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司夏在大荒等了他许久，等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他看见他瞧了阵眼许久，收敛好悲戚的面容，神色淡然，一如素日波澜不惊的寒见。

        司夏叹气：“我说你，有事没事就来大荒闲逛，也不怕两仪阵残留的阵法将你绞杀。”他知道寒见隔三差五来大荒的原因是什么，可他们都清楚，百年前他们联手，让辛慈和重光魂飞神丧，他们神识散如灰尘，连灵魂之海都去不得，何况是神魔云集的大荒。

        寒见走了一圈两仪阵，两仪阵虽然废了，可残留的能量太过强大，震得他阵阵胆寒。他在里面呆得越久，五脏六腑越是难受，像是有把刀子在里头剜肉。他忍着呕血的冲动巡视了一圈，没有熟悉的气息，他收了神察，淡淡道：“我再呆一会，你先回碧霄吧。”

        司夏不以为意道：“别啊，我得看着你，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你要是出事了，我可得兼任冬之国国主，我不想去光秃秃的只有冰雪的冬之国。”司夏没有说，临行前，辛慈拜托司夏看好寒见，别让他做傻事。为了表示感谢，她拿出月老的红绳，当着他的面，把他和亦双的红绳绑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就是死结的另一头连着寒见的红绳，要是寒见的红绳断了，司夏和亦双的缘分也没了。

        司夏当时就在想，这般手段，也就辛慈能治住寒见。

        “司夏，寒见把你当知己，不然他那个脾气也不会屡次去碧霄。在我陨落后，他时常会去两仪阵，你看好他，别让他做出过激的事情，拜托你。”辛慈把寒见的红绳交给司夏保管，她笑容很灿烂，如菡萏盛开在脸庞。她很少拜托神仙做事，因为对象是寒见，她要找到信得过的神仙帮忙。

        司夏点头：“我答应你，等你回来后，要当我和亦双的证婚神。”他始终相信，辛慈会回来的，在某一天。不过他想说，大神啊，他那是来碧霄玩吗，他来碧霄是因为你在啊。生离死别的时刻，他不想徒增伤感，只拍拍辛慈肩膀，让她安心离开。

        “咳咳咳。”大风吹起漫天黄沙，寒见的鼻腔卷入沙尘，被呛得连连咳嗽，眼角一点润色。

        他每年都要来一次大荒，今年已满五百次，依旧一无所获。

        寒见在两仪阵呆的太久，一口淤血激荡在胸腔。他踏出两仪阵，拜别司夏后，回了冬之国。司夏想追上他，低头看见一朵开在尘埃里的海棠花花，想着大荒荒无人烟，居然也能开出海棠花花，他很好奇，拔出海棠花花，听得海棠花惨烈的呼叫，他吓得丢了海棠花，等想找回的时候，海棠花早已消失。大荒通达三界九州，不知道被他扔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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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爷一百岁生辰，大喜呀！一门三探花，多子多福，神仙也没有赵太爷快活！”周福身后成箱的珠宝绫罗，光是南海产的珍珠就有一斛，珠光宝翠照得天光失色。

        赵绸捋着三尺长的胡子，一百岁了还似花甲人的容颜，仿佛岁月只留在花白浓密的胡子上。赵绸看着满箱珠宝绫罗，没有欢喜的神色，不顾喜庆氛围：“阿福，我一百岁了，成了人瑞。”

        周福笑道：“老太爷说笑了，老太爷还要活一百二十岁呢。”他心里却嘀咕，谁想理你这老头，要不是上头命令延续赵家百年福祚，他才不想来人间，还给年龄没有他零头大的小孩子祝寿。

        赵绸被逗笑了，握着周福的手：“好呀，快去吃碗长寿面。”

        周福入席，赵家不简单，来祝寿的无一不是送过的权贵。也不怪他见了自己的贺礼不动心，数十年来权贵没少给他祝寿，早就把天下的珠宝收入他府中。他眼睛不看府上的美貌歌姬，翻云覆雨的权贵，鹰隼般锐利的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寻找他的身影。殿下说，若是找到那个人，在他头上踩上一脚，浇下一壶滚烫的茶水。殿下素日只牵挂着月华仙子，这时候和凡人杠上了。他是天阙尊贵的太子，这般锱铢必较。

        “阿福，我到处找你了。”赵绸拨开祝寿的人群，拉着阿福手：“快过来，我看刘家的妹子温顺恭敬，配你最好不过，你快来看看他”

        “唉，老太爷，我孤家寡人惯了，不要祸害小姑娘。”今日周福哪敢忤逆老太爷，被拉着去见了刘太守。

        “你是周福啊，久仰久仰。”刘太守向周福投来赞赏的目光，脸上止不住的笑。

        “如何？”赵老太爷胸有成竹摸摸胡子，指着周福耳垂：“他的耳垂和我一样长，将来一定长命百岁，你家姑娘不用担心死在她丈夫后头了。”

        周福恍然大悟：“她克夫吗？”

        “骑大马，驾驾驾！”赵家孩儿跨在仆役肩头，以竹棍为鞭，策马前行。

        “你这马儿没用，动也不动，要你何用？”赵家孩儿嘟嘴负起，竹棍如雨落在仆役身上，袒露的肌肤见青发紫，却一声不吭，任由赵家孩子打骂。“打死你，丑到吓人就算了，连马都扮不了，把你投入茅坑，让俎虫咬死你！”竹棍猛似暴雨，手法如此熟练看来不是第一次施暴。无论赵家孩儿打得有多疼，仆役跟没有知觉一样，不喊也不叫，低头发愣。

        真不怕折损福报吗？周福欲上前制止赵家孩儿的暴行，赵老太爷先发怒，提着赵家孩儿耳朵：“孽障，你知道他是谁吗？”

        赵家孩儿努嘴，有点惊讶曾祖父为了一个低贱的奴隶发怒，淡淡道：“一个活了两百年人彘，光长岁数不长脑子的人彘，赵家豢养的走狗。”

        赵老太爷气得瞪眼，打了曾孙一巴掌：“孽障，那是赵家的祥瑞！”

        在场的所有客人无不张大嘴，都说赵家的福祚来得莫名其妙，赵家的祖先原是泰和楼小二，世代不曾出大官。忽有一日不甚跌入湖中，赵家人本不会水性，眼看就要做个溺水鬼，忽然掀起涛天碧浪，把赵家祖先拍回岸，带上岸的还有数不清的珠宝。恰好那一年，九州大旱，国库入不敷出，朝廷准许鬻爵。赵家祖先出生低微，竟然买下礼部侍郎之位，从此青云直上。这么说来，由头都是因为他吗？可他是人彘呀，他看得见，可说不出话，双手双腿尤在，可只会爬行，可跟废了无二样。整日如虫子般爬来滚去，见到他的无一不皱眉，再吐两口唾沫。太吓人了，这不是害人把吃下的饭呕出来吗？这个人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可他活了两百岁，整整两百岁！

        “我告诉我阿娘，你打我！”赵家孩子哭着跑开，留下赵老太爷叹气。

        周福知道这时候要岔开话题，拿了一壶酒笑道：“晚辈听闻老太爷量如江海，晚辈今日和老太爷比个高下，老太爷可不要推辞”

        “怎会？老朽害怕你推辞。”赵老太爷命人安顿好人彘，回席喝酒。

        “这是我家女儿小像，周公子觉得如何？”

        “好。”周福回了一声，眼睛盯在人彘身上。

        “好？”刘太守冷笑道：“那你还看人彘？分明是瞧不起我家女儿！”刘太守拂袖而去，他女儿不就是脸上有几颗麻子，身躯庞大如虎嘛，可她温柔贤淑呀，多少人求不得，他竟然如此敷衍。

        他，竟然是他，殿下要他在人彘的头上浇开水。殿下是任达不拘的主，可不是残忍呀，为何要对一个手无……连挣扎都不会的人？他走到人彘身前，仔细看人彘不是动不了，而是他身下护着一株海棠花，他不敢动弹，再前进一步就要压坏海棠花。他为了这株海棠花才让那个孩子如此打骂吗？

        周福道：“你可以起来吗？”

        人彘没有反应，抱着海棠花爬回他的住所。

        周福有些尴尬，想着难怪赵家孩儿要欺负他，都是人彘了还那么高傲。他拍拍脑袋，责怪自己的莽撞，他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哪里是他的错？他跟在人彘后头，看他爬回屋。定睛一看，差点没掉下眼泪。这哪里是屋？分明是囚牢，连床都没有，四面通风，沙子铺满地，他就靠着柴草睡下。这两百年他都是这样渡过的吗？

        “啊啊啊。”人彘忽然醒过来，在地上摸索着什么，许久他笑了。他找到了破了一个大口子的饭碗，将海棠花花放入碗里，它也有家了。

        知道言语无法交流，周福抬起他干裂出血的手，拂去黑泥，在他手心写下：“你还好吗？”

        “啊啊啊。”两百年没有人和他交流了，人彘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抬起满是污泥油垢的脸，那张脸眼窝深陷，像是被人活活挖去眼睛。他抓着周福的手，把海棠花花交到他手里，在碗里不断放沙子，呜咽着，像做了一个艰难决定。

        “这太贵重，何况我们素未相识。”他对花草都如此有情，怕海棠花跟了他受苦，宁愿把它交给一个陌生人。“我帮你。”周福在他手心写字，随后去后花园挖了肥土，还拿了一个雕着仙鹤的瓷盆，轻轻把海棠花放入花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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