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水滚开了，源源不断吐着气泡，给这个四处漏风的房子带来一点温暖。

        周福握着滚烫的茶壶柄，看他浑身长满冻疮，手脚都是乌黑的茧子，可他的脸却很干净，他洗漱一番的话，是个美男子。他犹豫许久，开水终究没有淋在人彘头上，他泡了一壶茶，拿了一杯给他。

        人彘很多年没有喝茶，闻见茶香思索了一会才知道眼前冒热气的水是什么东西。他伸出舌头，慢慢添了一口茶水，等了好一会他眉眼舒展开，他知道这是什么了，是上好的龙井茶。

        他连味觉都快失去，真如泥泞中挣扎的飞蛾。殿下的诅咒这般狠毒，周福记得，他不过是打翻一壶桃花酒，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殿下，大怒不仅剔了他仙骨，让他在畜生道滚了一圈后，才让他投胎。所以他投胎后变成不人不鬼的人彘，不仅如此，还有神仙般的寿命，日夜承受无穷无尽的折磨羞辱。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你小心烫。”周福提醒他，可他想了想，他连味觉都要失去，更别说痛觉，他是一个活死人。想到这，他有点开窍，殿下的意思是不是让他结束人彘的痛苦，给他一个痛快？所以才说让他用开水泼他。

        人彘咿咿呀呀喊了一声，他在感激他的提醒。

        屋内点着一盏灯，风从墙体的缝隙灌进来，烛火被风吹得将要熄灭，屋内又要陷入黑暗。半边脸陷在黑暗中，周福握紧了双手。这是一件功德，他要体会殿下的良苦用心。他重新烧开水，等着水滚开。

        茶壶的水开了，他提着茶壶，朝人彘走来。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水壶，他看不见，怕水浇得太多，海棠花会腐烂。他以手为媒介，顺着海棠花的根部，把水一滴一滴灌入海棠花根茎。

        这样海棠花不会腐烂。

        “足下真是善良。”明亮处，周福的笑容亲切无比，他提着茶壶，他在茶壶里面加了化身散，在水碰到他头皮的那一刹那他就会化为血水，他感受不到痛苦的。

        茶壶倾斜，水从壶嘴涌出的那一刻，海棠花开了，周福愣了片刻，海棠花只开了一朵，他却看见满山的海棠花绽放。

        烟雨海棠花，春夜沈沈酌。

        他定了心神，他太荒唐了，这个人气数未尽，他擅自做主给他结果，他背负不起因果。他放好茶壶，拱手道：“人彘兄，在下多有打扰，告辞。”为表示歉意，他临走前买来一套床褥，还给他修好了满是缝隙的陋室。

        两百年来，人彘第一次感受到不透风的房子可以这么温暖。他把海棠花放到他的床边，他要守着它。赵家的小孩太调皮，总喜欢扔掉或者摔碎他的东西。眼下他最珍贵的东西是这株海棠花，他要守住它。

        他白天在松土除草，手都是血，花瓶太光滑，他手打滑，手握住海棠花枝叶，血顺着枝蔓滴入根茎。海棠花颤抖了一下，花朵随之枯萎。

        半夜，赵安年睡不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玩弄一下人彘。他推开门，看到一个透明的身影绕着人彘打转，透明的身影还给他洗脸擦手！他吓得脸都白了，不敢发出声音，赶忙跑开。怪不得他能活那么久，是妖精变的！现在是半夜，敌明我暗，不宜行动，他绝对第二天探个究竟。

        第二天。

        赵安年一睡醒便来找他，他手里拿着拨浪鼓，低声道：“喂，你屋里是不是有妖怪？”

        正在除草的人彘，放下锄头，对着他摇头，“咿呀。”喊了一声。

        “你少骗我，我昨晚看见了，有个透明的妖怪在你屋内，你们是一伙的吗？”

        人彘露出疑惑的神情，他理解不了他的话。

        赵安年看他迷茫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来就长得吓人，露出这般迷惑的神情，跟白日见恶鬼一样。他踹他一脚，他连朝下，深陷泥土中。赵安年的腿踩在人彘的脖颈处，让他无法抬起头。他从小收到的教育是，对人彘越狠，赵家越兴旺，这猪狗不如的东西是他赵家的祥瑞。

        “你说，你屋里是不是藏了妖怪，要害我们赵家？”他使力，靴子磨破他的肌肤，冒出一大片阵眼大的血珠。他们说，人彘是感受不到疼痛的，他无需仁慈。

        “你不说，我去你屋子找。”赵安年踹开他，动身去了人彘的住处。他把屋子里里外外都翻了一般，剥落的墙面也扣了出来，也没有发现异常。

        人彘怕他踩死海棠，慌忙爬进来，他没有穿上防护设备，不知道被多少尖锐的东西割破手脚，手脚的血肉模糊。他轻声喊着咿咿呀呀，求赵安年离开。

        赵安年才七岁，孩童的顽劣性让他瞧见人彘的模样便感觉胸中翻涌起阵阵恶心。他看人彘朝着床头爬去，那里有一株海棠花，花朵刚凋谢，抽出了新芽。

        有猫腻！赵安年跨过人彘，拿起花瓶，细细瞧着海棠花。人彘预感到会发生什么，慌忙爬到他脚边，手高高举起，想抢回海棠花。

        “滚开！这里的东西都是赵家的，包括你！”赵安年踢开人彘，把海棠花举到眼前细细端倪。枝叶青葱欲滴，有淡淡的草木清香，他没瞧出异常。他打算放回去，可人彘抱着他的腿，让他左右腿失衡，他摔了下去。他根本想不到，这个看上去肮脏柔弱的人彘，力气居然这么大。

        他气急了，把花瓶扔到低声，泥土飞溅，海棠花失去泥土的滋润，饱满的枝叶瞬间枯萎。

        “啊啊啊！”人彘的手脚被五六片瓷片刺破，他顾不上疼，捧起海棠花往后院赶去。

        “你这畜生，跑到哪里去！”赵安年追上人彘，抢过海棠花，他两只手扯着海棠花枝蔓，对着他冷笑道：“我折断海棠花，你会不会死呢？”

        “你太可恶了！”海棠花挣脱他的手，化为四岁孩童的身形，拉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实在太重，血顺着两排牙印流下来，赵安年眼眶瞬间红了，甩开小花，去找他娘告状。

        赵安年擦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狠狠道：“你等着，我阿娘不会放过你们的。”

        “打不过就叫家长，丢人！”小花抹了一把脸，朝他投来鄙夷的神色。

        “你都不是人，我干嘛要客气！”赵安年气得跺脚，怕小花还咬他，赶忙离开这里。

        “阿彘，你没事吧。”柔弱的小花勉强扶起人彘，他受了好多伤，身上都是血，她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泥土，笑道：“你的血给我了生命，日后我保护你，谁都欺负不了你。”她挥舞着拳头，对着空气朝赵安年锤了一把。

        赵安年思念想去，觉得自己被一个更小的孩子欺负，告诉阿娘太丢人，就没去告状。他跑来想看清小孩子长什么样子，日后他日日苦练拳脚，给她苦头吃。他看见她花瓣一样的脸庞，粉雕玉琢的五官，想盛开的海棠花。他哼了一声，想着这次算了，下一次她再动粗，他不会客气了。

        除草的活还没有干完，人彘不得休息，小花便拿起花铲，和他一起除草松土。

        人彘发出柔和的声音：“呀呀呀。”

        小花擦干额间的汗珠，笑道：“我不累，我们要干完活才能休息。”她也给人彘擦去汗珠，安慰自己说：“干完活才有饭吃。”

        人彘低着头，他心情难受，他地位地位，给不了她好生活，只能抢着干活，让小花少吃一点苦。

        晚饭是一碗粥，赵家知道人彘特殊的体质，能吸引来奇怪的东西，对小花的突然到来也不奇怪，只当她是空气，吃住用都是照着人彘以往的生活水平来供给。

        人彘把一碗粥都推给小花，他太累了吃不下。

        小花拿起勺子，吹去白粥的热气：“阿彘，我们一人一半，你一口我一口。”她给人彘送了一口白粥，笑道：“阿彘，你吃啊，吃饱了我们就能干更多的活，吃更多的粥。”

        小花生性乐观，她不怕吃苦，有阿彘陪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打来一盆水，拧干毛巾，她都没有桌子高，像个大人一样细细洗去人彘脸上、手脚的泥沙。她根本不怕人彘骇人的面容，在他眼里，人彘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哎哎哎。”人彘的手轻轻摩挲小花的脸，他禁不住流泪。他是幸运的，他跌入泥潭之时，总有人出手相救，这次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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