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精精儿

月已升空，夜色渐浓，村庄里各家各户点起了油灯。从树上看去，村子里莹莹点点，温情暖意，十分安静祥和。

        聂隐娘扶着树干，问一旁坐在树枝上闭目养神的白十七：“怎么，就在这干等着？”

        “这就是勾魂使者的工作，我们只负责收取魂魄，不能干涉人的生死。”

        隐娘看着院子里收拾衣物的的老妪，实在想不通，那老妪看似身体还算康泰，怎会突然遭遇如此变故。

        不久后，听觉敏锐的她突然听到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隐娘抬头遥望，只见远处七八人正骑着马匹，踏着夜色朝这个富庶的村庄飞奔而来。他们散

        发出强烈的杀气，似乎来者不善。

        “不好，这是一伙盗匪。”隐娘看见了他们手上明晃晃的长刀，“我得去提醒村民。”

        “你不要做傻事。”白十七说，“他们人数众多。”

        “不然怎么办，像你一样当座上宾，观看一场血腥的屠戮？”

        “你既知道那老妪的生死劫，随便干预，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明天她闺女回家看她，我不能让她这么就死了。”隐娘自言自语地说着，抬手抢过白十七的面具，便飞身下树，消失在了夜色里。

        “唉，早该料到的。”白十七叹了口气，后悔自己一时得意，没管住嘴，告知了隐娘生死劫之事。

        “你这老太婆，赶紧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不然我要了你这条贱命！”盗贼们一边谩骂一边肆意翻找，把本来干净整洁的屋子翻得一团糟。

        “二麻子，快过来看，这老不死的还藏了不少宝贝呢。”一身材略微瘦削的强盗从床褥底下翻出了一方梯己，用手指着向同伴炫耀道。

        “六顺儿，你眼睛倒挺尖的嘛，刚才我怎么没发现。哦，原来这老货把床锯了个坑，好东西全藏在这儿啦。”那身材壮硕的强盗走到床边，用刀将梯己抠出，拿在手上打开一看，见里面装了好些珠宝首饰，喜出过望。

        两个盗贼看得眼睛发光，正欲出门庆贺，不料却被房间的主人拖住了身子。

        “这些都是我们老两口半辈子的积蓄，我老伴儿去年去世了，家里没个照应。大爷您行行好，您全拿去了，可叫我怎么活啊……”

        “妈的，六顺儿，赶紧把这老货弄走，一个劲儿地哭丧，耳朵都起茧了。”

        那六顺儿听了二麻子的话，朝老妪伸腿就是两脚，重重地踹在了她的头上。

        可那老妪还是抓着盗贼的衣襟不松手，依旧苦苦哀求着着两个冷血的贼人，试图唤醒他们一丝同情心。

        “啊，啊。”二麻子不耐烦地吼出声来，嗖地抽出腰间的佩刀，正想挥刀捅向身后的老妪。忽见一道银光划过，他便眼睁睁地看右手连同长刀一同咣几掉到了地面，血浆登时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啊，啊……”二麻子惨叫。

        那六顺儿眼见此景立刻慌了分寸，忽地抬头瞥见木梁上的阴影处有一赤面獠牙的鬼头探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鬼瞬间压将下来，白光一闪，便断了他的双手手筋，旋即又嗖地离地而去。

        吓得那六顺儿也不管一旁倒地不起的二麻子，连滚带爬地冲出院落，大声叫嚷着：“有鬼，鬼啊……”

        他惊慌失措的惨叫声引起了外面其他同伙的不安。

        那匪贼头目倒还算冷静，他将所有弟兄召唤到一处，又绑了几个乱窜的村民，询问起究竟。

        片刻间就有四个兄弟受了重伤，且不知对方来历，是人是鬼，问起村民，也是一概不知。他想了想，这伤人者身在暗处，身手不凡，若鲁莽行事恐怕又会遭到袭击。便令其余二人将被绑的几个村民带到一片空地上，开始喊话。

        “不知阁下是人是鬼，能否一见，如若不能，那这些村民恐将性命不保!”那强盗头目大声疾呼，企图引诱对方现身。

        白十七来到聂隐娘身边，陪着她一起蹲坐在房顶上，并好意提醒道：“不要去，明摆着是个陷阱。”

        这时，聂隐娘从屋顶上缓缓站起。

        夜风卷着她的衣摆，翻滚着，像飘扬的旗帜。

        “唉，就知道说了你也不听。”白十七郁闷地托着下巴，看着地上乱哄哄的一群人。

        “来者何人？”贼老大瞬间便注意到立于屋顶的面具人。

        而聂隐娘只是静静站在风中，也不回话。白十七的面具起了作用，将那伙草包吓得不轻。

        那贼人头目见对手身形小巧，想必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不足为惧。

        “在下精精儿，少侠若能将某击退，从今往后定当秋毫无犯。”他率先爆出名号，试图吸引那面具人下来比试一番。

        这时，随行的同伙冷不丁地朝隐娘射来一支暗箭。

        屋顶的少女目不斜视，瞬间拔刀随手一挥，便改变了那箭的轨迹，倒头插入地里。

        聂隐娘压沉声线，愤愤然，低吼了一声：“卑劣！”

        “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出手！”精精儿朝手下呵叱道。

        他知道这村里的年轻男子多被征了兵役，剩下的几乎都是些老弱妇孺，所以此次便只带了几个手下前来掳掠财粮。况且其中四个已身负重伤，剩下的两条杂鱼也根本不是那面具小子的对手。如果他向那二人突袭而来，自己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们的安危。

        为了将伤害降到最低，精精儿走到空地中心，喊道：“怎样，就你我二人，在此一决高下！”

        聂隐娘看那精精儿却确实与同行的几个肌肉草包十分不同。他一副书生长相，修长面容，高挺鼻梁，狸猫眼睛。腰间还挂有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应是为意中人所绣。看他的言行，倒不像是不守信用之徒。

        她决心接受这番挑战。

        隐娘抬起脚，顺着屋檐向下走了几步。地下的盗贼们都捏紧了手中的刀剑，紧张兮兮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突然，她手臂朝下一挥，几根带有瞬移符的木钉啪啪啪射到地上。

        隐娘一跃而起，踩着瞬移符，如电光般冲到精精儿的眼前，持刀奋力一刺。

        “咣！”随着一声悦耳的金属碰撞声，隐娘的刀竟被对方瞬间从怀中抽出的匕首挡住。紧接着，精精儿上前逼了一步，手中的匕首挥舞得又快又狠。

        聂隐娘见一击未中，便赶紧侧身，躲过精精儿的攻击。

        众人都傻了眼，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银光乱闪，兵器交接，响声如钟。

        聂隐娘体轻如风，轻易便能踩着人头跃上房顶，重新发起进攻。但那精精儿也是武功了得，

        反应极快，怎么也攻不破他的防守，而且空隙间还能发射飞镖，让隐娘疲于躲闪。

        经过几回拼杀，那精精儿已被聂隐娘伤了面颊，他舔了舔嘴角边的鲜血，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男人体内的鲜血开始沸腾起来，好久没遇见过可以让他如此认真的对手了。他扔掉匕首，抽出佩剑，翘首以待。

        此后精精儿的每一剑都满带着狂气，让隐娘抵挡颇为费力。他越战越勇，势如破竹，渐渐把

        对手逼上绝境。隐娘感觉不能再如此虚耗体力，必须赶紧结束战斗。

        她忽然改变了战术，不偏不倚，径直朝精精儿奔袭而来。

        精精儿自然不傻，为了防止对方虚晃一招，他提手向旁边放出了几支飞镖，堵住了隐娘的变换路径。

        聂隐娘直到最后一刻，突然转换步伐，反手持刀，回身一跃，瞬间避开精精儿的防守，刀锋命中其颈部，不过腹上也挨了他一记飞镖。

        可惜隐娘距离掌握差了一点，只划伤了男人的脖子，并没有伤到其咽喉要害。交手完毕，双方都向后跃了一步。

        精精儿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手上沾满了腥热的鲜血。

        “头儿，您没事吧？”一旁的手下看见形势不利，握紧刀柄，准备向隐娘进攻。

        “放人。”精精儿突然沉声说道。

        “可是，头儿……”

        “放人！这次是我们败了，走！”精精儿话音坚决果断。

        一伙人只得扶起伤者，骑上马鞍，灰溜溜地向山林奔去。

        聂隐娘跳上屋顶，见那行人果真远去，便返身将村民身上的绳索挥刀斩断。

        正当村民想要拜谢救命恩人时，那面具侠客却随着一阵清风，眨眼便消失了。

        “头头，我们人数占优，为何要放那人一马？”一盗贼心有不服，路上策马靠近精精儿，疑惑地问道。

        精精儿目露邪光，阴狠地回道：“谁说放他一马了，我已将蛊毒飞镖射入那人体内，不出三日便会全身生虫，腐烂而死。我只是不想在那浪费时间，要是官兵来了便麻烦了。”

        “哈哈，不愧是老大。”

        “还是头儿厉害。”

        一伙人纵声大笑，纷纷夸赞首领心思手段之狠毒。

        ………………………………………………………………………………

        月光之下，一人一鬼沿着荒无人烟的进城小道缓缓前行。

        聂隐娘将面具解开，顺手递给一旁的鬼使：“呐，谢了。”

        “我说，你这无名英雄当得可爽？”白十七一边调侃一边接过面具，将其斜戴在头上。

        “你若有这闲工夫叨叨，不如帮我把这镖拔下来。”

        “你自己拔不就行了，还得劳我大驾？”白十七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伸手帮她把飞镖拔了下来。

        “拔下来了，看你走得这么轻快，倒不像负伤的样子。”

        “伤是伤着了，只是伤的不是我，是它。”聂隐娘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将那镜子背面，莲花图案上的一处伤痕指给白十七看。

        “好险，若不是你怀里的铜镜，你这肚子不就被剖开了？”

        “哼。”聂隐娘轻笑一声，并不睬他。

        “说来也是你自找的，不值得同情。”白十七开口怼道。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聂隐娘见白十七手中还握着那枚飞镖，便说道：“你快把那东西扔了罢，上面有剧毒。”

        “啊？所以你才不想碰它，让我去拔？你还真是……不过倒也罢了，反正这毒对我也没有效用。”白十七说完，抬手将毒镖扔出了老远。“那男人手腕还真是毒辣，你也算是靠这铜镜捡回了一条命。”

        “我自然知道自己怀里铜镜的位置，那精精儿的实力确实不凡，再缠斗十几回合也未必能见分晓，只有让他认为我中了他的毒镖才能使他甘愿退出，要不然打一晚上的话我可受不了。”

        “这么说来，你是故意中的飞镖？”

        白十七看隐娘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哼，净出险招。”

        “你今天不该插手的，但是你既然插手了，我也不能阻止你。”白十七继续说道，“我们无常被契约约束着，不能轻易参与人间的生死之事。”

        “我做了想做的事，就这样。”

        “凭我刚当鬼使的经验，强行改变人的生死劫一定会造成一系列的恶劣后果。”

        “那要怎么样？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村民被杀？”

        “你的确改变了那老妪的生死劫，但那又如何？最终谁也逃不掉，她下次生死劫只是区区半年而已，很快。”

        “你的职责还真是令人不快啊。”聂隐娘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你既然知道，就收起那点同情心，闭上眼等我办完正事不就妥了？”

        “同情心，呵呵，你连心都没有，还敢跟我谈这个。”

        “啊呀呀，真是快把我烦活了，你赶紧想法把你师父这破符解开，实在没法共处下去啦。”白十七气得连连摆手。

        “不劳费心，我一整天都为这事想破了脑筋，回去就做几个符先试试看。”聂隐娘也不甘示弱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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