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香榭篇03

许燕从有记忆起就在济阳许氏修习术法，从前跟在两位师兄身后，有什么危险都能化险为夷，今日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心中感慨万千。为什么要拼命修炼，为什么要夜夜与那些凶恶邪祟生死相搏？为什么要成为一个术修师？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头脑清楚，据说人濒临死亡之前都会回顾自己的一生，许燕短短时间回想了许多从前没有答案的问题。耳边回荡着老妇人的哭声，格外清晰刺耳。

        “努力成为一个术修师，终有一天成为上修！我想要保护亲人不受邪祟伤害。诛邪祟，护生人！”八岁的少年，眼神坚定，站在济阳许氏大门口昂首挺胸。那张坚毅的小脸不是别人，正是许燕。他终于明白当决定成为术修师的那天起就以守护生人为要旨，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现在就是兑现那个诺言的时刻。

        许燕摔落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一张赤色符箓：“出天道，入冥冥，气布道，咒王令；裂魂咒，急急如律令！”

        “不要！”远处的凉霄挣扎起身跑向许燕。

        赤色符箓为特极符箓，符箓的最后一笔据说是传闻中的咒王顾楼之血所画，十分稀少且威力巨大。他没想到许燕这样一个愣头青会有赤色符箓，更加想不到他竟然使用。裂魂咒消除的不仅仅是邪祟的魂魄，还包括术修师自己，此举无异于同归于尽。

        奈何咒语已成，只见强大赤红咒力冲天，毁天裂地一般刮起一阵强风，裂魂波一阵一阵，凉霄感觉自己整个灵魂正在被千刀万剐，疼的睁不开眼睛，而自己承受的仅仅是咒法的余波罢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凉霄见有一滴血从漩涡中飞速飘出，飞向晕倒在院子中央的三人，慢慢滴在那个昏睡的少年眉心上，消失不见。

        赤色漩涡炸裂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周围的一切都被震飞，高白玉立即施展定身咒，稳住脚步。待一切平息，只剩许燕的尸体半陷在地下，全身是血，那老板神形俱灭烟消云散。

        老板娘明白发生何事，当即失声痛苦起来，向天哀嚎。片刻间恢复凶狠看向凉霄。

        此刻死亡威胁，凉霄脚底发凉，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呃……啊，睡了一大觉。舒服！”

        明明是清凉的少年声音，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令人通体不畅。仿佛被人扼住手脚，动弹不得。

        寻声望去，只见方才倒在地上熟睡的少年坐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感受到凉霄的视线，少年回头，凉霄目光对上少年澄澈的双眸，明净无尘，他的眼睛和凉霄想象中一样，精致高傲一种漠视凡尘的神态，看似冷冽无情实则怜悯众生，惊奇的是偶然闪现一丝懵懂稚气。给人清冽舒服的感受。

        少年起身狐疑的看着身旁晕死过去的两位老人。

        “你爹娘救不回了”凉霄也不知为何脱口而出。

        少年则一脸惊讶：“我爹娘，他们？”

        凉霄点点头。

        少年嫣然轻笑不再纠结，凉霄不知这笑容是何意。

        “小子，我叫顾楼，怎么称呼？”

        “顾楼，你说你叫顾楼，顾臣夕？”凉霄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事重复了一遍。

        “你知道我的字，你认识我？”

        “小兄弟，我以一个前辈的身份给你一个忠告，你下次要假扮别人也要找个靠谱一点的，顾楼欸，咒王，他的名字谁人不知，当今术修师所用的咒语、符箓、术法修炼皆由他所创。劝你下次吹牛前找好对象。咒王已经死了三十年了。”

        “你小子打什么诳语，今夕是封宣十八年，你骗不了我。”顾楼这个人平时对什么都不在意，但是这一年发生了一些令他记忆深刻的事，年份他不会记错。

        “你打算一直装傻充楞吗，封宣十八年，咒王离世，为祭奠咒王之灵护佑生人，将年号改为黄道，咒王出生的那一年记为黄道元年，咒王仙逝未及弱冠，年十八，三十年白骨成灰，现今已是黄道四十八年。”

        原来这一觉睡了这么久，顾楼短暂的惊叹很快便接受了现状：“罢了，你是何人？”

        “凉霄，凉怀君，中庆殿弟子。”

        “你多大？”顾楼话锋一转。

        这是凉霄第一次见到有人听到中庆殿三个字这般平静，甚至是无视。要知道中庆殿乃多少术修师穷极一生想要到达的最高点，即便在生人心中也是宛如神殿一般的存在。

        愣了楞，凉霄木然答：“弱冠之年。”

        “那是凉兄，失敬失敬。”

        顾楼的语气轻佻，凉霄心中一丝丝被捉弄调笑感受：“你不是说自己是顾楼，四十八岁高龄，怎好称我为兄。”

        “那三十年又不是我日日夜夜每时每刻活过的，没有日积月累的经历，怎么能加到我的寿数上？”顾楼一边说话一边散漫的走向满脸狰狞的老板娘。

        “喂，你找死，那邪祟怨气极盛，近身须臾必死……”

        凉霄话音未落，便被眼前所见惊住了。

        顾楼贴近老板娘的脸左右端详：“厉情鬼……夫君惨死，清白被染，他们的确死有余辜。不过你身上沾了太多无辜行人的血腥味，还不停止吗！”

        老板娘龇牙咧嘴，传出哀嚎之声，泪水顺着眼角滑落，顾楼察觉一丝异样，眼前的邪祟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这是灵侍咒，可控邪祟鬼魅，本是无聊玩乐所做的特级咒术，竟被人利用作恶，难怪自己会在此地苏醒，看来并不是巧合。

        老板娘终是忍不住发狂，强势攻击紧逼顾楼。

        只见顾楼轻轻向后跳了一步，头发顺风飞扬，突然像是有了生命，发丝瞬间急速生长，分成九缕，末端形成尖刺，粗如藤蔓，且坚硬如铁。气势万钧，发尖藤齐齐射向着老板娘的头从五官穿刺，一瞬间头颅粉碎，身体随后慢慢消逝，不见踪迹。

        叹为观止，凉霄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描述方才所见。

        顾楼一步一步走到驿站门口，接近木马上的小女孩儿，凉霄跟上去拔剑：“杀了她，否则后患无穷。”

        顾楼看了看凉霄摇摇头：“不必，出来吧。”

        话音刚落，从马车阴影走出紫纱女子。

        “是谁，站住！”凉霄如惊弓之鸟时刻警戒着。

        “别杀我”

        看清来人是高仙芸，凉霄才放下戒备，看向顾楼，这是何意？

        顾楼看出他心怀疑虑：“你看到她的脸就明白了。”

        高仙芸闻言眼神闪过一丝诧异，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缓缓取下面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似曾相识。

        顾楼见他仍是一脸疑惑：“还不懂吗？你看她鼻下的痣，再看那个女孩儿，是不是也有一个。”

        细看之下高仙芸的脸和小木马少女确有七分相似：“难道驿站老板还有另一个孩子？她是你妹妹吗？”凉霄指着小木马女孩儿仿佛想到什么惊天大事。

        “呆若木鸡，蠢笨如猪。”顾楼无奈叹道。

        “这小女孩儿便是我，当年客栈烧毁之前，我躲在地窖中逃过一劫。掌门师傅见我孤苦无依，将我收入兰亭高氏，成为一名术修师，当年我离开不久后，那群官兵便被父母的鬼魂缠上，全部消失在驿站里。从那之后，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几个月前，不知为何，他们突然作祟乱杀无辜，我不想看他们再造杀孽，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才修书师门匿名举报。想不到他们怨气如此之大，我能力低微，无力阻止。”高仙芸道出事件因果。慢慢走近木马上的小女孩，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爹爹和阿娘都离开了，你也走吧，我会带者你们的那份坚强无畏的活下去。”

        小女孩本为老板夫妇一丝执念所化作的幻象，微笑着烟消云散。

        “多谢二位师兄，若不是……”

        高仙芸话还没说完，顾楼突然在她眉心一点，她顿时晕了过去，凉霄反应及时上前将她接入怀中。

        “你做什么？”

        顾楼一脸看戏的表情：“不错啊，怀君兄，英雄救美很有前途嘛。”

        “你！你搞什么鬼？”凉霄作势拔剑。

        顾楼一脸淡然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放心吧，我只是在她的脑子里下了失忆咒。”

        “什么！失忆咒，你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失忆咒相当于将一个人的过去全部抹杀，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凉霄起初只是觉着眼前的少年有些稚气，喜欢撒谎贪玩，但此举未免失了界限太过霸道。

        “怎么，你这么关心她。放心，我下的失忆咒不过令她忘记见过我的事，不会抹掉所有记忆。”

        “闻所未闻，失忆咒的效用连三岁孩子都知道，根本不可能特定的忘记某一个人，你谎言越来越离谱了。”

        “怀君兄，人的记忆呢相当于说书的戏本，当你不喜欢的时候可以一把火烧掉，但你有没有想过还可以找到其中你最不喜欢的那几页，刺啦……撕掉。”顾楼作撕扯状，诙谐逗趣，憨态可掬。

        凉霄见他神态自若，不像在说假话，可是如何办到呢？

        “你说真的吗？”

        顾楼自信点点头：“我顾楼不说谎。”

        “不得不佩服你，扮咒王真是入戏。”凉霄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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