生物，从进化的起点，到成为一个星球的主宰，靠的，是智慧。

        智慧才是他们最强大的武器，拥有智慧之后，他们才学会了使用了力量，自己的和别人的。

        因此，尽管无法再展开自己的领域场，立在那里的陆昇却并没有惊慌失措。毕竟，他当“弱者”的时间，远远要比当“强者”的时间来得长。

        眼前所见虽然是一成不变的漫漫黄沙，无数的细节却依然向陆昇的脑海中用来，那道屏障阻碍了他感知神格却无法阻碍他思考。他想，如果是这里的自然规律不允许异能这种东西存在的话，那么跟他一起掉进来的亚伦，应该已经可以化成人身了才对。

        毕竟他们兽人一族人形和兽形都是他们本体形态之一，天生可以自如转换。亚伦之前之所以只能保持黑猫的模样，是因为路生以他的异能让他们发生了某种异变。

        如果这个地方的自然规则可以束缚异能，那么同样就会束缚这种异能带来的异变。但是亚伦仍然保持着黑猫的形状，陆昇可以肯定，这绝对不会是因为他害怕藏在陆昇身上一起被带过来这件事被发现以后被责骂，因此不敢化成人形：首先亚伦不是这种性格，二来目前这种状况，稍微有点智慧的生物都知道能够交流沟通比什么都重要。

        亚伦虽然少年冲动热血，但智商还是有的，否则当初就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混上破浪号。要知道，那可是陆先生的星舰。

        由此可以得出的结论是，有什么生物在暗中阻止陆昇感知自己的神格从而使用异能的概率要远远大于这个地方的自然规律就是束缚异能的概率。

        但……这样的情况显然更为不妙，如果所有人都不能使用异能，那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选择。可如果敌人强大到这种地步的话，陆昇就要想一想，怎么才能完整地脱身并且与陆先生会合。

        从目前他的状况来看，至少窥视他的生物并不打算将他杀死，否则他不会能在这里与亚伦待到现在。但这种平静应该也不会持续很久，只要对方有所求或者有所欲，终究还是要与他接触的。

        那么，在这之前，也许他不用费太多力气去穿越这片怎么看都没有尽头的沙漠，只要等对方出现就好。不过……最好对方能够快一点，不是他没有耐心，而是人类的躯体，实在无法缺少水分，在这种地方停留的太久，他一定会被风干的。

        就算他不去想象陆先生到时候抱回一具干尸是什么样的心情，无论怎么看，风干的陆昇和风干的黑猫这种组合也太过诡异。

        ——是的，在陆昇的想象里，他可能会死，但从来都没有陆先生会出事这种场景。对他而言，他的神是强大而独一无二的；无论这个宇宙中有没有比陆先生更强悍的存在，都无法改变他的这一坚定信念。

        虽然曾经有人说，憧憬是离理解最遥远的距离，但他想，那是因为大部分的人，憧憬一个存在是因为对方的光芒而不是对方本身，因此当理解对方的本质之后，就无法再看到对方的光芒。

        然而对于他而言，正是因为理解，他才更加憧憬仰慕他的神明。这种感情，不会因为理解了对方的一切而被剥落，因为那是他存在的意义。

        陆沉的本质，就是他的光。

        原地坐下来，陆昇闭上眼睛，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巨大耀眼的金色光芒从天空中那个金红色天体上照下来，将这一整片沙漠都照得透亮。但他知道那不是太阳，就像这里绝对不是太阳系。

        因为，这光明无论看上去多有温度，却是冰冷而干燥的。他醒来时，感觉到的那一瞬间会被晒死的感觉，不过是因为黄沙与光线交错令人产生的错觉，那种东西，就像某本古书里说过的望梅止渴一样，是因为曾经在太阳系上常年生活的条件反射。

        唯有缺乏水分是真实的，陆昇怀疑，那是那个诡异的黑洞所产生的副作用。但现在也无法证实。他必须安静地坐着，减少自身的活动，减缓呼吸的频率，减少身体的消耗，然后等待，与他怀里的亚伦一起。

        在冰冷的沙地上。

        当他彻底静下心来以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身边好像刮起了一阵轻柔的微风。那阵风像是有意识一样，不断地在他身边徘徊着、徘徊着，就像……就像当时在荒星的竞技场中，他们被黑洞摄入的那一瞬间，感觉到的那从不知名的宇宙与不知名的时空中吹来的悠远的风。

        然后，当他的思维更加沉淀，让自己落入更深的静默当中去之后，那阵风，好像化成了某种语言。某种不断重复的窃窃私语，徘徊着，留恋着，诱惑着，以既轻灵、又沙哑的声音，不，不是一道，是无数道声音，不断地撞击他的鼓膜。

        理智上，那应该是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然而在情感上，陆昇却感觉自己似乎与它们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共鸣，他，“听”懂了它们正在说的话。

        “陆昇……”

        “陆昇……”

        “……陆昇……陆昇……”

        “来我们这里……与我们融为一体……”

        “陆昇……我们……是可以相融的……我们……是同源的……”

        “来这里……你的家……在这里……”

        “你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你……”

        “陆昇……陆昇……”

        那是成千上万甚至上亿道声音，在他耳边小声诉说着，召唤着他，而召唤他的方向，仿佛是某一个归宿。陆昇的灵魂在刹那间有一些惶惑，因为那些声音的气息给他的感觉如此亲切而熟悉，仿佛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他们是同源的，他们……甚至是相同的。

        整个脑海，整个灵魂，好像都被这样的靡靡之音所占据，陆昇睁开眼睛，一向清明理智的双瞳中流露出的是无边的茫然和失色，仿佛他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与那些声音一道，化作万千意念中的一缕。

        就在这时，围绕在他身侧不停吹拂着的风，慢慢地刮向他的前方，在无边黄沙的某一处停驻，然后温柔地回旋，卷起地上散乱的沙砾们，逐渐地塑造成一个人形。

        黄沙与风卷成的人形原本只有形状，然而很快，黄沙开始从他的眉眼退去，显现出一个真正的人来，他的一切都与陆昇那么相似，从发梢到眉眼到身体到眼神。

        他从黄沙里走来，慢慢走到陆昇面前，脸上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微笑，弯下腰来，捧起陆昇眼神茫然的脸。陆昇对着他，仿佛对着一面镜子，眼中都是镜中的倒影。

        “你是谁？”他喃喃地问。

        对方笑了，亲昵地点着他的额头，声音如同就在耳边，又好像十分遥远，遥远到亿万光年以外，“我就是你，陆昇。”

        “不……我才是陆昇……”陆昇吐出的言语轻而迷惑，仿佛对自己也充斥着怀疑，而他怀里的亚伦从微风刮起时就没有过任何动静，仿佛已经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

        对面的男人像看着撒娇的孩子一样无奈地笑起来，“我可以是陆昇……孩子……我也可以是任何人……我可以没有形状……而世间万物，都可以是我的形状……我是，真正的神……来吧，陆昇……你跟那些蝼蚁，是不一样的……你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员，你也……可以成为我。”

        真正的……神……

        随着他蛊惑诱哄般的声音，越来越多的微风开始在这片原本死寂的沙漠之上聚集，然后和着黄沙，变作一个一个的人形，然后成为看上去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的容貌全然不同，然而身上带来的气息却如此相融，就好像，无论这里站了多少个“人”，但陆昇的面前，没有他们，只有，一个他。

        而混乱中的陆昇感觉到，自己身上一直散发出的气息，确实跟他们是非常相似的，就好像自己一定会来到这里，因为他是他们的一员，他就是他们，他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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