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七件事

林无衣洗完澡换了新衣，饭都顾不上吃，便求着甄如一说想要看看信上写的什么。

        甄如一本就打算给她看，吊着她吃了饭喝了汤，乖乖坐好，将信拿出来展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如一吾徒：

        我是你不凡师父，给你写信就是嘱咐你，你师妹无衣两岁从拿筷子开始，就会舞剑。你师伯疼惜怕她吃苦，舞得是耍把式的皮毛，不大会，你得空可以教教。

        性子随我，知错不改，知不可为而为之。可这孩子心眼不坏，与我二人待在深山，常与鸟兽为伴，不太通人性。

        听说她在你府上，我们都高兴，飞红说起来最靠谱，可偏偏对孩子一事毫无慧根，你最不靠谱，却能踏踏实实跟着南安王过日子，师父也是没想到。

        我们两个老头子带大姑娘总是不便，能将她托于你，我们很愿意，还有几句话要说。

        一是无衣打小吃饭挑嘴。爱吃肉，最爱红烧肉。但太油腻会吐，做之前要焯水去腻，麻烦是麻烦了点，做的不好也没关系，也不是十分挑食，不好吃也能吃。

        二是偶尔有点脾气，可吃软不吃硬，哄哄就好了，算是脾气好的。

        三是一时脾气不好也是有的，但她讲理。实在要是不讲理，你只管来信跟我们讲，我和你师伯还是能管一管的。

        别打她，也别吓唬她，更不要试探她。这孩子有时候也说不上是聪明还是傻，她什么都懂。

        末了，她生辰是上元节，以前跟我们在山里，就瞎糊两个灯笼给她玩，帝京有花灯看，她定会喜欢。

        青梅二老留

        林无衣看完眼泪哗哗直流，嘴里念着：“这写的是什么呀，二师父就爱胡说八道，阿娘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甄如一笑道：“嗯，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但我也是他徒弟，你也是他徒弟，嗯你不必叫我阿娘，叫我师姐也行，阿又还得叫你一声师叔。”

        林无衣一愣，哭也忘了哭，看着甄如一道：“那我和阿又不是差辈儿了？”

        甄如一假装犯愁，道：“就是说呢，阿又以后要是欺负你，那可就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了。”

        林无衣急道：“那我们还能成亲吗？”

        甄如一继续佯装，摇头叹气道：“这恐怕是不能了。”

        林无衣叹了口气：“这样也好，我正想着回逍遥山，以后就不能给阿又作伴了。”

        嗯？甄如一瞠目，她可没到会是这个结果，看林无衣说的认真，也不是气话，她心下更是不解，小心问道：“无衣是觉得成亲就是两个人一起作伴吗？”

        林无衣反问道：“不是吗？”

        这可把甄如一问住了：“是也不全是。成亲了就是两个人哎，无衣不是喜欢阿又吗？”

        林无衣答的干脆：“是的。”

        甄如一追问：“那不想永远跟阿又在一起吗？”

        林无衣想了想，有点犯难，道：“师姐，永远……是多远？”

        甄如一一怔，更不知如何作答。

        林无衣咧嘴一笑：“没有期限可不行。我还有师父，还有娘，还有许多朋友，很多想做的事，我不能没有期限的跟他在一起的，你看，他现在去子孙院读书，也没有永远和我在一起。”

        甄如一还想解释这是暂时，成亲了师父也是师父，娘也是娘，朋友也是朋友，但她却说不出口。摸着林无衣的脑袋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的。”

        甄如一想到阿又若是听到无衣要走，又不定得怎么折腾，净自出神，忽听林无衣不咸不淡道：“师姐，你知道宋东风吗？我昨天看见他了，他坐在囚车里，被送我们来帝京的人押着，你知道他出什么事了吗？”

        “嗯？”甄如一回过神，不确定又问了一次：“你说谁？”

        林无衣在凳子上转动屁股，仰头看着甄如一道：“宋东风，伴君里的宋叔，你们认识吗？”

        甄如一蹲下身，仰头认真问林无衣道：“你确定吗？在哪里看见的？”

        林无衣答：“确定，在城外官道上。”

        甄如一起身，走到门边，招呼小厮问李凌云人在哪儿。

        小厮答还没回来，这就去找。转身便一溜烟跑开。

        甄如一回身道：“认识。他是我师弟，奥，你倒不必叫他师兄，只有我一人和你有师父相同，我们有自己师父和门派。”

        林无衣道：“是若虚宫吗？”

        甄如一意外，道：“谁告诉你的？两位师父吗？”

        林无衣摇头道：“不是，我听别人说的。”

        甄如一道：“哪个别人？”

        林无衣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道：“一个叫顾明言，一个叫如月。”

        甄如一忽警惕起来，看了眼门外，吩咐丫头小厮都到二门外守着，说林无衣要睡觉了，嫌吵。

        丫头小厮也摸不着头脑，忙就退到二门外守着。人一走，甄如一将门从内关上，将林无衣拉到里屋，最角落就是床了，将人推坐在床上，蹲身小声问：“你在哪儿见的？”

        林无衣原原本本将昨夜发生的事都跟甄如一讲了。

        甄如一听后又气又急，跳起身道：“放屁！”见无衣被吓到轻，转身温言解释：“我师父若虚子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的人。我和你娘原本都是秋沙人，有父母，有兄弟，你娘是秋沙护国将军挞哈儿的女儿，我是药帐医师纳布的孙女，我们夏天在繁花盛开葛勒坡唱歌，冬天在冰封玉雪湖上奔跑。

        “只因他一个可笑的万邦共朝计划，说要从各国选最出色的小孩，学最上乘的文章和功法，等到这些小孩一起长大，就可以一起开创一个全新的、平和互通的新天下。秋沙王觉得他是个疯子，可没想到这个疯子竟然还真有本事。

        “王部，楼绛都选了孩子交给他，秋沙王一看别人都干，他不干万一有好处他不就沾不着了，于是也就同意了，叶繁、左棵、右支一看其他人同意了，自己这点小地方，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反正不过是送几个孩子而已，孩子这么多，一年生一拨。

        “还真让若虚子从沧海六部骗了四十三个孩子，除此之外，南到大理，东到瀛洲，黑皮肤的白皮肤的，脸尖的脸扁的，若虚宫人最多的时候有一百五十六人。

        “除了若虚子之外我们还有许多师父，皆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好景不长，若虚子和其他师父发生矛盾，其他师父一致认为不可拔苗助长，若虚子却等不了，他将跟他意见不合的师父慢慢赶下山，为了防止这些师父阻碍他的计划，赶下山是假，将人杀害是真。

        “一年之后，若虚宫弟子便剩下不到五十人，死的死，跑的跑，病的病，我们以为师父会对我们剩下的人好一点，结果错了，他更加变本加厉，将我们关在雪山上，一月一比试，最差的一名他说是逐出师门，实则我们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逐出师门。

        “起初他还瞒着我们，后来连骗也懒得骗了。他将我们放在悬崖下，能爬上来的人自然能活着，爬不上来的人就只能跟野兽比谁命大。

        “我十岁那年，他辅佐的太子和他一起练功时走火入魔，吐血而亡，藩王李添在白山招兵买马，他向沧海六部求助，企图扶持太子未出世的孩子，沧海六部不但没有答应他借兵的请求，还将我们这些被带来的孩子列为国之罪人，一年后李添登基，若虚子自焚若虚宫假死，带着我们逃上逍遥山错云峰。

        “可能是新皇登基顾不上，也有可能觉得他根本是个笑话，不足为虑，我们在错云峰待了五年，期间我拜了在玄天峰修炼的不凡师父学浮云剑，直到我们下山前，也算相安无事。”

        林无衣十三年从来只有自讨苦吃，并不知人心险恶能到什么地步。她在逍遥山与野兽为伴，被人认为是奇谈怪事，但她的野兽朋友远不及这位若虚子骇人听闻。

        一时倒不知该如何相信，她问：“我娘是真的背叛了若虚子吗？”

        甄如一冷笑一声：“背叛？什么是背叛？我们本来就是被诓骗而来，他也从来没有什么万邦共朝的计划，只不过磨了一批熟知敌国的尖刀，再让我们为他卖命刺回去。”

        林无衣一时心惊，难道林飞红真的对自己的父亲对战吗？她问：“我娘刺回去了吗？你们的故国，你们的亲人，我娘该有多难熬。”

        甄如一苦笑，她明白这会林无衣说这些她是不能理解的，但她素来不会因为孩子听不懂就敷衍过去，因她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们会遇到这些难题，她可以给的只有提前埋下一个选择。她道：“秋沙是我们的故国不假，但与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林无衣不解：“那什么跟你们有关？”

        甄如一道：“我们身边的人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要保护的，只有看的见的人，身边人，善良的人，不是什么不着边际的梦。”

        林无衣心头一震，半天道：“若虚子会放过我娘吗？”

        甄如一道：“他当然不会放过你娘，当时他让你娘带着武林人士假投诚，在边境起事，可是你娘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被李添洞察，走到廊州不归谷，你娘带的人便被围了。

        “当时围杀你娘的便是颜赤虎的爹颜威。你娘带人与颜威厮杀三天，精疲力尽，双方各有死伤，可是李和很快来接应颜威，你娘又有什么人接应呢？是若虚子？还是已经建立同仇帮的顾明言？”

        死生尚且不顾，又说什么同门之情。林无衣心下不忿，果然顾明言是个骗子。她追问：“那后来呢？”

        甄如一道：“说起来多亏了李和，他代皇帝和你娘谈判，允诺你娘会给所有人户籍、土地、承认所有人皆是大周子民。你娘带领的人除了若虚宫弟子，大部分都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江湖浪人。大家哪里有不愿意的。他的条件也让你娘意外，你娘起初是以为要将若虚子旧太子的势力连根拔起，没想到他说的是将若虚宫建立的同袍密报组织继续下去，为皇帝所用。你娘答应了。”

        “同袍？”林无衣幼年起包不凡教她识字，唯独不教诗经，青梅山庄也没有诗经，直到一次下山遇到小陆先生问她名字是不是来自诗经，她好奇一问，才知有岂曰无衣，当下便记在心中。

        甄如一道：“同袍是若虚子当年辅佐太子时在大周各处埋下的太子党，太子死后，这些人为求自保都改名换姓藏了起来。当时你娘将人重新联络起来，也怕皇帝会出尔反尔，要把这些人除掉，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是因为皇帝死的。

        “他是不是个好皇帝我没有资格评判，但他让我们活下来，让我们活的和别人一样，遭遇不公可以喊出来，不会对欲望感到羞耻难言，不是给我们许一个遥不可及的未来，而是实实在在的土地和金钱，真真切切的房子和衣裳，夏可乘凉，冬能取暖，有饭吃，能安眠，让我们活着，让我们可以和亲人一起好好活着，对我而言他就是值得我追随的人。”

        林无衣听的心潮涌起，眼睛一亮，点点头对甄如一道：“师姐，我明白了，顾明言在撒谎。”

        甄如一摇头叹息道：“不，他也不能算撒谎。”

        “嗯？”林无衣刚刚明白的道理立刻又不明白了。

        甄如一道：“他也不是什么被仇恨冲昏头脑，如月倒有可能真是如此。我大师兄其人城府极深，他想要做的事其实我们都知道。”

        林无衣好奇：“他要做什么事？”

        甄如一长出一口气，答非所问道：“宋东风我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你娘既然能让黑羽卫见他带回帝京，必然有她的道理，放心，阿又爹可以去打听。”

        此时甄如一和林无一不知的是，阿又爹就在她们说话的屋子外站着。

        李凌云被小厮在路上找到时，说王妃有急事找，李凌云一步没耽误赶回来，一进院，发现丫鬟小厮都在花园站着，一问说是无衣姑娘要睡觉，王妃让我们二门外待着。

        李凌云好奇不知他媳妇在搞什么名堂，独自进院，蹑手蹑脚走到廊下，细听里面人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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