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庐阳区是荆溪市工业老城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庐阳区经济腾飞，成为全市最重要的加工制造业基地。

        但十几年前，几大重要加工厂搬迁，制造业改革、重组，庐阳区很快没落了下去。

        这里有成片成片待拆迁的棚户区。凌乱的街道，蜘蛛网一般密集的电线，不宽的道路旁零星坐着摇着蒲扇的老年人。一栋又一栋脱皮掉漆的老式建筑物，仿佛都在诉说着当初的岁月。

        林奕手臂下夹着几本书本，步伐缓慢。

        西沉了的太阳还透着最后一点余晖，斜照在墙面上，让这些本就被遗落在时间里的建筑物更加陈旧黯然。

        林奕走进枫林小区。

        小区一共有四栋七层楼、一层共有四户的楼房，是原先纺织厂员工的宿舍。

        老破小，都没有安装电梯，而林奕因为租金廉价，选择租下一栋701的两居室。

        天气过于炎热，在步上最后一节台阶，林奕早已是汗流浃背，但他仿若毫无知觉。

        “哥。”林谦倚在栏杆上，夕阳和笑容对映着。

        “回来了？”林奕将钥匙塞回裤兜里，走过去，手指捏住林谦姜黄色t恤领子，那里有一圈的潮意，“以后别傻站在外面等。”

        林谦伸手要去接林奕腋下的书本，林奕一摆，没让他拿走，“哥，菜我都洗好了，现在就可以吃。”

        “吃货，这么热的天吃火锅。”林奕脱了鞋，弯腰把鞋子提起来放在鞋柜上。

        林谦过去打开了制冷空调扇，又连忙打开了火锅。

        林奕从洗手间洗完手出来坐到了餐桌边，拿起林谦为他准备的一杯凉白开猛喝了几口。

        “新的班级怎么样？”

        林谦往辣锅里放牛肉卷，“哥，这个肥牛卷刚好做活动，买一盒送一盒。”

        林奕盯着林谦看，“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林谦笑道，“哥，你别想太多，现在还是好人多，他们知道我听不见，都很照顾我的。”

        林奕看不出林谦有没有在撒谎，又说道，“荆溪中学不太行，明年就中考了，这一年你自己抓紧时间自学，争取考上附属或者是实验。”

        “哥，那你自己怎么不去附属或者是实验？”林谦不满道，“你成绩那么好，我听说国光不行，都是一群不学习的混混在里面混文凭的。”

        林奕想起五班那帮人，讥笑道，“不是混文凭，是混日子，混吃等死的那种。”

        “那你还去国光？”林谦放茼蒿放到一半，反问道，“别忘了你明年高考呢。现在去附属、实验那些好的学校还来得及么？”

        林奕从沸腾的锅里捞出牛肉卷，在辣酱里裹了一圈后放入嘴里，“来得及也不去，去附属、实验麻烦，我还得兼职，那边的学校肯定管得严。”

        “还是因为我吧。”林谦神色黯然。

        林奕勾唇笑了笑，又从锅里捞了几片牛肉卷，“把那盒牛肉卷再放进去。”

        两人沉默着，只有火锅里沸腾的咕噜声，还有空调扇吹风的声响。

        辣得冒汗，林奕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你哥我呢，不管在哪里上都一样，国光这边自由。再说附属、实验那种名校，也不是你哥想上就能上的，他们不缺好学生。”

        这话林奕不是纯属安抚林谦的，当他把往年的成绩单往国光校长办公桌上一按，国光校长还有主任立即就抓着他不放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林谦无话可说了，他踌躇片刻后，像是鼓起全部的勇气说道，“哥，其实我也可以兼职……”

        话说一半，林奕如同刀锋一样锋利的眼神便投了过来，林谦下意识地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个，嗯？”

        林谦用筷子戳着碗底，嘀咕道，“你从初一便开始赚钱了，我现在都初三了。”

        “我那是逼不得已，你以为我想这么做？”林奕往他碗里夹了几块木耳，几片藕，“现在没这个必要，好好念你的书。”

        吃完，林谦要收拾碗筷，林奕先动了手，“你先去洗澡，然后去看书。”

        林谦撇撇嘴也只能答应了。

        没办法，他们的爸妈离世得早，虽然兄弟俩寄养在叔叔婶婶家，但他可以说是林奕一手带大的。

        他对林奕除了相依为命的兄弟情，还有敬畏。

        收拾好厨房，林奕进了卫生间冲洗一身的黏腻。

        自来水从悬挂着的花洒喷散而出，凉意兜头浇下。

        林奕抹了一把脸，喧嚣一天的大脑终于得以片刻的安宁。

        对于国光中学，他本就不抱太大的奢望，只是五班那群渣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让他失望。

        上课不迟到还要跟老师要奖励？

        上课不迟到不是一个学生最基本的素养吗？

        看来五班的这群废物是真的废。

        一无是处的废。

        “呸。”

        林奕往下水管道吐出流进嘴里的自来水，压了一点洗发水在手心里，开始搓头发。

        两个月前他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带着林谦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来。

        荆溪这个地方，比他想象的热，也比他想象的闷，还比他想象的难以融入。

        但路是他自己选的，自然也要他自己撑着走下去。

        林奕看着被流水渐渐冲向下水道的泡沫，竟有几分同情起这些身不由己的泡沫来。

        一套老式两居室里，弥漫着一股方便面的味道。

        “泡面好了。”蒋文超一手端着一碗方便面，嘴里叼着一只塑料叉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将老坛酸菜的那份搁在余悦面前，蒋文超坐在木椅沙发上，掀开硬胶盖，对着面呼了口气。

        余悦早饿了，将叉子掰直了后，和蒋文超一样，对着泡面就干起来。

        几声此起彼伏的吸面声，两人的泡面都所剩无几。

        “应该每人泡两碗。”蒋文超遗憾说道。

        余悦从汤里扎起一截火腿肠，“吃完赶紧走人，剩下那碗带回去。”

        “我今晚在这里过夜。”蒋文超语气淡淡地说道。

        “是自己走还是等我轰你，二选一吧。”

        蒋文超抬起脸来，“你这不是有两个房间吗？住你一间又怎么了？”他又指了指泡面，“你的晚餐也是我做的呢。”

        余悦没鸟他，“回不回？”

        蒋文超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很刚，“不回，说不回就不回，你拿我咋办吧。”

        余悦看了他两眼，又低头喝汤，“赶紧吃完滚。”

        “哼，走就走！”蒋文超将叉子扔在煮面上，带出一串混浊的汤液，“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蒋文超用手背抹了嘴，站起身，抓了书包，几步就走到房门口，他又突然别扭地回头说道，“剩下的那碗红烧牛肉面是我的，你别偷吃。”

        等重重的关门声传来，余悦都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咽下嘴里的细末。

        蒋文超一口气走到一楼才慢下脚步，嘴角还有泡面的味道，他伸出舌头舔了一圈。

        泡面还没吃干净，肠好像还剩一根，连煎鸡蛋也才吃一半。

        冲动的代价。

        蒋文超懊恼地接着往前走，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去哪里找点吃的。

        盘算得太投入，和一个人肩碰肩地撞了一下，他才看到对面的人。

        是在超市里挡着路的那个小聋子。

        自己走路不看路，撞了别人，蒋文超一点歉意都没有，倒是笑了，“怎么又是你？”

        林谦记得这个人，也愣住了。

        蒋文超见他没反应，以为他又没听到，大着嗓门喊，“怎么又是你啊？”

        林谦恍然大悟，惊喜地笑道，“你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到。我住这里啊，你也住这里？”

        “没有，我兄弟住这。”

        林谦觉得两个小时内两次遇到，这个缘分可以说是很到位了，“你是要走了吗？”

        “嗯，回去了。”

        被人无情赶回去的。

        “下次有时间可以来这栋701找我啊，”林谦指着身后的那栋老楼，“一起玩游戏。”

        701？

        还挺巧合。

        蒋文超边朝前走边回头笑笑道，“好啊。”

        早晨六点多，林奕将林谦送到公交车站。这里到国光中学不到两公里，但是到荆溪中学有四站路。

        林谦等的车来，“哥，那我先走了。”

        “去吧。”林奕站在站牌下，双手插兜，晨光刚好盖满他的脸，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要是有人欺负你，别忍，还回去，听到了没？”

        林谦拉了一把书包，在人群中踩上公交车的脚踏，“知道了。”

        车门一合，庞大的车辆缓缓启动。

        到了国光不过七点多一点，林奕提着书包路过六班时，里面已经整整齐齐地坐满了人。读书声像和尚念经一样嘈杂，但一句都听不清。

        五班还是空空如也。

        昨天他是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连空气中那种书本混杂着灰尘的味道都没有改变。

        坐了一会儿，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高考总复习，开始刷题。

        选择来到国光，不是他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而是高三的内容他早已全部自习完，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复习。

        他在哪里都可以复习。

        题还没刷几分钟，他听到走廊外有走动的声响，以为是六班的学生，没抬头看。只不过当那个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才从题目中分出一点神来。

        这一眼确实有点令他吃惊。

        同样吃惊的还有余悦，“我们班没有上早读，八点才上课。”

        “我知道。”林奕又埋下头去做题。

        余悦碰了一鼻子灰，把书包重重甩在桌面上，踢开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所以他是多此一举，还是自作多情？

        余悦又想起昨天这人居然还说他的名字娘们唧唧，更是恼火。

        别说长这么大，就是进入国光两年的时间，他都没有这么憋屈过。

        看来还是蒋文超说的对，杀威棒也就算了，但是时候让这个转学生明白一下规矩。

        他转开椅子，椅脚立时在砖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又伸出脚抵在林奕坐的椅脚上。

        林奕垂眸看了一眼他的动作，继而抬起头问道，“有事？”

        “也没什么事。”余悦目光挑衅地回看他，“我的脚喜欢这么放，舒服。”

        林奕冷冷一笑，“别以为狂妄就是性格。”

        余悦眸光一缩，“你再说一遍。”

        林奕放下试卷，眼底也拢起了一丝躁意，“我没招惹你，所以你最好也别来招惹我。”

        余悦面色铁青，脚缓慢收了回来，他不能说是因为对方说他的名字娘们唧唧所以招惹了他，这样显得他格局小了，只能无事生非，“我看你是不想在五班混了。”

        “你以为我喜欢跟你们这群人渣混？”林奕反问道。

        余悦的拳头挥过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想好，更像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可惜林奕似乎早已做好防范，所以这拳头没打着他。

        一拳落空，第二拳紧跟着而来，这次林奕没有再被动地躲避，而是抬起了胳膊，小臂隔开了这一拳。

        虽然只是挡住余悦的拳头，并没有还回去，但林奕也是怒不可遏。

        一大早来学校，本来是想刷些题目，他还记着和柯文清打的那个赌约。他初来乍到，学的知识到底有出入，他也不能麻痹大意。

        林奕觉着自己就是个傻缺，没事兜下这么大的麻烦，自讨苦吃，人家还不领情。

        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来找他的不痛快。

        “道歉。”双手都被禁锢住，进不得，退不得，本想是给人一点教训，却没想到弄到这么狼狈的地步，余悦咬着牙槽恨恨说道。

        “道你妈道，老子凭什么给你道歉？”余悦几乎把全身的力都压到手臂上，林奕挡得一点也不轻松，一张俊脸不知不觉中憋得红了起来。

        “道不道歉？”余悦又堆了力气上去，后脚跟抵到桌脚。

        桌子没分量，一下就被推动，脚底没有支点借力，余悦重新调整重心，蓄起一股力量来。

        虽然他比余悦高，真打起来的话，林奕有把握收服他。但余悦刚刚是突然出手，以至于他没来得及站立起来，而余悦是全身压着他，这样林奕想反制回去也是不能。

        而余悦无中生有的步步紧逼，让林奕的怒火越烧越旺。

        “你他妈闹够了没？”林奕狠狠瞪着离他不到几寸的余悦的脸，“我他妈怎么着你了，就要我跟你道歉？”

        余悦也像是一头暴怒的小豹，“老子就看你不顺眼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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