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二夏（三）

下班走到地下车库，夏周舟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同事们欢呼雀跃的激动叫嚷，耳膜炸裂，她踩着绵软的步子，觉得心累。

        辞呈上周就写完了，夏周舟开始想既然会议已经决定得差不多，要不要过几天就上交到周姐那去。

        手机来电铃声突然响起，夏周舟拿起来一看，是隽宸。她站在昏暗的入口，勉强有不那么微弱的信号，于是接通。

        “喂，隽宸……现在，晚饭吗？”夏周舟语气并非那么确定。

        “你有事吗？”隽宸知道自己冒昧，“其实也没什么，我认识一个摄影工作室的摄影师，可以推荐你认识。”

        “其实也没别的事情了，那我现在过来吧。”夏周舟挂掉电话，拿出车钥匙准备导航，结果他发来的是之前与她碰过面的峦下心。

        夏周舟靠近汽车，把导航关了。

        蓦然，一道身影擦过。

        夏周舟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身旁越来越近的身影。熟悉的清冷味道比身体更加靠近，钻进她的鼻腔，心头一颤。

        白纪远闲庭若步地走来，他戴着帽子，这次没戴口罩。

        黯淡朦胧的灯光下，他目光幽幽看向夏周舟怀中花束。

        百合花开得很清纯而盛大，甜美的味道将夏周舟裹住。她就站在那里，和记忆中的已然大不相同。

        得体清淡的妆容，没戴眼镜，短发，眼神犀利，衣着不再宽松，很显身材，漂亮干练。

        白纪远喉咙轻滚，迫人的掠夺感扑面而来，充满了成熟男性的荷尔蒙。即使在幽暗的环境下，俊美如铸的面容还是能叫人一眼相中。

        两人气氛沉重，互相沉默。

        夏周舟没忍住，心想，怪不得那么多女人想扒掉他的衣服。每次活动网络流出照片，一众男星中，大家最欣赏的就是白纪远的身材和衣品，擦口水的时候也最希望他不穿。

        眼下他简单白t和休闲裤，也流露出一股迷人气质。不再像年轻时候那般扭捏作态，结结实实地欣赏几分他的脸，夏周舟开了车门准备上车。

        白纪远突然俯身，结实的胳膊搭在车门上，将她困在车座与身前。

        一根项链随着他的动作从衣领中划出来，夏周舟呆愣地盯着看了良久，好不容易缓过劲。

        那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小王子项链，玫瑰星球俱在，一点都没变样，看得出主人很宝贵它。

        “有事吗？”夏周舟紧紧攥住拳头，舌头顶在上颚不让自己有一丝情感泄露。

        她略微扬起脖颈，坚定直面白纪远的双眸，然后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夏周舟破功，还没孵出来的笑意破碎。

        看她反应，白纪远终于浮起了点笑意，不似下午那般的不可高傲，眼里流出点受伤，他低沉道：“我一直以为，我们只是处在冷静期，至少没有分手。”

        看到熟悉的笑容，夏周舟差点陷进去，以为看到了相恋时的白纪远，但她转念又嗤笑，谁会冷静八年，早就彼此自觉默认分手不是吗？

        面无表情，夏周舟让他离开，“白纪远，我们没必要再纠缠了，真的，我现在过得很好。”

        夏周舟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至少不再像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白纪远搭在车窗上的手瑟缩几分，眼里的渴求愈发浓郁，他扩大嘴角的弧度，极为张狂，“那不是你单方面的分手吗？夏周舟，及时分手，我还以为我们能做朋友。”

        “朋友不会堵我的车不让我走。”

        “那朋友，会收下这个不是吗？”

        白纪远二话不说，执起夏周舟的手往食指套入一个冰凉的戒指。他的手很大，手心滚烫，动作却有一点小心的意味。

        夏周舟定睛，看到一个玫瑰形的戒指，上面缀着几粒米白色的珍珠。

        一看就很贵重。

        白纪远紧张地端详她的表情，最后漾出隐隐兴奋的笑来，“我想送你很久了，之前在法国看到，当时就觉得一定很适合你。”

        夏周舟吐不出一个字。

        很久，她看向那束花，黄色花蕊吐艳，像是熟透的恋爱果实，不知道是骗谁，她想要摘下戒指归还：“我有新的开始了。”

        “我知道，但我很想你。”白纪远固执地拒绝接收递来的戒指，只是她面前倾诉，“作为朋友，你可以收下戒指，真的，夏周舟，我不求任何回应和回报。”

        两人没发现，远处另一辆汽车内，灯光闪烁。

        ————

        “你有病吧？坐副驾就把口罩戴上，我载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夏周舟稳稳停在红灯前，她抻过脖子去看上面的摄像头。

        就在刚刚，白纪远说他也要去峦下心见老朋友。鬼知道老朋友是谁，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也许是骗她，但为什么呢？夏周舟胡思乱想，屏气凝神做思想斗争，压住心底名为好奇的猫的瘙痒，她最终妥协。

        “有单向透视膜，旁边看不过。而且摄像头就算拍到也不会曝光我。”白纪远时不时盯着夏周舟侧脸看会，心安理得。

        夏周舟挑眉，手指在方向盘轻扣，随着上下起伏的动作，戒指折出细微波澜的光，“是曝光，pu。多音字，摄影光元相关的时候才念bào。”终于，她还是按捺不住龟毛的冲动，指出他的错误。

        说完，夏周舟没看过来，绿灯亮起，踩下油门继续开车。

        白纪远扯着安全带，稍侧身，眼神专注，轻轻舔了舔干燥的下唇，他说：“每当这个时候，你都特别迷人。”

        “是吗？”夏周舟终于给了他反应，撇了眼他故作魅力的风骚，继续转头看车道，面无表情，“那你应该多回大学上课，老师和知识比我迷人……”

        说到一半，音量降低，噤声，夏周舟想起来白纪远刚出道那会，被取黑号，叫“t影学院之耻”。

        半晌，夏周舟调高冷气温度，拨动百叶朝自己脸上吹，瓮声瓮气地说：“开玩笑，不用当真。”

        白纪远不置可否，掀起阖到一半的眼皮露出更加明显的笑意来，“你以前都不会和我这么说话。”

        最多是羞涩地敛下眉督促继续戴口罩，或是比他先紧张，摇他袖子问他曝光了会不会影响白纪远的事业。

        “八年了，难道你没变吗？”夏周舟再次毒舌。

        答案大家都一清二楚。

        越想越有些怅然，但白纪远不露声色，正过身低头看起手机。

        夏周舟眼神瞄过来，不经意问了句：“皮蛋还好吗？是只老猫了吧。”夏周舟查过，小猫咪八岁，相当于开始进入老年期，会出现各种状况。

        刚出道，白纪远不温不火没成流量的时候，夏周舟还能从微博时不时看到它的近况，结果白纪远六年前因为一部低成本网剧男二大爆，夏周舟再也没看到过它。

        “挺好的，我忙的时候就带去我父母那里替我照顾。”白纪远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没听过。

        夏周舟哦了声，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放下心。

        “喏，看看吗？最近照片和视频。”白纪远翻开相册，将手机大咧咧摆到她面前，全然不在乎她会看到什么隐私。

        不是说明星私人手机很让人顾虑吗？

        夏周舟下颚线崩得紧紧的，路过红灯时火速扫了几眼，看视频中皮蛋吃饭很香，身上还穿着夏周舟买的小围脖，边缘有点起毛，她开车的手蜷缩几下，“谢谢。”

        “你可以多看会，我不介意。”

        “……”夏周舟闷闷道，“我先开车，等下到车库再看。”

        白纪远看她心烦意乱的样子，终于再次感受到她内心的柔软，觉得有趣怀念，肆无忌惮笑了。

        即使现在的夏周舟，冷漠龟毛毒舌，充满职场人的暴躁，但白纪远还是要命地觉得喜欢。

        ——

        隽宸和女摄影师已经在大堂等她了，夏周舟由服务员带着，白纪远跟在后面。

        怕人认出来，夏周舟很小声地问：“跟我干嘛？我去36桌。”

        “我也是30多桌。”白纪远无辜地低下眸子看她，很温和，像河水冲刷无数遍孕出来的雨花石，和下午的冷漠完全不同。

        夏周舟走到36桌，看到等待的两人。

        女摄影师纯蓝上衣和宽松白色亚麻长裤，头发随意扎成球，十分随和的样子。她正百般无聊地将木桶里的筷子一根根搭在茶杯口。

        见人往这边走，她眼睛刷一下亮起来，朝这边挥手。

        夏周舟纳闷，她这么自来熟和热情的吗？

        结果身边的人比她还快，抬起胳膊比出夏周舟不认识的手势。

        白纪远和夏周舟一起入座。

        “你居然来啦，我只是碰碰运气发消息给你。”

        白纪远眼波流转，没有说话，但眼神给了答案。

        隽宸咳嗽两声，给夏周舟和她介绍一下。

        “夏周舟，叶杨芝。”

        叶杨芝伸出手，“你好。”

        夏周舟跟着把手从桌上抬起来，叶杨芝敏锐的目光紧接着就移到食指的玫瑰戒指，笑得别有深意，“久仰大名。”

        讪笑过去，隽宸找服务生要求升级包厢。

        “好的，请您稍等。”

        半晌，四人进了包厢，白纪远摘下口罩，舒了口气。

        服务员见白纪远，熟若无睹的模样，将菜单交到手边。

        “你们喝酒吗？”叶杨芝迫不及待地翻阅到酒品一类。

        白纪远指尖划过各色酒类，边看边答：“我都可以，夏周舟酒精过敏，喝不了。”

        四人的氛围登时凝滞片刻，叶杨芝轻笑打破僵局，视线暧昧在两人之间徘徊，“好吧，我记住了。”

        “我要开车，就不喝了。”隽宸说。

        “我喝，夏周舟会送我。”

        “我什么时候说送你回去了？”夏周舟忍无可忍，小声质问。

        “怎么，朋友间连这点小忙都不帮？”

        厚颜无耻！

        “可以，毕竟我们是普通朋友，”夏周舟加重尾调的名词重音，自嘲又嘲讽，她暗自腹诽，喝下一口凉水默念一到十压住火气，“我会帮你叫车。”

        “太见外了，我不介意你知道我的地址。”白纪远敛下眉目，叫人猜不出心思。

        夏周舟怒目圆睁，很想吼一句——我介意！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白纪远睁眼说瞎话和厚脸皮的本事？

        隽宸假装看菜单，唯一一个认真点餐，听了会，他说：“白纪远，等下我送你。”

        夏周舟感激地他的解围。

        白纪远面露遗憾。

        ————

        酒过三巡，叶杨芝醉醺醺，是四人中喝得最惨的人。

        “夏周舟，我看过你的作品。”她说完，打了一个饱嗝。

        夏周舟意外抬头，惊讶，“是吗？”

        叶杨芝扶着脑袋甩了甩，“唔……我想想，叫《恋》？”

        夏周舟脸色一变，白转青，“是，很久以前拍的，不是很好。”

        她不是很想提起这个话题。

        “我们工作室对你挺感兴趣的，虽然我，不怎么和他们一起拍摄。”她仰起脸嘿嘿笑一声，显然醉得不清。

        白纪远略微附耳，“见谅，你得习惯，她一喝酒就这样。”

        烫人的气息带着酒精味道喷洒在耳垂，很痒，他低沉的声音像是一根羽毛，瘙痒在夏周舟喉间，她略微咽下口水，有些突如其来的紧张和异样羞涩。

        两人氛围暧昧不定，突破了社交距离，亲密得不行。

        囫囵的“嗯”声在声带共振中含糊冒起又被吞回舌头，夏周舟不自在地垂眸，细密的眼睫毛于空中略微轻眨，细碎的光打在脸上，勾勒出的阴影连着着起伏的呼吸，描绘出她挺立的鼻梁，红润的嘴唇。

        白纪远见好就收，他若无其事地离远，不经意交叠双腿，将酒杯送到嘴边浅呷。

        “你俩，还挺有默契的，恋？”

        夏周舟蹙眉，以为她在说胡话。

        突然，叶杨芝刷的一下坐直身体，双眼半眯，双眼清清楚楚落到夏周舟身上。

        “夏周舟，下周，北京郊外流星雨，你去吗？”

        “去。”夏周舟斩钉截铁地答复。

        出乎意料的回答，惹得白纪远和隽宸一齐看向她。

        “周舟，很远，你可以再考虑下。”

        夏周舟不在意地吞下嘴里的柠檬水，说：“明天我就交辞职书。”

        隽宸笑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永远的果决，大胆，骄傲。

        白纪远沉下气，舌尖抵在牙关，莫名不爽起来。

        “那你男朋友呢，不过问他的意见？”白纪远嘲弄，夹棍带枪。

        很出人意料的一句，仿佛带着私人的主观埋怨。

        隽宸诧异，但没有点破和发问。

        “他一向很尊重和支持我的决定。”夏周舟镇定自若，嘴角勾起得不咸不淡。

        隽宸似乎意识到什么，吃瓜般地轻微摇头，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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