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七件事

甄如一李凌云住的小院叫七件事。

        是李凌云起的，他与甄如一成婚算不上风光大办，可也是满城热闹。时有人道，甄如一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嫁给南安王。

        南安王府经事的却道，你们哪里知道，咱们这个王爷最是个小气不务正业的，他什么事都不管，每日只管七件事，你们猜是什么？

        好事的问，七件事可不少了，都哪七件？

        经事的答，柴米油盐酱醋茶！

        众人咂嘴一哄而散。

        住了小半年两人便离开，一去十五年，回来前还筹划着两人自己着手重新修缮，结果全不用自己动手，已是焕然一新。

        只有当年两人亲手种下的一颗松树，如今已经长出三丈高，看样子是要捅天去了。小院大树，院子一半都被这颗松树占了，怎么看都容不下了，他回来第一天就说砍了去，可甄如一不许，说冬天能挡风，夏天可乘凉。

        他接话道，是挺好，雷雨天还能遭劈。

        甄如一懒得跟他说话。

        树影将光遮住，鸟在中间做窝，院子常有些细小的声音，甄如一说听着能助眠。

        李凌云从廊窗下走到树下，时不时有雪从扑簌簌落下来，他脖子一凉，头发肩上挂了一些，抬头一瞧，正有个鸟巢快从树杈掉下来，一时忘了自己准备若无其事走开，起声道：“甄女侠，快出来，有个小东西需要你帮助。”

        甄如一吓了一跳，她看了眼林无衣，小声讶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无衣摇头，甄如一忙出门去看，却见李凌云在树下一跳一跳，伸长了个胳臂指着树冠中，朝她道：“你快去救救它们吧，巢马上就要掉了。”

        甄如一走过去，李凌云将人往身前一揽，靠在他身上仰头去看，一圈灰色兔毛围在甄如一脖子出，将红唇衬得十分好看，李凌云情不自禁亲了一口，甄如一恼怒，眉头向下一压，小声提醒：“无衣在呢。”

        林无衣站在屋廊上看得喜欢，心里一阵发痒，听甄如一提到自己，方知尴尬，忙告别跑出院子，一口气跑回自己住的小院。

        半天心还扑通扑通直跳，也不知那鸟巢掉下来没有。

        隔天甄如一在无人处又提了一嘴宋东风，左不过让林无衣放心，说算不得什么大事，胭脂军又立了军功，也会酌情处理的。

        林无衣想不放心也不行，总归天地万物有自己的道，她既知这是宋东风自己选的，并非有人逼迫，那无论结果如何，她觉得都是好的。

        腊八当天，李凌云天没亮就给甄如一和林无衣将腊八粥盛好，小丫鬟给林无衣送到床边，林无衣还没有醒，被叫起来说是李凌云说的，吃饱了再睡。

        林无衣迷迷糊糊被喂着吃了两口，想到李凤鸣，便问今天他回来吗？

        小丫鬟道，王爷让人已经将做好的腊八粥给世子送去子孙院了。

        林无衣呆呆奥了声，没再说话。

        年关洒扫，丫鬟小厮忙进忙出，林无衣起先还搭把手，可她一搭手丫鬟倒说会被怪罪，她就成了闲人一个，每天吃了睡，睡醒发呆，发着呆又睡着，睡醒了又吃。不到十天，人又胖了一圈，肚子像塞了棉花。

        她想，也不知道阿又胖了没有。

        又几日，甄如一张罗给林无衣量置新衣，林无衣身着单衣站在暖炉前，伸开手臂，让做衣服的大娘绕着她量尺寸。

        林无衣有些抱歉道：“又胖了点。”

        甄如一看着她长了肉窝的脸，喜欢得不得了，笑道：“多漂亮，都快赶上窗花上的娃娃了。”

        林无衣回头看了眼窗户上的红色剪纸。一个抱着大鱼穿着兜兜的胖孩子，光着莲藕一般的手脚，脸大得像饼一样。

        她默默奥了声，没再说话。

        甄如一日前便见林无衣桌上堆着阿又送回来的信，一封也没有拆开，她让卢小有捎话给阿又老师，让得闲让阿又回来一趟，说自己想孩子了。

        那老师没好气回了句，慈母多败儿，给卢小有撵出去了。

        卢小有是个实心孩子，回来将原话带给甄如一，气得甄如一一阵骂，给卢小有又撵了回去。

        李凌云为此笑了好几天，甄如一更气，埋怨道：“无衣不高兴，你却高兴的不得了，你故意拿我们娘儿俩作乐子是不是？”

        李凌云道：“这孩子跟你一样，在外面飞惯了，困着她反而会生病，让她出去走走就好了。”

        甄如一何尝不知道，可经过上次的事，那是实在不敢再让林无衣一个人出门，见林无衣怏怏地，自己心里又难受，遂道：“咱们去外面置办新衣吧？我前几天路过一绸缎庄，花样多得新鲜，有一匹纱料流光溢彩，原是掺着头发丝一般细的金线，很是好看，那天问掌柜说是订出去，让过几天去。”

        林无衣点头道：“好。”

        甄如一出门前后带了四个丫鬟六个小厮，浩浩荡荡走在街上，凡林无衣看一眼，甄如一便买下，林无衣但凡说不要，甄如一便说咱有钱。

        那绸缎庄，叫蝶梦一庄，乍看名字是看不出来买什么的，更奇怪的三层临街的绸缎庄，一楼陈列着琴棋书画，让人喝茶听曲，二楼放着各色布匹绸缎，三楼更不知是做什么。

        别人家夫人小姐坐在楼下听曲等着小二将布匹一个个抱过来过眼，甄如一可等不了这个，拉着林无衣便上了二楼。

        赤橙黄绿青蓝紫，一眼望过去，可着实热闹。甄如一一个个挑过去，各个都喜欢，正犯难也不能都要，从三楼飘下来一个声音，含笑道：“这些全不适合您。”

        林无衣回头一看，这人却是给她十锭金元宝的大财主，她一时欣喜迎上前道：“大善人，你怎么在这儿呢？”

        大善人捋须哈哈一笑，定睛看着林无衣身子往前倾了倾，快到林无衣耳边停住，道：“当然是跟着你来的。”

        林无衣一愣。

        大善人拉开距离，声音高了些，依旧笑着：“怎么？收了钱想不认账？”

        林无衣忙摆手：“不不不，怎么会呢。”四望又不知拿什么给他，遂道：“这样吧，你想要什么我去给你买。”

        大善人摆手道：“我说了，你卖什么我买什么。”

        林无衣犯难：“可我已经不卖，鸡蛋也不卖了。”

        甄如一在旁看了半天，心里直犯嘀咕，这人虽长着胡须，但却不是个长者，甚至还有些年轻。她走近道：“无衣，这位是？”

        林无衣连忙给甄如一介绍道：“他是——”转头看向大财主：“你是谁？”

        大财主笑向甄如一拱手道：“鄙人若梦，人称若梦先生，是这家绸缎庄的掌柜。”

        甄如一好奇极了，好好的生意人，却自称先生，拱手间头虽低了低，但腰杆子极直，只轻轻一颔首，便又站正，丝毫没有卑亢之色。

        甄如一问：“先生刚才所说，收了钱不认账是什么意思？若是我家孩子拿了您的钱，我现在就给您，多少您说个数。”

        若梦又是一阵大笑，笑罢看了看林无衣，似有自己与人更亲的意思，道：“我与小猫一见如故，开了个玩笑，哪里就需要偿还，莫说我并未给过她什么，即便给了，那也是朋友馈赠，何况我们礼尚往来，我也收到了小猫给的礼物。”

        林无衣不解：“什么礼物？”

        若梦登时从衣袖拿出个粉白的鸡蛋来，在林无衣眼前一晃画了个圈，磕在林无衣脑门上。

        咔一声蛋裂，林无衣吓愣住，却没见蛋液流下来，若梦捧着鸡蛋大笑，朝后一挥手，小二端着托盘托着一杯茶过来，他细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将蛋皮剥在盘中，剥出蛋白，两口吃下，嚼了嚼，喉结一滚，端起盘上的茶碗一饮而尽。

        林无衣原还抱歉，此时已经黑了脸。

        若梦接着给甄如一推出一匹素色锦缎，说这才是适合甄如一的。

        甄如一仔细看了看，青蓝色的锦缎，上面有树叶暗纹，摸上去确实舒服，触手生凉，可其他锦缎不也如此，还比它好看。

        若梦道：“这是梧桐树叶。”

        甄如一奥了声，还是没觉出特别。

        若梦穿过甄如一的肩头，看了眼林无衣，笑道：“小贵妃喜欢。”

        甄如一一愣，立刻便知这人说得小贵妃是新晋受宠的萧贵妃，心下不由叹道，果然是经商的，很会拿捏贵妇的心。

        林无衣抬手左右翻了翻，没好气道：“她喜不喜欢关我们什么是，怎么卖呀？”

        若梦伸出五指，道：“五两，黄金。”

        林无衣瞪大眼睛：“五两黄金？”她脑子里快速算出需要八万文铜钱，补道：“谁买谁不是冤大头吗。”

        若梦笑而不语。甄如一尴尬，她并没有巴结萧贵妃的需要，遂丢开看别的，看了一圈，又找到她提前看过的金线软纱。

        若梦跟着道：“夫人可真会挑，这匹布做衣裳，开春必然是最亮眼的。”

        林无衣担心这人又要讹人，遂道：“谁正常人穿白的，这不是给死人吊丧。”

        若梦哑口。甄如一无言。

        胡乱挑了几匹布，甄如一带着林无衣便赶紧走了，走远回头一看，绸缎庄三楼的窗户敞开，一个人影站在窗内，似是一直望着她们。

        甄如一慎的慌，拉着林无衣道：“那掌柜怎么叫你小猫？”

        林无衣挠脖子答道：“我帮赵老娘——如月，卖鸡蛋的时候，用的赵小猫的名字，就是那会遇到他的。”

        甄如一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这人看起来奇奇怪怪，以后还是少来往。”

        林无衣点头道：“我也这样觉得，看起来就是个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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